月黑风高杀人夜。
“真是帮上大忙了,潘尼先生(Mr.Penny),”将最后一点杂物交给面前高大寡言的男人,玛格太太顺势捏了捏他结实的手臂,“可惜的是我就要搬走,再也找不到你这样好心的绅士了。”
“祝您在新家遇到有缘人。”
而流浪汉只是简单地颔首回应,他们互相道别,随即那双藏在毛线帽下的眼珠就转向这里。
我顿时往推车后面缩了缩。
马龙把东西搬到车尾,看着我把运动服拉得严严实实的模样蹙眉:“你还能呼吸的过来吗?”
透过窗户还能看见玛格太太家亮着灯,我警觉地摇头。
他似乎终于受不了这莫名紧张的氛围——当然是我单方面神经兮兮的——手臂使劲推动车轮,致使靠着车轴的我差点摔跤。
“……百分之八十的逃犯会令人起疑,都是因为他们像你一样,”马龙一边推车,一边腾出手拎了我一把,“贼眉鼠眼,东张西望,风吹草动都能惊得跳起来。”
他这一口流利的中文才是真正惊到我了,原来在马罗尼手下干活还能免费学外语——蝙蝠侠真的应该多留他几年,起码也得等我进他们家族学习一番。
意识到自己又在走神,我甩甩脑袋,小跑几步跟上他。哥谭的夏夜并不算太热,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一盏接一盏街灯照亮前路。推车比预想得重很多,我决定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
“你真的没感觉到吗?……今天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有谁在盯着我们。”
“那是你的错觉。”马龙几乎不带停顿地否决了我,隆起的大衣下是他绷起的肌肉,显然他负担了大部分的重量。
我们推着车驶过斜坡,他忽地又补了半句,“如果有,我会感觉得到。”
缺乏锻炼的身体已经开始分泌酸痛,我喘了口气:“这话说得你好像有特异功能似的。”
他没有理会我的玩笑:“一个月前,我就感觉到过窥视,还有人在我住的地方放监视器。”
“哇塞,这么酷?是你以前得罪过的人?仇家?暗恋你的跟踪狂?”这个话题立刻令我眼神发亮,“……啊!所以你和玛格大姐交流都用假名!”
马龙托住推车的把手,让它从碎石的阻拦中成功通过。他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表情变化十分复杂。
“我想……是来逮捕我的义警。”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但哥谭的义警可是难缠得要命,我深有同感地拍拍他的肩膀:“真是辛苦你躲到这了,我就说以你的社交能力去当个公寓维修师傅绰绰有余,怎么就沦落到和我一起卖垃圾呢。”
“在哥谭流浪的并不全是无可救药的。”
瞧,马龙的确会说话,这句话甚至可以看作是安慰。
我不以为然地笑出声:“你说得对,兄弟。”
或许是语气里的敷衍有些明显,他微微拧眉,但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
“别偷懒,乌苏。”
我有一种被家长抓个正着的感觉:“……也就是少用了那么一点点的力而已。”
废品回收站距离三街也不远,马龙在负责人老头微妙的视线里留下一堆东西,对方叼着烟头,在烟雾缭绕中昂起下巴指了指被他留在车上的零件。
“这次也不卖?里面那袋二极管我能开这个数。”
老头伸手比划。
我只顾盯着他嘴边的劣质雪茄流口水,流浪汉便挪了一步挡在中间:“不卖,我有用。”
“好吧,顽固的小子。”由于卖的多数是些没用的破烂,老头数给我们的现金也就皱巴巴的几张,“还带了个小尾巴?这么点够你们吃吗?”
“没事,他饿了可以吃我的肉。”
我在马龙身后探头,被他按住脸推了回去。
即使这样也抵不住老头的目光变得怪异起来。
“……她这里有点问题,别放在心上。”
流浪汉点了点太阳穴,语气是毫无波澜,但手指已经快把我的脸捏成十八个褶的包子了。
“你也是挺辛苦的。”
他沉默片刻,又多数了一张塞进马龙的口袋。
“早点回家吧,最近的哥谭晚上不太平。”
在对方下拉的卷帘门前,流浪汉开口作别,而我的脸也终于得到了解放,顿时眉开眼笑:“嘿嘿,多了一美元。”
被同情的马龙不是很想理我,推起车就走,我屁颠颠跟上他,“哎呀,你生气啦?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嘛,与其一起被饿死,那肯定是供饥饿的同伴果腹更有用啊。”
推车戛然而止。
手腕受缚于突如其来的恼怒,男人比我高了半个头,凑近时像一座倾倒的山,我本能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想打我的话……能不能轻点……”
他的眼神剜得人生疼:“不管你以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不要把我和那些人混为一谈。”
究竟为什么那么生气?
我不太能明白,不过马龙已经松开我的手腕,自顾自推着车往前走去。
从背影看仿佛一只弓着背的大猫。
看在他现在是我衣食父母的份上,我决定全盘接受他的怪脾气。寄人篱下是不能反抗的,我自觉已经把姿态放到最低,但这好像对不上流浪汉的脑电波——这么想来他还真是个难懂的家伙,我前男友只要能有个称手的沙包就满足得不得了。
噢,这个沙包还得充当全自动飞/机/杯。
回忆多少让人作呕,我赶紧追上吱呀作响的推车。
大概是听见了趋近的脚步声,马龙不再放慢速度。
.
回垃圾场的路上我们经过了准备打烊的商店街。
二手电器店的橱窗前摆放着展示用的电视,小有名气的播报员念着稿子,口吻严肃。我被她旁边贴着的入狱照吸住视线。
“嗯……?”
打定主意和我冷战的马龙走几步也停了下来,我们俩一起看着红头罩那张带着青紫的面孔。
“他怎么越狱了?”
画面上的青年死气沉沉,仿佛一匹穷途末路的头狼注视着镜头——在病院里他也只有在我提到小丑时脸才那么臭。
也对,他就是在枪毙小丑后自首的来着。
这件事堪称爆炸性新闻,半年前闹得沸沸扬扬到处都有人讨论。论坛上还发了匿名帖,称受害者身上的枪伤超过十几处,头颅被打得稀巴烂,凶手与其说处刑,更像是泄愤。
红头罩一开始还被送进了黑门监狱,结果一堆把他捧为英雄的人跑去门口抗议,这才转移到了阿卡姆疗养院。
我有理由怀疑他在里面能过得这么好也是因为民愿。
真有意思,不会真的没人记得他刚回哥谭时闹的那些腥风血雨了吧?
……反正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从思绪中抽身,我随口和身旁人搭话:“你说奇不奇怪,那天我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他还不乐意呢……马龙?”
流浪汉被谁按下了暂停键。
蓬蓬的大胡子总能掩盖他的大多数表情,更别提这个人还是个扑克脸,即使是像我这种把察言观色当饭吃的人也得多花点心思甄别——
此刻,他的神情竟是茫然无措的。
某种空白的痛苦吞噬了这座披着大衣的雕塑。
我不敢伸手触碰,任何一种外力对于他而言似乎都是致命的。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和红头罩有关的东西。
我的声音震得他脸皮一抖。
他又像三周前那样,似乎才从噩梦中惊醒,为其中的余韵所魇,伸手扶着前额:“我……我不明白……”
但起码变回人了。
我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张开手臂架住他:“老天,你脸上全是冷汗,是不是头痛?……来,靠着我缓缓,尽量别去纠结脑袋里闪回的图片,你越想只会越难受,相信我。”
流浪汉佝偻的背脊被我拍了好几次,结块的肌肉才逐渐恢复柔软。我们用了同一块香皂,湿热的呼吸也是相同的气味,他把我脖子那的头发吹得痒痒的。
重播新闻开始转入下一个报道。
在等待对方振作的片刻,我只能盯着天上的乌云。马龙把手垂在身侧,我不确定他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觉得很暖和。
我其实,很喜欢和别人拥抱的。
唯一不妙的是我错估了他的重量,于是不得不听见自己后仰的腰咔咔作响。
万幸他及时注意到了这点,不再把大部分体重压在我身上。
“……靠着你的结果会导致我们一起摔倒。”
男人伸手托住我的背,距离拉开,我偷偷叹气,“没良心,我腰间盘突出都没嫌弃你!”
许久没有遭此虐待的后腰还在发出抗议,我苦着脸伸手去揉,而那边的罪魁祸首居然转过头去推他那辆破车,甚至都不愿意说声谢谢。
他对待外人的好教养呢!
被相当怨念的视线死死钉住后脑勺,流浪汉终于不再扭头背对我,反而微微叹气:“上来吧,我推你回去。”
……收回刚才的话,火柴马龙这兄弟能处!
我欢呼一声跳上推车,大字瘫在垃圾堆里,要不是后背硌着痛还能就地打滚。
然后后脑勺就被毫不客气地弹了一下:“挪开,你会把元件压坏的。”
捂着后脑勺的我感到一阵委屈:“不就是几个破零件,我明天能捡一堆!”
“看在你今晚只帮忙推了十分钟车就开始喊累的份上,我拭目以待。”
“好恶毒的一张嘴!我抱着总行了吧!”
回程的路依旧只有我叽叽喳喳在说些有的没的,马龙挑其中有用的答。流浪汉的组合在路上并不新鲜,也不会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谁都知道他们才是更可能抢劫别人的那个。
垃圾场的残垣断壁印入眼帘,我自告奋勇先去板房里把剩下的罐头热了,勉强得到了主人的首肯。
至于他自己,则把推车往房边一靠,似乎是要做进一步分类。
“你捡这么大块防水布干什么?”
半只脚已经踏进门,我探头看他忙活。
“你占了我的床,乌苏小姐,”男人头也没抬,“我得给自己做个防潮地铺。”
不得不说,这个男的就像那种田螺姑娘,什么事都会做。
我肃然起敬,生出了点攀比的心思,钻回板房里准备把煎肉罐头摆成烛光晚餐。
这个狭小的空间一如走时般寂静。黑暗挥刀阔斧地涂抹在家具上,我的眼睛适应不了突然的黯淡,将角落里的阴影看成一团人形,不由被吓了一跳。
——不对。
人形在视野里站了起来,听觉捕捉到某种利器入鞘的脆响。
一双黑靴踏乱了月亮的倒影。
而后显露出的是一截垂落的前襟,再往上,缝制在来人洁白制服上的“R”字标志带着星点血色。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男性扶着一把武士刀,短发像刺,和锐利的眼神一同割伤我。
他带着一张城市义警最常用的眼罩面具,却十成十像个杀手。
我心脏跳到嗓子眼:
“救命,马龙!有人抢劫流浪汉!”
对设定图和cg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我的wb看看:绵羊和我的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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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