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小女孩悦悦从睡梦中惊醒。
不知为何,今夜好像总是睡得不安稳,她迷迷糊糊翻身去摸床边,这两天妈妈都会陪着她睡觉,现在却是摸着一空。
毫无温热的触感说明妈妈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她坐起身呼喊:“妈妈?”
无人应答。
这两天妈妈总是很快回应她的。
“妈妈?”悦悦掀开被子,用脚试探着寻找拖鞋,然后拿起一直立于柜旁的小木棍,“妈妈?”
这跟小木棍陪伴了她好几年,整条棍子都仔细打磨了毛刺,又细致刷了一层木油,无论她这双柔嫩的小手如何触摸都不会被伤到。
嗒嗒嗒。
她轻轻敲击着地面,家里的布置她已经烂熟于心。
卫芸移开了所有可能会伤到她的东西,这条出门的路上只有排列整齐的毛绒玩具,哪怕她不小心摔倒,也只会扑到软绵绵的毛绒玩具上。
悦悦很容易就走到卧室门边。
卫芸还在她小手能够到的位置安装了一个小朋友专用的门把手,是安全的硅胶材质,轻轻一压就能打开门。
吱呀一声——
卧室门在寂寥的夜色中缓缓开启。
“妈妈?你在哪里?”悦悦站在门边呼喊。
空荡的客厅里没有回应。
悦悦一下子慌了起来,更加用力的寻找妈妈,径直奔向房门的方向。
她记得房间里所有的布局和摆设,曾经卫芸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过,也让她一点一点亲手触摸过。
往日从客厅到玄关的路上是没有任何阻碍的,但今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被路上的一个东西绊倒了,狠狠地摔了一跤。
这片区域没有卧室那么软和,坚硬的地板让她疼得想哭。
但是女孩撇了撇嘴,还是硬生生将眼泪咽下了。
因为卫芸曾经对她说过:“你在熟悉的家里都能摔倒,还怎么能踏出这扇门?”
悦悦在家中摔倒,卫芸从来不会伸手扶她,只是声音淡淡地让她自己爬起来,让她自己继续往下走。
女孩憋住眼泪,像过去重复了几十次那样,自己站了起来。
现在摔得失了方向,她须得通过触摸来重新确定路线,她展开手臂触摸墙壁,摸到了贴在墙壁上的盲文指引。
卫芸特意贴在了她触手可击的位置,方便她可以在家中自由活动。
客厅的箭头指向后面,大门的箭头指向前面,悦悦敲着小木棍继续往前走。
突地。
她触摸到了一扇门。
这个位置是她家的储物间,这两天她一直听着妈妈在里面忙。
“妈妈?”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悦悦敲响了这扇门,“妈妈你在里面吗?”
还是无人应答。
储物间的门上也有个小朋友专用的门把手,卫芸不喜欢屋子太乱,将她的玩具都放在了里面,她想玩的时候就自己进去找。
于是鬼使神差,她本能地下压门把手,想要知道妈妈这两天都在里面忙些什么。
门开了。
在夜色中又响起了吱呀一声。
悦悦缓缓拉开了一条缝,手还没有来得及往里探,突然有股力道就骤然出现,推着这扇门猛地关上。
小女孩吓了一跳,惊魂未定收回手:“是谁?”
安静间,响起一声温柔清亮的女音。
“是我啊,你妈妈的同事。”
简蔻摸摸她的小脑袋,“你妈妈有事要回公司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了。”
悦悦看不见简蔻紧蹙的眉头,通过她温柔的声音,女孩相信了。
“那姐姐,你是留在这里陪我的吗?”悦悦脸色缓和了很多,歪起小脑袋。
简蔻看了一眼还在闪烁着红色警告的拉鲁,嗯了一声:“对啊,我陪你等到妈妈回来再走。”
闻言,拉鲁扯起耳朵尖叫:“不仅杀人还拒接上面下达的警告,简蔻!魔法公会肯定会狠狠骂我们的!”
简蔻一脸无所谓,没有搭话,甚至庆幸她选择先回来看看情况。
那只虫体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居然会大意的没有给这扇门上锁,她解决完杀人凶手赶回这里,一进来就看见这幕。
虽然悦悦是盲人,但拉开门却面对着亲生母亲的尸体……还是太残忍了。
简蔻伸出修长手指进行魔法阵凝结,确认这只虫体人的气息不在人类世界。
她一怔,回了妖怪世界?
……
妖怪世界。
这里和人类世界的流逝完全相反,那边是深夜,这边正值阳光明媚的白天。
这片森林深处很少有人到来,只有怀有心愿的小妖怪才会来到祭台参拜,与古老悠久的遮天大树对话。
今日来的客人是一个通身油绿色的复眼青虫,祂身上的色彩可以与这片绿茵完美融合。
虫体人在离开前特意将那扇门打开,留下了一个女孩可以发现真相的契机。
这是给悦悦的机会,同时也是祂的。
如果女孩今夜发现了真相,那祂的心愿便是希望女孩可以忘记一切。
如果女孩今夜没有发现真相,那祂的心愿将会是以妈妈的身份,陪伴女孩健康快乐长大。
一切都由所谓的命运来定。
沙沙沙。
遮天蔽日的古树发出随风而动的声响,这是自然的气息。
这棵古树跨越了人类和妖怪的世界,什么都知道。
“是有结果了吗?”虫体人抬头。
古树发出簌簌响动:“你期待的是哪一种结果?”
虫体人很坦率:“第二种。”
祂想要代替卫芸去爱这个孩子。
古树没有具体说明今夜这个小测试的最终结果,只是再次确认:“你确定要用你们一生只能蝶变一次的机会,换取陪伴女孩的时间吗?”
虫体人终其一生都希望破茧成蝶变得美丽,以蝶变为代价,对祂来说可不是一个轻巧的事情。
可是虫体人口吻笃定:“是。”
祂愿意放弃美丽,安心伪装为一个普通的女人,守在女孩的身边。
“您不是经常说有借有还。”祂轻笑一声,“我平白无故被偏爱了十年,现在就是去还这份情的时候了。”
虫体人作为卫英生活的那些年,深深体会到了人类之间很浓的亲情之爱,有时候连祂都会惭愧,觉得是自己抢走了本该属于卫芸的那些感情。
但是卫芸总是无所谓的样子,她太理智,得不到父母的偏爱便不抱有希望。
她没有得到过爱,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爱人。
她的爱总是理性的、克制的、冷淡的。
也许这就是老天给虫体人的一个机会,让祂将在这个家里学到的感情,倾数都教给这个女孩。
……
虫体人回到家的时候,悦悦已经睡着了。
像小猫咪一样蜷缩在沙发上,简蔻坐在旁边陪她。
“那个人我已经解决了。”路过虫体人身边时,简蔻压低声音道,“你去支付代价了?”
从三花猫那里,她得知了妖怪们要想完成心愿的必要过程。
虫体人已经变成了卫芸的样子,弯下眉眼:“嗯,我会一直陪着她的。”
以蝶变为代价,虫体人就没有任何伤害人类的理由,从今以后祂只会代替卫芸,来好好爱这个孩子。
简蔻离开后,虫体人弯腰抱起熟睡的小家伙走进卧室。
女孩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本能地展开小手搂住祂的脖子,轻声呢喃:“妈妈,你回来了。”
虫体人微笑:“嗯,妈妈回来了。”
女孩亲昵蹭蹭。
虫体人将女孩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旋即又来到储物间。
在白色茧丝的作用下,卫芸的尸体还没有腐烂,五官还是鲜活的。
“我很快就会把你下葬的。”虫体人抬手轻触女人清瘦冰凉的面庞,祂知道人类的最终归宿是尘归尘土归土。
女人面无表情,跟她活着的时候一样。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悦悦的。”
“我会把她爱成一个会懂得爱人的女孩,不会像你一样,总是冷冰冰的。”
“现在好了,你的身体和你的心一样冷了,还挺配的。”
说到这里,虫体人发出了一声嗤笑,觉得自己今天出奇的话唠,竟然跟女人的尸体说了这么多。
可能是怕没有机会了吧,一旦下葬,祂就不能再这么和她面对面说话了。
女人垂眉敛目,仿佛一只即将破开茧丝变成的蝴蝶,一转眼可能就会飞走。
虫体人只能用茧丝将她缠得更牢,旋即轻轻合上储物间的门,来到了卫芸的房间。
祂打开灯,拿出一本笔记本。
卫芸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祂在通过这些文字一点点清晰卫芸这几年的生活。
看见卫芸曾因为这个孩子彷徨无措,也曾因为丈夫的抛弃而痛苦不堪。
但最终她都是一个人默默消化。
虫体人仔细阅读着这些文字,脑中慢慢勾勒出了一个笨拙去爱女儿的妈妈,记录停在了两天前卫芸的遇害当夜,后面都是一片空白。
祂随意翻动了几下,直至这本笔记的最后一页。
没想到这里还留有文字。
不知何时,卫芸曾在这个隐秘的位置留下了两句话——
【对不起,是我这个冷漠的人成为了你的母亲。】
【谢谢你,让我这个冷漠的人成为了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