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家厅堂内五人端坐,或担忧或沉思或冷淡或美滋滋,神色各异,不知心底都在想什么,一时间静的落针可闻。
林氏转着眼珠子瞧看一圈,首先朝雪里卿开口:“看看你做的那些好事,居然还敢回来?”
尖锐的嗓音在厅堂回荡。
片刻后也无人理会。
被落了主母的面子,林氏既尴尬又气恼,却因有外人在不敢发火,只能将目光放到夫君身上,捏着嗓子娇作喊道:“老爷,你说句话呀。”
“噗嗤~”
周贤没忍住,笑出声。
林氏气得脸涨红,下意识瞪过去,被笑眯眯回视后她身子一抖连忙转开,几天前混着鸡毛狗血的淤泥味仿佛又在口腔中回荡,令人作呕。
她也确实掩着嘴悄悄干哕好几下。
如今的雪昌根本不在意其他三人如何,全部心神都在用余光观察洛起元的态度,心中盘算该怎么办。
这时,雪里卿终于缓缓开口:“听说你状告我?”
这没规没矩的语气让雪昌心中冒火,他冷哼一声,用力拍了下桌子,上面的茶盏随之发出清脆的震颤声,拿出父亲的威严厉声道:“我与你母亲在家为你安危担忧,你却指使私奔的奸夫如此羞辱爹娘,你阿爹在天之灵看见得有多心寒!养不教父之过,从前是我太过纵容你,让你连天纲伦理也不放在眼里,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姑息!”
慈父的高地站稳,忤逆伦理如此往前一摆,就算是县令来了,也不能说他教育自己的孩子有何不妥。
雪里卿一脸淡然:“听起来是要去状告我的意思。”
洛起元听得着急。
他与雪里卿自幼相识,这人的倔劲儿又怎能不知?
两人五岁那年,他不小心弄坏了小雪里卿心爱的花灯,命人照模样做个新的悄悄换上,没想到雪里卿一眼就发现了,得知原本那个坏了后哭了整整两个时辰,最后要回花灯尸体,打着哭嗝亲手给灯埋了个坟,就在洛起元房间对面的小花园,开门就能瞧见。
说是为了让凶手良心难安。
那之后好几个月雪里卿都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遇见时小鼻子一哼理都不带理的,记仇的很。因此所有人都觉得雪里卿十二岁后性情大变,唯独他觉得是情理之中,接受良好。
洛起元怕哥儿不知不孝之罪究竟多严重,倔劲儿犯了跟亲爹硬刚,毕竟能生出雪里卿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一家子倔种罢了,激过头了雪昌真有可能干出告亲子的事来。
碍于方才外面那段撇关系的话,他不敢多嘴,急得直瞪雪里卿旁边的周贤。
不是正头夫君吗?快劝劝啊!
然而周贤不仅没阻止,还笑眯眯在旁边煽风点火:“对的,他就是这个意思。这小胖老头又蠢又坏,后娘一开口,就只知道欺负我们家可怜的里卿。”
洛起元气得冒烟。
相反的,雪里卿对他帮腔的这两句话倒很满意,整理衣袖好整以暇示意:“那便请吧,我就在此处等待官府传唤。”
此话超出了另三人的预料。
尤其是雪昌,他明明记得之前只要拿出阿爹与孝道打压,雪里卿总会沉着脸哑火,气得回房一整日不说话。这一次是怎么回事?
看着在场之人无动于衷,雪里卿不耐烦催促:“我还急着去办其他事,爹爹继母速去速回,别耽搁了我的事。”
林氏沉不住气,看向身边的肉坨坨。
“老爷。”
这还等什么?雪里卿之言行,前几日大庭广众之下的屈辱,历历在目,所有人都是不孝的见证,县令想包庇都不行。到时一百大板后流放两千里,不死也难活,一劳永逸,何必继续演这慈母严父整日不得安宁。
然而,雪昌就是没动。
雪里卿轻笑,拿起杯盏润了口茶。
他之前与周贤说的不错,雪家人人好面子,就连与他闹得在泽鹿县成了天大笑话,追根究底也是面子罢了。
林氏在乎的是自己正头娘子、儿子嫡长子的身份。因为她当初不过雪昌私密在外养了三年的外室,唯一的儿子雪家齐也是没进门前怀上的外室子,是世人眼中比之伶人妓子还低贱的存在。
上一任夫郎死了,留下的孩子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从前的身份,是心头的一根刺,不计代价也想拔除。
雪昌是官迷,最重声望与才名。
不孝是十恶之七,罪罚重大,但相对应还有个不慈的说法,不成罪却败名。林氏继母身份敏感,还是他阿爹死后三月内进门,七月后宣称早产一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雪昌开口就能坐成他的不孝,雪里卿开口亦能定他们不慈无义。
雪昌嗷嗷叫得欢,甚至心里无数次想如此治他的罪,赶出家门。但当机会摆在面前,他敢吗?
县令家的维护不过一片遮羞布。
逆子咬死不妥协,洛起元竟也不如之前那般说和,一旁的林氏还急不可耐地催促,雪昌上不去下不来,气得再次重拍桌面:“混账!我何时说那种话了?无论如何你我雪昌的孩子,父亲怎么可能把你往火坑里推。”
“噗嗤~”
周贤又没忍住,笑出声。
收获岳丈岳母的夫妻二连怒瞪,他弯眸反问:“你推的还少?”
见雪昌还想叨叨些假惺惺的话,雪里卿叫停,直入主题:“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抹掉我这个耻辱,我也不想跟你有什么牵连,正好有洛公子在此做见证,签下断亲书一干二净,你好我好,你弄出这些事不就是想要这个吗?”
雪昌眯起眼睛。
的确如此,雪里卿是前夫郎遗子,逐出家门势必遭人唾骂,不可行,但双方自愿的断亲不同。
断亲之后他们之间再无父子情分,不会因被人当街掳走不报官,就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骂。待一切风波平定,泽鹿县人的目光从雪家移开,他暗中使什么手段都不会被察觉。四方名动的貌美者失去家中庇护,嫁个没权没势的农户,下场如何凄惨都不为过。
大家偶然再听说时,也只会唏嘘雪里卿与雪家断亲是不知好歹。
即使心中再愿意,雪昌也不能直接答应,嘴上还要说一些不能抛弃孩子、夫郎在天上看着等等冠冕堂皇的话。
雪里卿听得不耐烦:“签不签?不签我走了,以后再想就拿一万两白银来换。”
雪昌心中冷哼,反问:“你当真想好了?”
事情转瞬间发展到这种程度,洛起元终于按捺不住。
“等等等等。”他抬手打断父子二人间的对话,看向雪里卿劝道,“里卿,这里无论如何是你的家你唯一的亲族,往后能为你提供一份庇护。”
雪里卿侧眸望去,冷艳的桃花眼让人恍惚一瞬。他平静问:“洛三公子认为这里能成为我可依赖的庇护之所?”
洛起元迷茫地嗯了一声。
雪里卿:“县令是你的庇护,雪员外只会是雪家齐的庇护,与我无关。”
“为何?”
“因为……”雪里卿嗓音一顿,转眸望向上位雪昌与林氏,红唇间缓缓吐出后半句话,“物以类聚,他们父子如出一辙地蠢,我不配。”
砰!嚓!
茶杯被一掌震下桌面,摔个粉碎。
雪昌怒道:“断亲!立即断!”
雪里卿缓缓收回视线,端起自己的茶杯又抿了一口。
望着他眉眼间一切在握的淡然,周贤心中喜欢的不得了。他又掏出一把核桃,殷勤捧上前:“来,吃点补补脑。”
雪里卿扬眉,拿起来朝雪昌和林氏晃了晃,放到桌面:“留给爹爹与家齐弟弟吧,他们更需要些。”
因为没放稳,有一颗滴溜溜滚到雪昌脚下,嘲讽意味更浓。
这一唱一和,差点把夫妻俩气疯。
雪家是多年前搬来的,在泽鹿县内无其他亲族长辈。洛家与之还算交好,洛起元与雪里卿同岁,十七的男子在这个时代已成年,还身负秀才功名,正合适当断亲的见证人,不必另寻。
能拿出去给人看的文书,雪昌并未写的太过难看,只道因上任夫郎去世,父子多年关系冷淡,如今哥儿远嫁父已放心,自愿断亲。
定了表文,断亲双方都签的利索。
唯独洛起元拿着笔,在见证人一栏犹豫不决,看向雪里卿。在被人冷冷回视后,他立即低头乖乖签名。
断亲书,一式三份各自拿去。
从前雪里卿年幼,当局者迷,囿于阿爹之死、父亲骤变的痛苦,没办法正确且利落地解决。兜兜转转三世之久,这段孽亲缘终究还是断干净了。
收起断亲书,雪里卿干脆转身:“周贤,去收拾我的东西。”
周贤爽朗应声,跟上哥儿背影。
二进的宅子不小也不大,一般都是正院住主人,后院住妾室与仆役。阿爹还在世时雪里卿住东厢,后来林氏进门生了儿子,哥儿便腾位置搬去次位的西厢房。
洛起元捧着见证人的那份断亲书,正愁回家如何跟阿娘交代,转头竟瞧见雪里卿不去西厢,反而往后院走,下意识发出疑问。
“里卿去后院收拾什么?”
正心底暗爽的雪昌与林氏脸色一僵。
昨天头痛得要裂开一样[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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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爪]2025.02.01 晚六点首更[猫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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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