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号客人 第4章 好的，小姐

对于老宅有“客人”来访的这件事，张姨早就见怪不怪了，所以半夜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点惊讶也没有，她只是像从前那样等待主人家的指示好进行安排。

今年是张姨在这里工作的第九个年头，听说在她之前还有一位“张姨”，至于为什么会被辞退这就不是她能打听到的了，整座老宅大概也没有知道前因后果的人，毕竟张姨自己就已经是老宅里最老的“老人”了。

梁真带着这孩子上楼的时候，张姨就醒了，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查看，她在等待小姐的指示，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小姐从来不会在半夜走出自己房间，这次也不例外。

外面的两个人沉默了一阵，接着梁真带着这孩子又走到了张姨的房间，不等她敲门，房门就先一步打开了，温柔是张姨给人的第一印象。

“麻烦张姨了。”

和往常一样，梁真将小姑娘交接给张姨后直接转身走人，只是很快被小姑娘叫住了。

“姐姐，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说不出的期盼，那是她有史以来遇见的第一个好人，第一个对她表露善意的人。

但梁真只是脚步顿了一下，不打算回答，也没有回头，很快就走到转角处消失不见了。

小姑娘眼里的期盼消失了。

不过很快，小姑娘就振作起来。

“我该如何称呼您呢？”小姑娘不怎么露怯，“您知道的，我谁也不认识。”

很有礼貌的孩子，接下来应该可以愉快地度过几年，张姨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表露出来，从一旁的女仆手里接过干净柔软的毛巾。

“在这里你谁也不需要认识，知道小姐一个人就可以了。”张姨半蹲着身子温柔地替小姑娘擦拭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不过，你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叫我张姨。”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们口中的那位小姐？”

“你会自己找到答案的。”

张姨不打算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小姐不喜欢旁人在这种事情上自作聪明，真正明智的做法应该是像梁真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开，只是很遗憾，由于职责不同，她显然不能这样。

“你有自己的名字吗？”

这个问题当然很废话，谁会没有名字呢，所以问题的用意并不在于这孩子叫什么，事实上也没人关心这样无聊的事，张姨问这个只是为了方便引出接下来要说的话。

小姑娘咬着下嘴唇说没有，其实是有的，只是上不得台面，这座宅子这么漂亮，如果她说出自己的名字肯定会玷污这里，所以她宁愿说没有。

“没有的话也没有关系，大家会用代号称呼你。”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张姨稍稍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太在意，自顾自说着原本要说的话。

“你的代号是三十三。”

小姑娘低着头重复了一遍，让人看不清表情是开心还是难过。

被人用代号称呼总是让人不舒服的，张姨本能觉得小姑娘受到了屈辱，眼下正在难过，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安慰一下，只是对方很快又抬起头来，像是盛开在废墟中的雏菊，真是一张充满希望的稚嫩脸庞啊。

“我知道了，谢谢张姨。”

“这里有很多房间，你可以挑一间自己喜欢的住着。”

“可以和小姐同一层吗？”

有这个想法的客人不在少数，张姨点头说可以，对方马上接着询问是否可以住小姐隔壁。

“恐怕不行。”得寸进尺的客人还是很少的，张姨微微皱着眉头，但仍然面带笑容解释：“那个房间是禁止进入的，除了小姐谁也没有钥匙。”

三十三号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乖巧地跟着张姨去了自己房间，很大很豪华，什么东西都有，她没有上过学，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样惊人的气派。

从大山来的小姑娘根本没见过这些，但她一点也不自卑，与生俱来的胆大，指着浴室里的设施问该如何使用，她淋了雨，需要洗个澡换身衣服，否则会生病，生病了原本难熬的日子就会更加难熬。

一旁的女仆很有眼力见地上前想要帮三十三号，手指搭上她领子的时候被一只小手制止了，女仆投去了困惑的眼神，同时看向张姨寻求下一步的指示。

“不是帮我洗，是教我怎么用。”三十三号推开了搭在衣领上的手，同样望向了一旁的张姨。

又是一个心思重的小姑娘，张姨在心里叹了口气，总有人不喜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张姨挥挥手让女仆们都出去了，亲自教三十三号房间里的东西该如何使用，等她差不多都明白的时候自己也走出了房间。

新来的客人很懂礼貌，张姨看着她像主人翁一样送自己出来，不由得想提点对方一两句。

“如果你想在这里尽可能待久一点，那就不要在小姐面前表现得太亲近，她不喜欢别人这样。”

“像客人一样？”

“就是这意思。”张姨在小姑娘面前第一次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你们之间没有恩情可言，小姐带你在身边只是希望你能陪她吃几餐饭，仅此而已，所以不要想着报恩感谢什么的，太麻烦了。”

一旦让小姐觉得麻烦，就会被丢弃，小姑娘默默在心里记下来，将这句话当作最重要的准则。

“衣服都在衣柜里准备好了，如果有想吃的东西可以直接到楼下餐厅来点餐，或者按铃让人送过来，小姐如果要找你，我会带你过去，一般是在饭点，你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安静坐在那里吃饭就可以了。”

“其余时间，你可以随意安排，出入自由。”张姨犹豫了片刻又添了一句，“晚上的话最好不要出去，当然也不是说必须在老宅，只是如果你要出门，最好是在陪小姐吃完饭以后。”

“要说的就这些，其余的你不用担心，早点休息吧。”

房间门再次关上，三十三号回到浴室，将花洒开到最大，接着一件件脱掉身上的衣服，赤身**站在花洒下，感觉整个人埋在小瀑布里，身上伤疤在热水洗礼下隐隐作痛，过去种种浮现在脑海中，再次睁眼是崭新的世界。

第二天坐在餐桌前的时候，三十三号穿着粉蓝百褶裙，发圈领结都好看，打扮得跟个漂亮洋娃娃一样，但是浑身上下写满了不自在，因为她觉得自己又黑又瘦，和这身衣服完全不搭，偏偏坐在她身边的是个异常漂亮的女人。

太漂亮了，这样漂亮的女人她只见过两个，一个是梁真，一个现在就坐在她旁边，后者尤为惊人，让人不敢直视。

乌黑柔软的发丝随意散开在肩头，侧脸轮廓像雪山一样高贵，脖颈细长，无限风光掩在白色衬衫之下，端坐在轮椅上，神情是那样的淡漠，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来到了人间，让人想要冒犯，好产生一种渎神的快感。

皮肤很白，像白砂糖一样，让人忍不住想尝上一口，三十三号想到这口齿生津，只好低头忍着不去看她。

“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声音和人一样清冽，是夸赞的话，三十三号犹豫着是不是应该道谢，偏偏这迷人的嗓音让她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梦境还是现实，晕头转向，呼吸都有些不畅，索性不作声了。

对方等了一会儿，看出了她的拘束，只好轻轻叹道：“衣服是张姨根据你身形选的，很衬你。”

“如果不喜欢，可以不穿的。”

言下之意是不会有人逼迫，所以不需要迎合别人穿自己不喜欢的衣服。

三十三号看不懂小姐的眼神，也听不明白那声叹气，但她从这句话里领悟到了更多的意思，所以鼓起勇气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以怯生生的姿态乞求怜爱。

“我可以不去上学吗？”

张姨引她来餐厅就餐的时候，顺道和她说起了这个话题，打算安排她在附近的一所中学读书，可她从来没有上过学，一个字也不认识的人怎么上学呢，学校里也没有她这样大的孩子。

她知道上学是好事，家里唯一可以读书的弟弟总在她面前炫耀课本，神气得不得了，她也想，但也只能想想。

现在有机会，她却一点也不想读，太矛盾了，她很害怕面前这个漂亮姐姐会生气，却还是提出了这样的请求，现在只好紧紧抿着嘴唇等待雷霆降下，也许会把不听话的自己送回大山去。

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小姐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说同意，只是平静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认识字。”

垂头丧气的模样，一定让小姐看了心烦，于是她低下脑袋看着自己的裙摆，嘴巴却越抿越紧，眉毛也皱成了疙瘩。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没有任何恶意的那种，三十三号困惑起来，难道小姐不生气吗？她正要抬头看个仔细，不想一下撞进了那古井般的深邃眼睛里，里面泛起了浅浅的涟漪。

“正是因为不识字才更要上学。”小姐嘴角还有丁点笑意，耐心解释道，“对你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读书是很重要的事。”

“学校是一定要去的，这不仅仅是读书，还有学习如何融入集体生活。”

听到这样一番话，三十三号以为是没得商量了，没想到小姐继续说道：“不过，你可以先在家里学习一段时间，我会让张姨安排老师教你，等适应了再去学校，可以吗？”

“那可以请姐姐教我吗？”

三十三号眨着水灵灵的眼睛，她知道自己这样很讨喜，于是天真地问出口，不想遭到了冰冷的拒绝。

“不可以。”小姐收起了嘴角残留的笑意，神情恢复了先前的冷漠，“还有，我不是你姐姐，不要这样叫我。”

“像他们一样叫我就好。”

本来很好的气氛立刻冷下来，小姐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瞥了眼角落，一个女仆迅速走过来推着轮椅，桌上是没有动过的素面，身后隐约还能听到她对着女仆吩咐什么。

“请方医生过来一趟，就说老毛病打营养针。”

“好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