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轻铭的声音少了威严多了威胁。
“若不是你久病不愈,朕怎么可能看你的时候染上风寒,你说你是不是有罪。”他尾音上扬,带着些得意。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怎么突然得意起来。
陈苏叶更不明白,本来给洛轻铭叩头,突然抬起来直勾勾的盯着他。
不是?这是什么意思?洛轻铭风寒发高热吃错药了?
没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听得洛轻铭轻轻咳嗽几声。
她赶紧起身给人倒茶,想起洛轻铭不喝冷水,便用手捂热杯子,解释现在烧水会惹人怀疑。
洛轻铭倒是没在意,接过杯盏一饮而尽。
水的确是冷的,可唇边残留的温度让他暖起来。
他这会没有拽着陈苏叶说话,目光往铜镜处偏了偏。
许多物件还摆在那儿丝毫未动,却少了一样东西。
死牢的手捂。
是陈苏叶之前特别宝贵的,被他扔掉的手捂,现在没放在那儿。
那东西去哪儿了?被陈苏叶藏起来了?只要陈苏叶不说他永远也找不到?
陈苏叶得了洛轻铭的示意倒是没有继续跪着,只是瞧洛轻铭的目光不太对劲。
她顺着视线看去,跟着落在铜镜上。
“您可是要找东西,奴才帮您找。”她赶紧问洛轻铭,生怕说晚了落个不敬之罪。
洛轻铭看看回神,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炭盆。
“冷不冷?”他牵起陈苏叶的手,指尖相碰的瞬间觉得自己荒唐。
好在陈苏叶比自己先抽手。
“多谢主子的关照,奴才不怕冷,内务府有送来炭火,只是奴才近日风寒咳嗽的厉害,所以才没用。”她觉得洛轻铭是疯了,再不然就是想找她的把柄,要不然怎么平白无故关心她?
好在她不傻,三言两语化解危机。
说起炭火,洛轻铭又想到死牢的炭。
他目光阴冷却没看向陈苏叶,低头咳嗽几声。
“寒年节快到了,若是变故还需要你打头阵。”他提醒陈苏叶爱惜身子。
这话陈苏叶倒是不明白了,本该是给温白荷出风头的日子,让她来顶包算是怎么回事啊?
转念一想是这个道理,温白荷是洛轻铭的掌中宝,自然放在手心里捧着,柳莹金尊玉贵,要是真出是现在没法和柳知青交代。
至于任骄阳,退出来就是将把柄拱手让人,洛轻铭不会如此。
只有她家世不好,还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奴才遵命。”她垂着头回话,心里酸涩的很。
她自以为懂洛轻铭,知道他的小动作,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
比如她并未预料过的自己的结局。
“罢了,你且同我说说之前未说完的故事吧!”洛轻铭演起慈悲心肠,说是不同陈苏叶计较。
陈苏叶又答了句奴才遵命。
她很想说她不愿意讲,之前说了几个时辰再加上伤了嗓子,现在根本不想说话。
可她没办法说。
尤其是洛轻铭已经在榻上躺好,她跪坐在脚凳上,一字一句的讲着。
每个字都好像被她赐予生命,鲜活的跑进洛轻铭的耳朵。
洛轻铭好似闻到一股血腥味,不是来自陈苏叶身上的陈旧伤,而是来自于她的故事。
什么故人变心之类的故事他早已听过见过,不觉得有多难忘。
但陈苏叶的声音有种莫名的法门勾着他听下去。
他没打断陈苏叶,哪怕这故事之前他听过。
陈苏叶沉声开口,觉得自己像个猴子。
她清楚的明白洛轻铭不在意她,比如现在只要稍微抬头就能看见她不对劲,但是洛轻铭一次都没有。
知道洛轻铭呼吸轻缓,想来应该是睡了。
她起身时摇摇晃晃,差点摔在地上,好在有桌子挡着。
洛轻铭的眼皮轻颤了下,可陈苏叶并没发现。
她倒了好大一碗水,走到门口才敢一饮而尽。
冰凉的水滑进喉咙,她感觉自己又被救活了。
这会洛轻铭却不打算放过她,迷迷糊糊的让陈苏叶继续讲。
于是陈苏叶将没说完的故事仔细讲完。
为了美人拱手让江山,对于洛轻铭来说真是个结局不讨喜的故事。
她讲这些的确是为了恶心洛轻铭。
不过怒发冲冠为红颜,她倒不觉得是假的。
这会他们正相处和乐,温白荷就算玩笑着求些东西,洛轻铭也会给她。
反正不会对她好。
“你啊!就知道辜负人。”确定洛轻铭已经睡着,她反而不在意虚礼。
不是要讲故事吗?有什么不能说的?除了自己又没人能听见。
她添油加醋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瞧着洛轻铭睡得香甜,她连骂都骂不出来一句。
她想逃了。
每次洛轻铭来见她,都衬得她可怜兮兮的。
偏偏一点办法都没有,屋子里憋闷得很,她决定出去透透气。
洛轻铭本来是假睡,故事听到一半真的睡着了。
故事的结局他没有听到,庆幸他没有听见,这故事哪有结局。
天蒙蒙亮时,陈苏叶被人叫醒。
“别吵。”她下意识拂开人的手背。
意识到那个人可能是洛轻铭后,她瞬间清醒过来,又是下跪认错。
洛轻铭仅是笑着说难为他还记得他是主子。
陈苏叶只得连连赔罪。
“替朕换好衣衫吧!”洛轻铭实在不想看陈苏叶赔罪,干脆使唤起人来。
陈苏叶手抖,好几次才将扣子扣好。
这事她做过许多次,如今再上手,觉得可笑极了。
洛轻铭自然瞧见她眼中的局促,可藏在局促下的是化不开的讥讽。
他这会反而看不清陈苏叶了。
但他没耽搁时间,换好衣袍之后说了句晚上再来寻她便从密道回了乾清宫。
陈苏叶恭送洛轻铭离开,屋子里又只剩她一个人,这回她倒没觉得孤单,反而松了口气。
只希望洛轻铭和温白荷别来找他的麻烦。
洛轻铭才刚到乾清宫,温白荷带着药汤也到了。
她一字一句说着对洛轻铭的担忧,可洛轻铭却觉得温白荷说的是别人。
话虽如此,他依然牵起人的手,吩咐小全子将火烧的旺些。
随后担心温白荷被自己传上风寒,紧接着往后退了步。
他余光撇到元安。
元安靠近洛轻铭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之前春华身上的,当时春华正从陨月宫回来。
她顿时明白自己上位的机会来了,眼下只等自家主子回去。
洛轻铭咳嗽几声,忙吩咐孙德容去内务府将阿默前些日子送的琉璃瓶送到陨月宫。
他万分愧疚,说等自己风寒痊愈一定补偿温白荷。
温白荷心里慌乱得很,洛北辰联系不上,王陆从昨儿就不见人,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再也没出现。
再加上自己要准备年宴,实在分身乏术,就想着和洛轻铭说说话。
可洛轻铭不知得了什么病,说是风寒却也不像,但依然体贴入微,没忘了关心她。
她仔细想了想,干脆顺着洛轻铭的话离开。
比起照顾洛轻铭,还是为自己忙碌才是正道。
她临行前嘱咐洛轻铭莫要忘了喝药,自己明儿再来瞧他。
洛轻铭依依不舍的看着温白荷,温白荷也一步三回头。
知道温白荷彻底走出门口,他敛去所有的情意,盯着温白荷离去的身影。
那几步路看似舍不得,实际上走的利落,他看得出来温白荷对他有情义,但是不多。
他从很早之前便明白,帝王之路注定只能他一个人走。
孤独却也甘之如饴。
他不会像皇兄那般,为了一个知心人落得凄惨下场,也不愿意让后宫的妃嫔和她的母妃一般狼狈,若是有人真心爱他,他要是不喜欢,一杯毒酒给人个痛快。
若是无人爱他也好,省了些麻烦。
至于温白荷,他绝不会让人死得痛快。
话虽如此,他却突然想到陈苏叶。
不是之前非要留住的失去记忆的陈苏叶,而是给他讲故事,给他唱曲儿的陈苏叶。
他自己也不明白,沉静下来之后,发现心头没有半点涟漪。
紧接着他去了死牢,是时候该撬开王陆的嘴。
王陆再没之前的神气,鬓发散乱满脸血污,身上倒是没什么伤。
他见了洛轻铭底气又足起来,说自己没犯事,不应该被关起来。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你也知道你该说什么。”洛轻铭勾勾唇,俯下身和王陆对视,好似仅是普通的交谈。
“奴才家里没银子早早将奴才买了,机缘巧合得您赏识才当了带刀侍卫,奴才并无反叛之心啊!”他哆哆嗦嗦的开口,目光交汇的瞬间迅速撇开目光。
洛轻铭脸上的笑意更深,抬手指了指王陆身上的伤。
他现在吩咐死士落的伤不重,但是也并非常人能忍下的,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为了保命想攀咬谁都可以。
王陆无权无势但是为人圆滑,全都忍下来已然可疑。
“你知道我为什么差人在你脸上留伤疤吗?我根本没想让你活着回去。”他示意死士上重刑。
死士领会洛轻铭的意思,倒也不急着下手,只是将器具摆在王陆面前,一副任其挑选的嘴脸。
王陆咽了下口水,此前只是听说过根本没见过,更何况现在还要用在自己身上。
可这会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想着不如拼了,要么捱到洛轻铭放自己回去,要么捱到洛北辰救自己。
总之他不能载在这儿。
他心里发怵,声音带着几分哀求,继续说自己日子苦。
可这些话连洛轻铭的耳朵都没进去。
当带着钩子的弯刀从小腿穿过,他的哀求变为唾骂,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洛轻铭得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