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室两厅 第23章 生死一刻钟

大厅里脚步慌乱，零碎的人向倒下的人聚集，挡住了瞿桓聿不再稳定的视线，他的眉间慢慢隆起，大脑秘密地排列着他感知到的事件。有些不那么冷静的信号被他捕捉:

“我搜一下附近有没有AED！”一位围在圈中的女士翻起了手机。

“那我联系医院。”一位男士掏出手机从圈中转身走出来。

“心脏骤停么？好像没意识了？”一些人窸窸窣窣地讨论着。

瞿桓聿伴随着这些信号走进圈里，但这些信号却不想被大脑处理。如果是工作上的问题，他一定会争分夺秒提高效率，但面对着让自己出糗的人和看着自己出糗的那些熟悉或不够熟悉的人，他知道进入圈内他就会成为焦点中的焦点，作为劲爆的八卦之源给周围人留下丰富的密集的议论点。聪明的大脑帮他在成为焦点之前就分析出了他将面临的复杂的舆论形式和变态的工作压力，他承认他走向那个人时并不坚定，但未被磨灭的良知全力驱动了他虚浮的步子。

“喂！喂！还清醒吗？”瞿桓聿蹲下晃动了倒地人的肩，他侧耳听了那人的呼吸，看了胸腔的起伏，没来得及抚平的眉头再次隆起。

“AED找到了么？”瞿桓聿急问。

“有是有，有点距离，我去取一下。”女人道。

“医院呢？”瞿桓聿快问。

“联系好了，最快十五分钟。”男人答。

“看起来没意识了，要急救呀！”旁边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其他人不要挡路，去引导救护车和医生！”瞿桓聿按着井熠胸骨下端三分之一处，朝那些窸窸窣窣的人喊。然而，有些旁观的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有些继续在原地依依不舍。

但瞿桓聿不能分心了。地上那人只呼气不进气了。

“喂，醒醒！”瞿桓聿持续有节奏地按压着地上那人的胸口，但人如一滩砧板上的肉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地上那人已经不再呼气了。

“喂！”瞿桓聿又喊。地上那人的脸已经没了血色。在不间断地按压中，看着地上那人的脸，瞿桓聿想到了他和这人的第一次见面，他印象很深，因为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看明白了这人，从第一眼开始。这种看透与对余文渊的了解还不同，瞿桓聿了解余文渊是长期生活的结果，但对于地上这人，那个在他印象里一出场就带着亮绿色的眼镜的人——尽管眼神被镜片过滤了，瞿桓聿依然透视一般地似乎能了解到他的全部心思。那时他就知道这人对他有兴趣。所以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回避了被他看透的情感，不费吹灰之力地控制了自己的心思，也控制了这人的心思。

他曾说，喜欢没有价值，躺在地上的人，就是他最好的论据。

——“就算说了喜欢也不能怎么样，喜欢不过是一厢情愿，没有什么价值。”

依然没有呼吸。瞿桓聿不知道自己按了多久，他开始有些喘气，他能听到自己清楚的呼气声。但地上的人依然没有呼吸。

那一刻瞿桓聿没有迟疑，他的大脑告诉他是时候了。他轻轻地又用力抬起地上那人的下巴，向他口中呼气。然后有节奏地按压、呼气。他没有听到旁观者的窸窸窣窣，也没有看到那些不该出现在被急救者面前的轻浮表情，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直撞，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没有精力分辨出现这种状态的原因，只是一直坚持着，丝毫不敢怠慢。

“他会死么......”瞿桓聿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他突然觉得自己像在调动全身的精神和力量策马狂奔，好像不抓紧时间天就会塌掉一半。

“不要死！”瞿桓聿的无力又变为有力，他持续地按压着。

“他是来找我才这样的？这不是我直接造成的......怎么会这样......”瞿桓聿又变得无力，汗水已经酝酿在了额角和背上。

“AED找到了么？！”

“她还没有回来.....”有人小声应。

“**的”瞿桓聿在心里直骂，少见他控制不住情绪。直到思考的力量都被用来心肺复苏，他机械地完成着救人的工作。即便有人提议换个人来，他依然不假思索道：“不必！”

“给我醒醒！给我醒醒！你给我醒醒！”他边按压边在心里一遍遍喊。最后他忍不住了对着地上那人大喊:

“井熠！你给我醒醒！”

这一声喊，早了阎王爷一步。阎王还没给井熠立状，这人便先被喊到阳间去了，大概是对阳间那声音颇有念想。

瞿桓聿那一声喊，把他的心力和体力都喊跑了，所幸喊来了地上那人的一口气。急救这时拉着担架来了。瞿桓聿在一旁恍了神，余文渊也没见过他这幅样子。

旁观的人这时才四散开来，窸窸窣窣的虫蚁们交头接耳互换着信息，这可是能津津乐道一年半载的伦理大戏，主角还是刚崭露头角的被领导十分器重的新人。瞿桓聿塑造的职业形象，他的成绩，就在这短短的，不到半个小时的闹剧中付之一炬。这些信息大脑已经全数告知给他了，他觉得今天的他有点倒霉，倒了大霉。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认识被施救者的人，在跟着去医院的急救车上，瞿桓聿收到了领导通过人事传达给他的消息，让他下午不要返岗，等待进一步处理。收到这条消息之前，他被男人表白的事、英雄救美的事、人工呼吸的事……已经在整栋大厦的各个单位、各个层级传开了花，黑的白的黄的争奇斗艳，层出不穷，欣欣向荣。

工作能力和易被领导赏识是瞿桓聿最以为自豪的，而他通过不长的人生认识到的最值得他追求的被追求他的人毁得稀烂。井熠安全后，瞿桓聿分不了半点怜悯给他，他等待着被安排，这种不受控的感觉他深恶痛绝。

井熠进了急救室，急救室外的人在等待自己的处理结果。大夫让瞿桓聿作为紧急联系人签了几次字后，他才清楚了井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而他知道了井熠的病史和病情后，他便分不出心思关注自己的处理结果了。

急诊手术完成后，井熠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他的生命体征检测值不是很稳定，也一直没有恢复清晰的意识。瞿桓聿就坐在监护室外，他许久没有这么闲了。尤其在他看到人事让他明后两天也不要回公司，领导在商议把他调到地方公司的消息后，他更清闲了。他在监护室外的椅子上睡了一觉，做了一些奇奇怪怪又记不清楚的梦之后又醒了。原来有护士叫他，护士说病人有话必须要和他说，于是他便按要求做好了周密的防护，到了井熠的病床前。

带着呼吸器的井熠一看见瞿桓聿便笑了。

“还笑得出来。”瞿桓聿讲。

“我又见到你了。”井熠轻声讲。

“先顾好自己的小命吧。”

“你喊一声我的名字。”

“喊什么？”瞿桓聿没有听清。

“我的名字。”

“井熠？”

“对，就是这样。再喊一遍。”

“井熠。”

“再喊一遍。”

“......井熠。”

“你再喊几遍我就满血复活了。”

“省点力气吧。”

“可是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先告诉我你父母的联系方式，他们需要知道你的状况。”

“不，他们不需要。”

“我是不是快*了。”井熠说。

“你想对我说什么就说吧，不要说*字。说之前，先告诉我你父母的联系方式。”

“好好好，你记一个电话，137********，不知道他们换号码没。”

“好，我先去和你父母联系。”

“大哥，你走了回不来了。”

“你父母需要......”

“需要知道我的情况。”井熠无力地接话，他喘了一口气：“我累了，你走吧。”

“明天我再来。”

“明天一天？”

“你先养病！”

“明天一天？”

“也不是不行。”

“一言为定！”

“...你好好养病。”

走之前，他听到病床上带着呼吸器的那人牟足了劲儿对他说:

“明天要来啊！”

他无奈，可心里酸楚:

“嗯。”

他也牟了点劲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