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鼻子的钟应祁正瞧见那对“碗筷”,他们战战兢兢,被刘子壮一行人捆绑在树下。
钟应祁:“这是?”
“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苑茗拿过钟应祁手中方盒,将烛台与盒子递给茹兰,“分下去,不够找去找姜大夫拿。”
茹兰照做,只是分完后,她看着自己手中药丸,陷入沉思。
苑茗将茹兰表情看在眼里,刚想说些什么,钟应祁忽然问道:“殿下能和我说说这两人的来历吗?”他背对着苑茗,审视那二人,眼神似血性狼王紧锁猎物。
苑茗半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血桶,道:“我见他们鬼鬼祟祟将桶中之血倒入溪流中,应该就是将军想找的下毒之人。这桶里的血比较邪乎,估摸着要请姜大夫查验一番了。”
说话间,茹兰突然走上前,“苑茗,你还好吗?”
钟应祁迅速转过头,目光落在苑茗身上。
苑茗不明所以:“怎么突然问这个?”
见茹兰一脸担忧,苑茗只好笑道:“我现在好得不得了,不用担心。”
苑茗此刻没有镜子,见不到自己的模样。茹兰能问出来,是因为苑茗的脸色差到了极点,她面色苍白,连嘴唇都不见一丝血色。钟应祁也大为震惊,明明刚刚苑茗还不是这幅模样。
“你们……怎么都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本在一旁休息的刘子壮结巴道:“苑……苑姑娘,你……你的脸像糊了一层白粉,看着不太像活着的人。”
“哈?难道我成死人了?”苑茗嘴角微抽,“小壮,这个玩笑可不好笑啊。”
苑茗的话语稍显平静,可她的眼眸不禁染上一丝惊恐,她环顾四周,钟应祁跑上前好像在与她说话,茹兰也在一旁嘴唇张合,可她怎么什么都听不见?
苑茗眨了眨眼,发现周围的人套上了一层模糊的面纱,烛光本就黯淡,她再眨一下眼,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茹兰,我看不清了。”苑茗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出这句话,她眼神迷茫,像是迷路的孩子,自言自语般安慰自己。
周围很黑,寂静无声。
苑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动,很快、很急,似乎要在胸膛上破出一个血窟窿,跳出来。她还感受到血液的流动,像流水一样,流淌过身体的每个角落。只是,血是冷的。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前世,每次午夜梦回,都是这样。
原来,只是告诫自己不去想,根本逃脱不了前世的“魑魅魍魉”。如今,它们已找上门来。
黑色被红色覆盖,像一块红布盖在苑茗周围。红布下,有东西在蠕动,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这些东西撕破红布,露出血盆大口,咬去苑茗血肉,苑茗能清晰地感受到剧痛,可她动不了,身体内的血液仿佛凝固,她被定住了。
锋利的牙齿咬去她的脸颊,她顶着迷茫的眼神,看着自己只剩下挂着皮肉与血液的骨头,连恐惧都离她而去。
血口的主人渐渐露出真容,是几条饥肠辘辘的野狗。它们还咬着茹兰的头骨,场面骇人。
这几条野狗毁了苑茗的骄傲,它们撕裂了她的身体,挖空了她的心。
苑茗面上是超乎异常的镇定,她想,“就这么闭眼吧。没必要再垂死挣扎,活着痛苦,所谓的复仇也不过是延长这种痛苦。闭眼,只要闭眼,就永远也不会痛了。”
疲惫适时爬上身体,如同恶魔低语,诱惑她快快睡去。眼皮重如千斤,她这是……要解脱了。
“阿茗!”
苑茗猛然睁眼,可她并未真正清醒,四周还是那可怖的红色,野狗的咀嚼声回荡耳边。可在那片红色中,苑茗见到将她带到这个世界的人——女帝。
女帝身穿最隆重的礼服,宛若苑茗想象中女帝登基的画面。女帝道:“你这个蠢才、懦夫、废物!”
女帝拖着华服,恨铁不成钢指着苑茗鼻子骂:“你要死给谁看?昂?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我怎么生出了你这种废物,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栽培吗?”
女帝不光说着,还抽出手掌对苑茗甩了一耳光。痛感是那么真实,苑茗甚至能看到女帝苍白的手掌沾上鲜红的血液。
这一巴掌让苑茗仿佛冲破禁锢,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我没用?我废物?有种你来尝尝我吃过的苦,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毁容的不是你、身体残缺的不是你、被噩梦缠身的也不是你!”
说罢,面对顶嘴的女儿,发怒的母亲又想动手。苑茗不知从哪爆发出的力量,竟用力推倒了女帝,这是她第一次对高高在上的母亲做出反抗的表现,连她自己都很震惊。
野狗徘徊四周,倒在地上的女帝仿佛被抽走灵魂,表情呆愣,道:“可你重生了,你没有毁容、身体没有残缺,难道仅仅只是前世带来的记忆就要让你放弃生命?许多人妄图回溯过去,改变命运,多少人求之不得,可给你重生,真是浪费。难怪你见钟应祁会觉得自卑,因为你就是这般自以为是且没用。”
“闭嘴!”这番话直戳苑茗心尖,这是将她一直对钟应祁隐隐的敌意放在太阳底下曝晒。苑茗想要反驳,可她发现无从反驳,因为这就是真相。
四周的野狗蠢蠢欲动,它们抓住苑茗精神的片刻松动,再度发起攻击。同时,与苑茗争锋相对的女帝却一反常态地挥刀,动作神态,说不清是母亲像女儿,还是女儿像母亲。因为面无表情的女帝,她的脸渐渐与苑茗的脸重合。苑茗这才记起,女帝这身华服明明是她弑姐后,独自一人在大殿里试穿的登基服。可惜杀疯的她不得人心,这登基服也就只穿过一次。
她看着“自己”在梦中大杀四方,将一条条凶狠野狗拦腰砍断,如同她重生以来对敌人不计代价的报复。苑茗恍然大悟,原来骂她的人,帮她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
在苑茗身体倒下的瞬间,钟应祁抱住了她。苑茗躺在他的怀里时,他脑中只闪过一个问题:她好轻,轻的如同一张纸,她是怎么挥起那么重的大刀?
“有水吗?让我给她喂一点点水。”茹兰说话时都在颤抖,她接过士兵的水壶,用一片绿叶搭在苑茗发白的嘴唇上,茹兰虽发抖,可她的手很稳健,让清水顺利沿着叶脉流进苑茗口中。
“茹兰姑娘,殿下……她不会有事吧?”
钟应祁问的很轻,似乎害怕微微重的力道会伤到瓷人般的苑茗。
茹兰眼眶湿润,“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执意回家,苑茗也不会为帮我,一天一夜都没合眼。她身体状况本就不佳,弄不好会落下心疾,我竟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茹兰的话,让钟应祁想起烛光下,苑茗突然捂住胸口的瞬间,原来在那时,苑茗的身体已经作出警示。
在名为死亡的记忆中,苑茗终究还是挣扎着回到了现实。在她睁眼时,又见到了那位爱扮老的姜大夫。
“又见面了,苑茗殿下。”姜楷拿出一个根细长的针灸,扎在了苑茗的额头,苑茗看不到自己的头,否则她该贬损自己是一头刺猬。姜楷像是玩儿一样,在苑茗头上扎针,眼神里满是不怀好意。
苑茗心想:“报应来得这么快,怎么不是茹兰那小丫头片子来医治她?钟应祁也是,这不摆明将她往仇人手上推吗?”
“嘶。姜大夫,你不会把我扎死吧?”
姜楷反问:“你觉得呢?”
苑茗顶着满头针,无辜问道:“之前肯定有误会,我对姜大夫没什么意见,只是不解姜大夫为何要扮老,难道在军营里扮老显得有资历?我身边有个小丫头,医术不错,可惜年纪小,加之是个姑娘,都没办法行医问诊。姜大夫莫非有这方面的考量?”
“哼,别把我和半吊子的小孩作比较,你身边那丫头要是医术高明,早该为你施药扎针,而不是手足无措地随钟将军将你送到我这,耽误治疗时间。要不是你求生意志坚定,现在该去地府报道了。”说完,姜楷又往苑茗头上扎一针。
苑茗全身都动不了,如同在刀板上待宰的鱼,她扯着嘴唇道:“姜大夫能和我说说,为何见我第一面就讨厌我吗?”
“你当你是谁呢。”姜楷冷笑一声,“我是什么态度,轮到你置喙?”
这话很熟悉,苑茗想。
“难道我就这么令人讨厌?心好痛啊。”苑茗装作痛苦模样,让姜楷眼底的不耐烦转化成担忧。
姜楷:“你自个儿的病因你还不清楚?想什么想,别死在这儿败坏我姜家医术。”
“那你总得告诉我,我受你讨厌的理由。”
苑茗眼睛包含泪水,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姜楷一眼识破她的卖惨,心底腹诽:“天之骄子的皇女殿下竟是这幅德性,今日算是开眼了。对了,这没脸没皮的样子,得的病还是心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姜楷无语道:“我之所以语气对你冲,是因为我的一位伯父,他在一位官老爷手上做工,被人拖欠了好几日工钱。不知那位官老爷在哪得知了皇女殿下微服私访的消息,开始大张旗鼓地装修园林,准备迎接皇女殿下。我大伯也没什么眼力见,去讨要工钱,结果被官老爷手下活活打死了。”
姜楷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人尽皆知的故事,“大伯死后,我偷偷去为他收尸,正巧远远见到满脸肥肉的官老爷对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卑躬屈膝。也正因为那次见面,让钟将军请我为你医治时助我认出了你的身份。”
苑茗:“姜大夫这是迁怒于我?”
姜楷拔掉苑茗头上的一根针,缓缓道:“算是吧,不过刚刚钟将军又把你送来时,我忍不住问了那位官老爷的下场。钟将军说,那贪官已被皇女殿下以贪污罪论处,下场凄惨。得知这一结果,你才能在我针下说话。现在试试身体能不能动。”
苑茗感觉到姜楷拔掉那根针后,她重新握住了身体的控制权。苑茗艰难起身,刚想摸一摸头,手触碰到数根银针,将她吓了一跳。
姜楷笑出声来:“这满头银针先戴半个时辰,过后我再帮你取了。”
苑茗无奈放下手,问:“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扮老呢?”
姜楷回敬道:“我乐意,你管得着。”
被怼一句的苑茗此刻不想见满脸小人得志的姜楷,遂问道:“钟应祁做什么去了?”
姜楷答:“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