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我怎么也睡不着了,不敢翻身,怕动静太大吵到江闻。然而他也没有睡着,于是我们同时坐起身,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港岛很少有电动车,也会有一些人将电摩称之为电动车,但骑摩托车需要港牌驾照,我和江闻自然是没办法在港岛骑的。保险起见,我给游浩淞一直打夺命连环call,让他给我找两辆自行车。比之港岛,我知道内陆现今很多地方都有共享的小电驴和自行车,之前回宣淮给周瑞怡道贺的时候就见到了许多,但港岛几乎不常见。
没办法只好拜托土著动用钞能力。
为此游浩淞说我要是在他的面前,他一定要把我杀了!
但他还是帮忙找了,并让人送到了酒店门口。
因为晚上下了雨,还不到四点的凌晨,显得空气格外清爽,本来昏昏沉沉的脑袋都感觉振奋了不少。
游浩淞打电话问我得到车没有?还给我交代了很多,港岛骑自行车有专门的自行车道,自行车也有路权,但是人行道不给骑,只能下来推着走,不然被抓住了死惨,存车处也少得很。又说我发神经,有些路还没有绿化带宽,发疯还带着江闻一起折腾。到时候真出了问题都不好捞人,恐怕还得上新闻。又说州界那边自行车道挺多,要是真想骑,他把车运过去,再接我们去那边骑,安全一点儿。
一顿连消带打说得我心里打退堂鼓。可等我侧头看着满脸期待的江闻,只觉得一瞬间周围的外物都化作了虚渺的背景。人生中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刻是需要不计前路也想要去拥有的。
但最终我和江闻还是决定不用那么麻烦,当即骑车出发。
路况确实不好,很多地方都是需要我和他推着走,但即使是这样,江闻也还是很开心。
我俩全副武装,戴着棒球帽,戴着口罩,除了彼此对上的视线,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大概没有人可以认出我们。
于是江闻很放肆地借机观察这座还没有露出曦光的城市。之前因为考虑到担心有人认出我们,昨晚游浩淞他们并没有带我们出去吃大排档,没有见识到这座城市熄灯打烊的场景,现在却可以见到崭新一天的开始,不止江闻觉得新奇,我自己也觉得难得欢快。
我拿了手机放歌听,我歌单里面有很多宣淮语言的歌曲,江闻听不懂意思,但是音乐即艺术,艺术便具有共通性,这和之前我提到的教授会用萨金特的画来指代光影异曲同工。听到好听的江闻会放慢推车的脚步,和我并肩,然后看我的手机,问我是什么歌?
我给他说了歌名,还给他做歌曲翻译。
我们就这样骑一段、走一段,仿佛没有目的地一样。我小时候确实是跟游浩淞来过港岛,但记忆早就沉在长河里面泛黄发旧,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只能拿出导航研究。
最后索性导航也不看了,走到哪里算哪里。
推推走走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我问他,“饿不饿?”
“你饿了?”
“那倒是没有,不过再走走说不定会遇到早市,有没有想吃的?”
江闻眨巴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我想吃你朋友给我说的那个,就是你老家的烟熏鸭。”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了,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
“你等我想想。”
我不想打击他,想到了也不一定有。
不过他还没有想到,就累到不想走了,直接找了个花坛边坐下,靠着车把手。对面有个小广场,还没到真正的早上就已经有人支起了小摊,甚至还有几个在锻炼的大爷。我恍惚着拿出手机,快六点了,不知不觉竟然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回去吗?”
江闻隔着口罩托着自己的脸,摇摇头,“不想走了,好累,我想直接躺下。”
我无奈,只好给游浩淞打电话,叫他让人来接。巧合的是,附近竟然有个存车处,遂改变主意发了定位让他叫人来取车,我打算在附近继续逛一逛,到时候自己打车回去。游浩淞在电话那头表示,他真的会杀我!
确实有点儿折腾他了,我悻悻然挂了电话,去存好车。不需要扶着车,江闻完全践行自己说的话,没个人样的直接躺在了花坛的边边上。
我笑话他,脱了外套给他当枕头垫着。然后去看那几个小摊卖的什么。
有个小摊卖的是挫冰,我给他挑了碗加了茶冻的芋圆糖水,还配了个冰淇淋球,有草莓味的,但是我记得他说他喜欢吃草莓不喜欢吃草莓味道的东西,所以冰淇淋球是香草口味的。
还有卖车仔面的,一看还有潮州鱼蛋可以加,果断要了两个,打算给江闻尝尝。又买了一份龙凤球。
他摘了口罩小口小口地舀着糖水和冰淇淋球吃,我一边喂他面,一边叫他也喂我。
江闻嘴上说,“你干嘛不多拿几个勺子?”但还是老实地喂我。
我为自己叫屈,“就买了一碗,人家当然就给我一个勺子。”
这话江闻没法反驳。
吃了东西,力气恢复了一点儿,我问他,“现在叫车回去休息吗?”
“嗯。”他把最后一口混着几颗芋圆的糖水舀给了我。
然后我打开之前游浩淞给我安装的叫车软件,自己又划到导航的时候,意外瞥见了宜发大厦的名字,竟然就在附近,我觉得很惊喜。
江闻问我,“怎么了?”
巨兽大厦是因为作为了《变形金刚》取景地得名,实则是五栋居民楼,其中一栋就叫宜发大厦,竟然不知不觉到了这里。我告诉江闻,问他想不想去看一看?
他也看过《变形金刚》但是对此完全没有印象,我又问他,“你看的是哪一部啊?”
“第一部和第二部。”
“那是第四部的取景地。”
“哦,那你想去看吗?”
我见他确实是犯困了,想着大约以后还有机会,说,“算了,回去吧。”
他说,“可是我挺想去看的。”
我知道他这是在照顾我的情绪,我俩又全副武装好,我将手中还剩下几个的龙凤球油纸袋递给了江闻,然后抓着他的手,强行将他拽到背上。
“干嘛啊,我自己可以走。”
“那你不下来?”
闻言,他在我背上扭,我托着他大腿的手紧了一点儿,“别乱动,当心摔了。”
他果然老实下来。
不过这样我就不好看导航了,只好拿了手机给江闻,让他做我一路航行指引我方向的水手,他伸手往前一指,“出发,目标巨兽大厦,前方三百米左拐!”
“收到!”
作为来港岛必打卡的景点之一,天色朦胧之际,巨兽大厦这里已经多了不少行人,江闻没好意思再让我继续背他,我虽然完全不在意,但是怕他觉得不自在,还是将他放了下来。
还挤了很多人在拍照,长枪短炮的,让我和江闻两个本就身处娱乐圈的人看了都觉得震惊。当然,我和江闻本质上就是十八线小明星,没这个待遇。
然而江闻更多的则是好奇,比起拍戏,他告诉过我,他更想成为一个导演。因此借着口罩的遮掩,他偶尔探着脑袋或者垫着脚去看别人的拍摄设备,完全一副新手小白求知欲满满的样子,虽然也没差。
幼时过来,那会儿还没有那么大的知名度,见不到人山人海,不知为何,竟然真的感叹时光不再,记忆中某些印记在现实确实在消逝。
等此刻真的亲眼见到之后,我兴致反而冷淡许多。
可还是想着不能白来一趟,好不容易找了个拍照角度不容易将他人纳入镜头的视角,央着江闻站过去,想给他拍几张留恋。只可惜周围人太多,多少还是担心着摘了口罩会被人认出,但即使是这样,我也算满足。
拍完后,江闻说给我拍,拍好后,他走到我身边,我俩对着镜头比了个耶。他一连抓拍了好几张,然后翻着相册查看,我意识到不妙,可他已经往前翻到了我偷拍他骑自行车经过紫藤长廊的背影视频。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时候你落后我那么多。”
我以为他会生气,谁知他又说道,“你早说啊,早说就停下,我也给你拍了。”
“拍得怎么样?”我站在他身后,靠在他肩膀上问他。
“就……还行。”
我此前从来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向往市井烟火,但看见在自己镜头下的江闻,才真切明白生活的意义。这个词仿佛就是如此,扎根在尘土里,直到有一天破土生长出血肉。我们每天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但大多数时候都算不上属于彼此,我们经常会讨论工作,偶尔因为看不见前路的未来迷茫。
而今天,在天色未明的几个小时前,直至此刻,这是真正的也完完整整属于我和江闻的时光,没有掺杂任何杂质。
视频里面,他骑着单车,一路掠过风景,穿梭过霓虹灯牌,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充斥着生命力的自由在被镜头记录的一刹那瞬间具象化,而我则是追赶自由的风。
现在,自由乘着风降落在我的手里。
“喂?”他捏了捏我抓住他的手指,“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因为我没给你拍就难过了啊?”
“没有。”我用空余的手抹着眼睛,“就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时候。”
“怕什么啊,以后我们得空了就出来。而且我们在昭阳也可以骑摩托车和小电驴,我载你怎么样?”他晃了晃我的手,“好不好啊,周司越?”
我破涕为笑,不对,我没哭。
“嗯。”我揽着他的肩膀往路口走,“说好了。”
他伸手勾住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周围是热闹的,可唯有我和他,藏在彼此的寂静里窥探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