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地 第9章 十一颗糖

周含回家了，回到了他那个漏风的破房子，他仅有的快乐记忆都在这个围墙都已经半塌的老房子，那时爷爷奶奶都在，他爹也还不知道他不是个正常人，他娘还在，一切要是能停留在那些日子就好了。

娘会抱着他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讲一些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的小事情，他觉得那时就是最好的时光了

他突然想起他爹说的话，“回家了以后早点收拾东西过去，再晚天就黑了，路上不安全。”

周含抬头看了眼昏暗的天边，嘴里喃喃自语：“已经黑了，爹，天已经黑了。”

就算让他先回来睡一下，休息一晚上又会怎样呢？真的很急吗？一定要今天晚上立刻就过去吗？

周含不是没在苞米地那个窄小的木头屋子待过，干的累了休息一会是常有的事，睡在那跟睡在家里是很不一样的，周含头一回没有听他爹的话，反正他也不会过来看他到底有没有过去，明天再去有什么两样，明天再去吧。

他也好收拾一些要带的东西，周含推门的时候想着，他好像也没什么非要带不可的东西，无非两床破棉絮罢了，凑活一段时间就回来了。

老房子采光不行，外面还能视物里面已经看不太清了，周含干脆脱了鞋子躺在炕上，他睡的是很硬的枕头，里面塞的麦秸秆，扭了两下觉得不对劲，枕头一边高一边低的，什么东西压在下面了？

周含伸手去摸，摸到一个微凉的铁盒子，下意识就好像知道是什么，周含赶紧盘腿坐起来在炕柜里摸出半根蜡烛点上，是和之前那个花纹不一样的铁盒子。

雪花膏静静的躺在周含手里，老房子漏风，一旁的烛影扑朔扑朔的闪，将周含低垂着的脸照的明明暗暗，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般周含紧紧握了握掌心的盒子开始在炕柜里翻找东西，几个小小的东西被抖落出来。

周含伏下身子捡起来，是三种不同口味的糖果，桔子糖、椰奶糖和另外一种他不认识的的糖，精心的用糖纸包着，椰奶糖的香味很浓郁，勾得周含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他才想起今天没吃晚饭。

他把蜡烛拿得近了些，仔仔细细把那几颗糖翻来覆去的数，生怕数错了似的，确定不会错了以后坐在炕上傻笑了一会，眼睛亮的像是对待此生珍宝，掰着指头算了又算：“十一颗糖，苞米再有两个多月就能收了，省着点一周就能吃一颗糖呢！”

周含分外珍重的把糖放进一个小布兜子里，拿出一颗糖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下周吧，下周再吃。”

他知道有什么要带过去的东西了，要带十一颗糖，要带雪花膏，不用，就揣在兜里，等收了苞米拿给四妹用。

周含突然噌的一下跳下床，很是费力的托起炕柜从下面摸出一张画来，看了好久又压了回去，他不舍得带出去，万一下雨被淋坏了怎么办？万一被小枣嚼了吃了怎么办？

他举着蜡烛开始在这不大的屋子里转悠起来，大有把每一个地方都仔仔细细搜罗一遍的架势，他想的没错，果然找到了一些东西，有铅笔，有口琴，有他用过的白毛巾和穿过的白衬衫。

周含把衬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身边，口琴就压在上面，铅笔和毛巾被他好生藏起来放着，等他去守地了二娘肯定会过来把能用的东西都拿走，周含不得不想办法把这些东西好好收着，这些都是高钧则的东西，等他收了苞米回来了，就去找他把这些东西还给他，可不能让二娘拿去用了。

等把其他东西收好，周含盯着放在炕上的白衬衫发呆，好干净的颜色，太干净了。

这一晚上周含睡得不太好，总是睡不着，一转身就想起高钧则睡在旁边的样子，为什么总是想起这个人？

难道是因为我收了人家的糖？想着周含把异样的感觉压在心底，盘算着等卖了苞米还有没有多的闲钱买糖，他也给高钧则买一点去。

还有他画画的事，他还会继续画画吗？

虽然周含觉得高钧则父母不让他学画画是没有错的，但是私心来讲，他想看见高钧则画画的样子，全心全意投入到自己喜欢的事情里，这是他这一辈子都做不到的。

“决定了，要攒钱！”之前答应了要让他给自己画画，要供他学画画，必须做到！

心里好像突然被什么填满了，斗志昂扬起来，周含突然发觉，他可能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了，这得谢谢高钧则他想，等下次见面了就告诉他，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好多问题在周含脑海里一遍一遍闪过，睁着眼看漆黑的屋顶，渐渐有了困意，第二天他是被小枣叫醒的，周含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不仅自己没吃，他还忘记给小枣添草料了。

小枣每天要吃的草料周含都是一次性放好，但是小枣纯属吃得多干得少那一类，一般晚上周含都要再给小枣添一次草料。

周含捏了捏小枣软乎乎的耳朵，这是小枣身上唯二的舒服好摸的地方，另一个地方在它肚皮上，从来不让人摸，周含也不行。

小枣非常不满的扭过头，嘴里吧嗒吧嗒嚼着周含给它新添的草料。

等小枣吃饱喝足周含给它套上拉车，把棉絮和木水箱放在上面绑好，自己也跟着跳了上去，赶驴的鞭子在空中快速划过发出一声脆响，小枣哼哼两声拉着车走了，分给周含的地挺远，赶驴车都得走上两个小时，走路就更久了。

周含刚出他们庄子就看见大榆树背后跑出来一个人，周小芸怀里揣着干粮，做贼似的裹了又裹塞进周含带的棉絮里，“大哥你一个人在那边注意点，缺啥就回来拿！”

周含跳下驴车招呼她赶紧回去，“以后不准偷偷烧灶给我准备吃的听见没，要是被二娘看见了少不得说你，赶紧回去！”

周小芸心里其实愧疚，大哥为她，为家里做了多少事，结果她连跟为了大哥跟她娘吵架的勇气都没有，“我起得早娘肯定不知道我偷偷烧灶了的，大哥你就放心吧！”

六月的太阳毒辣，同时为了不给人看见周含起得就很早了，早上走的时候天都是全黑的，现在才稍微有了点要亮起来的感觉，小芸要煮饭肯定起得更早。

周含虚虚推了两把周小芸，嘴里念叨：“我放心！你快点回去，别平白为了我招一顿骂，不值得。”

周小芸点点头跑开了，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黎明里，快到家的时候周小芸放慢脚步平缓呼吸，轻轻把手揣进兜里，装作哪也没去的样子，却摸到兜里几张纸一样的东西，只要是人就会熟悉的触感。

衣服是她起床的时候刚换的，兜里绝对没装任何东西，周小芸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周含离开时的方向，放在兜里的手紧紧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