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棵树 第1章 折翼的蝴蝶

二十四岁，小栓子已经大学毕业在外工作了两年。

炎夏的大城市像个蒸笼，小栓子最不喜欢这个季节上下班的路上，因为出了公司和出租房的大门，身体瞬间就会被热浪逼出汗来，这远没有记忆中在上学时期的那个小镇气候合宜。五年没回去了，他经常会念着那个地方。

立秋之后，父亲打来电话告诉小栓子家里已经下了好几天的大雨，今年的秋老虎被这大雨给压了下去，自己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外套，嘱咐小栓子在外也要注意添衣，小栓子看了看自己还穿着的短袖又望了望玻璃外炙热不减的大火球简单的应着话。

随后小栓子发现父亲静静的沉默了几秒钟，以为自己的态度会让父亲觉得关心落了空，便赶紧接话。

“爸，我这里还三十度，穿着短袖呢。”

“天说冷就冷，注意一些，你一个人在外边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小栓子苦笑着，觉得在父亲的眼里自己仍旧没长大，心里很是无奈。

“家里都还好吧？”小栓子突然想到年迈的爷爷奶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一切如常，你不用担心。”

小栓子几天前给爷爷奶奶打去好几通电话，那时候都无人应答，近几天他心里总有些犯嘀咕，今晚听到父亲的这句话心里终于踏实了些，确定了他们没接到电话的原因，肯定是没上过一天学的奶奶又忘了怎么接听电话了，爷爷百分百又没听见电话铃声。

正常情况下，小栓子一两周就会给爷爷奶奶打一通电话，他知道他们两个一般睡得早，八点以后就会躺到床上，要不然奶奶就会头晕，爷爷就会打瞌睡。奶奶七十多，爷爷八十多，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那个年代落下的病根。

他们的生活很简单，跟着自然规律，简单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的生活着。所以早上六点以后到晚上八点以前只要小栓子有时间就会打个电话回去，大都是奶奶接听，爷爷耳朵不灵。

而这次小栓子连续几天打回电话也无人接听，当然他知道小姑打电话一定会比他勤，有小姑在他基本可以不用操心。

小栓子还是忍不住问道：“爸，你最近给奶奶打电话了吗？我打了好几个回去没人接。”

“你小姑前些天开车回去，把你奶奶接到他们那儿去了。”

小栓子的心这才稍稍安定，爷爷虽然年龄比奶奶大上一些，可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可比奶奶好上太多，所以留爷爷一个人在老家也算放心。

小栓子转头又给姑姑打了个电话，姑姑告诉他爷爷身体很好，就是奶奶现在记忆越来越差。她在老家经常想不起喝降压药，这次到医院医院检查发现血压又升的很高，现在在住院。

“不用担心你奶奶，我和你爸爸还有你小叔都离家近，有什么事情我们在，你就安安心心的工作。”

小姑是个细心的人，而且在奶奶的子女里小姑是最优秀的，自己开了店做了小老板，比起自己和小叔家要强上不少，这也让爷爷奶奶打心底里满意她，也特别愿意顺她的意。小栓子知道，在姑姑那里他便可以完全放下心来。

九月底，公司楼下的几树桂花皆是金黄，透过窗纱飘进阵阵香甜让枯燥的工作消减了几许乏味。在小栓子看来城市没什么好，除了工资多上几分、美女多些，余的便是消费高、节奏快的不敢喘气、太过喧嚣······

傍晚下了班小栓子才发现天阴了，开始有了些凉意，不过正舒服。回到自己那个不大的出租屋里一下子扑倒在软乎乎的床上他才觉得轻松下来。点个外卖吃完饭他赶紧洗个澡想躺在床上追剧、玩游戏······这才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时间自己的生活啊！

洗澡间，电话铃声响起。小栓子看到是小姑打来的电话，不过这会儿他哪里顾得接听，接连着两通电话，让小栓子宁静的心开始起了波澜——平常里小姑很少打来电话的，莫非是奶奶出了什么事？小栓子觉得不对，所有不好的感觉开始在小栓子心里乱窜，而后不安。

小栓子本来想用这温热的水气把自己一身的疲惫给冲走，这下不行了。他三下五除二的擦洗干净便给小姑回过电话。

“你奶奶说好长时间没听到你的声音想你了，你跟她说说话吧。”

“孙儿，奶奶想你了。”不知是奶奶睡下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小栓子从电话里听到她话语间气息已然没有以前那么的夯实，也没有了往日的清脆了。

“奶奶，最近你身体可还好？”

“你奶奶最近身上疼，她说是劳伤。 ”姑姑接话，然后又接过电话小声道：“等会发消息跟你说，你奶奶要睡觉了。”

小栓子这才更坚定自己的猜想，有一份未知的害怕缓缓袭上心头。挂断电话，他怔怔的坐在凳子上愣住了。

‘你奶奶得了不治之症！’

过了一阵消息发来，这句话宛如惊雷，一下子劈在小栓子的心头。

好巧不巧，一只断了翅的纯黑底色白色斑点的蝴蝶扑扇着断翅掉落在小栓子面前的桌上，停在了那个写着花好月圆红色包装的月饼盒上。

小栓子觉得这一切事物好梦幻，不知不觉间整个眼睛开始发热，那只蝴蝶在他眼里开始模糊起来。

揉了揉眼睛小栓子就又回过消息：‘那···我奶奶具体什么病？’

‘你爸没告诉你？’

‘他没跟我提过。’

小栓子有些愤愤的立马跟父亲打去电话：“奶奶身体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奶奶不就是那样嘛，跟以前一样啊。”

“是吗？我怎么听奶奶的声音不太对呢。”

“没事，你放心，你就好好工作别的不用你操心。”

这一下小栓子不准备再跟父亲绕弯了。

“爸，我给姑姑打过电话了，事情我也知道了，你能不能快点告诉我奶奶到底怎么了。”

父亲那边半晌才回话：“ ···癌症··· ”

这一刻小栓子顿时觉得整个世界昏暗了下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这种离自己很远的病痛会对自己的家人出手，二十四年自己的家人都圆圆满满，哪怕自己家里比别人家穷，哪怕至今都没住上白花花干净漂亮的楼房，他从没觉得跟别人比缺了什么，他也从没想过哪个人会离开他，他没想到过那么远......

小栓子突然好冷静，冷静到眼睛里没了眼泪，此刻冷静到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到什么程度了？”

“医院说已经是没有办法做手术了。”

父亲这才向小栓子解释道：“你在外也不容易，本来想着家里有我们，就先不让你分心的。既然你知道了，你看你十一有时间的话就回来看看你奶奶吧，你可是她和你爷爷一手拉扯大的。”

他明白父亲的用意，其实不用父亲说就已经做好了回去的打算。小栓子这才回想起近两次电话中他隐约听出父亲的鼻音，只是自己之前没想那么多。

当挂断电话后，小栓子才发现那只蝴蝶已然不知去向。而这晚小栓子半梦半醒间恍惚看到了那只蝴蝶化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那人正是奶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