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背着背篓又走上那条上山的路,和刘曼相处的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却让那个身影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生命之中改变了自己生命的底色。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多么美好啊,像是一树一树盛开的花,可是又是多么的短暂啊,只要一场暴风雨就能让全部的花朵凋零,被万人踩踏成泥。嵇康甚至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只是一场太过美好的梦,那样美好的女子是真实存在的吗?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刘曼的庄园前,他不得不把自己从虚妄的臆想之中拉出来。他站在那里形容枯槁,像一个丢了魂魄的孩子一样。
这时刘曼和傻姑采药回来,看见傻站在门前的嵇康刘曼的脸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笑容。
傻姑率先冲上前去雀跃道:“神仙哥哥,神仙哥哥回来了,姐姐神仙哥哥回来了。”
嵇康回头看着刘曼那张美好而充满了朝气的脸,心如刀绞。他感觉自己仿佛在一直向下坠落、坠落,持续的失重感令他难以呼吸。
刘曼走到近年来,她看着一脸憔悴的嵇康大为惊异:“叔夜,你怎么瘦了这样许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进来再说吧。”
刘曼端了一盏茶放在他面前后,安安静静地坐在了自己的琴桌旁,她心里已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两个人就这样坐了许久,嵇康抬起眼来看着她未语泪先流:“曼儿,我……要成亲了。”
刘曼听到成亲这两个字,只觉得瞬间被惊雷劈中了一般被劈得血肉横飞碎成了很多片。
她伸手去拿茶杯想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但是由于手不住地颤抖打翻了杯子。
她的眼睛垂下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如决堤的洪水涌了出来:“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要成亲了。”
嵇康哽咽地说道:“曼儿对不起,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刘曼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渍,但也只是徒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汹涌而出:“公子要娶的人是谁?”
嵇康说道:“长乐亭主曹璺。”
刘曼苦笑了一下:“姓曹的公主自然是更尊贵一些,堪为良配。”
嵇康痛苦地说道:“哪怕是一百个曹璺都不及你万一,可是我只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是个废物。”
刘曼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复了下来,她取出古琴谱递给嵇康:“琴谱已物归原主,公子请回吧,以后不必再来了。”
“保重!”嵇康接过琴谱,只觉万箭穿心。
他转身离开,他们都明白这一别便是山重水复永无再见之日了。看着嵇康远去的背影,刘曼小声说道:“谢谢你,赐我一场空欢喜。”
嵇康失魂落魄地走下山来,突然一场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他被浇得全身湿透跑入一个山洞躲雨。
他抱着膝盖席地而坐,那帘幕一般的大雨在他眼中逐渐模糊。
突然从那大雨中走出一个仙风道骨的道人。那道人须发皆白鹤发童颜,令嵇康奇怪的是他的衣服竟然没有一处被打湿。
嵇康忙站起来施礼道:“道长好,在下嵇康,正欲下山却忽遇此大雨故在此暂避,不知道长却是从何而来,欲往何处而去?”
那道人笑道:“哈哈哈,我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嵇康似有所悟喃喃自语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道长必是高人,在下愿了却尘缘拜道长为师。”说着纳头便拜。
那道长捻须说道:“君才则高矣,在尘世中确是保身之道不足。然不知你是否与我仙家有缘啊。”
嵇康再拜道:“求道长教我。“
那道长自顾自地踱步到山洞深处,一直往里走竟是一间石室。
嵇康起身小跑跟在道长身后,借着幽微的日光可以看到一个白石架上面放有两卷素书。道长取下那素书来看唏嘘不已,看毕递给嵇康。嵇康接过素书正欲好好参详却发现自己手里明明是一块石头。道长见状,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嵇康随那道长继续向前走,里面的光线愈暗。突然一声轰隆隆的巨响动地而来,似地震一般。他们脚下的土地倏而裂开,不,是这个整座山都裂了开来。
嵇康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那山石开裂的巨缝中居然流出了饴糖一般的石髓。那道长随手将石髓团成丸状,并试着入口品尝,发现竟像米饭一样香甜可口,吃后顿觉神清气爽,骨骼强健。
道长唤嵇康道:“你也来尝尝。”
嵇康用手去抓那石髓,不料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石髓的一瞬间,石髓瞬间凝固变成了坚硬的顽石。
嵇康大为不解,那道长叹道:“神山五百年才裂开一次流出石髓,人吃了石髓就会和天地同寿。公子志趣非常,奈何每遇天机却往往擦肩而过,看来你是注定与仙家无缘呐。”话毕,那道长脚下起云雾竟驾云而去,嵇康去追不料一脚踩空掉入地面的裂缝之中……
嵇康在恐惧之中惊醒,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站起身来看外面已是雨过天晴,石洞内也并没有什么石室,山石也没有裂开,更完全不见什么道长的身影。
嵇康看天色已晚未来得及细想,匆匆下山而去。
太傅府的大厅此时已被布置成灵堂,黑色的棺木静静地躺在中央。府中上下人等皆全身缟素跪拜在棺木前,缕缕香烟袅袅升空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那个年轻生命的逝去一般。
司马师与孩子们跪在灵桌旁边,不时点燃一小方纸放入面前的瓦盆里,几个孩子随前来吊唁的客人嚎啕大哭,令闻者悲伤。
司马懿忙着招呼客人,司马昭和管家安排丧礼的事宜。这个家的女主人——司马懿的夫人张春华,本就重病缠身,再加上大儿媳的陨身使她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出现油尽灯枯之状,所以未能出面。
“大将军曹爽到。”随着家丁的通报声,曹爽带着夏侯玄、何晏、丁谧、邓飏等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司马懿、司马昭以礼相迎。
夏侯玄上香跪拜吊唁之后擦去脸上的泪痕回到曹爽身边。曹爽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问道:“敢问太傅大人,表妹夏侯徽一向身体强健,她是怎么死的?”
听到曹爽发难,司马师起身上前说道:“大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徽儿是病死的,府上的人皆为见者。”
曹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道:“什么病能毫无征兆地要了一个大活人的命?我看表妹的死大有蹊跷,说不定就是你司马家杀了她。”
此话一出,现场的宾朋皆哑然失声,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司马懿和司马师。
司马懿颓丧地说道:“师儿,虽是儿媳生前不愿让人知道她的病情,但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了。”
司马师满脸痛苦地说道:“徽儿她自从去岁小产之后,心肝血虚气血两亏,添上了下红之症。她素来要强,平日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照样打理府内事物侍奉公婆,不肯让人知道半点儿她的病情。谁知因此失于调养,气随血耗阴随血伤,今年开始竟成了血山崩。都是我的错,是我平日里对徽儿关心的太少了,我该死。”说到这里,司马师已是泣不成声。司马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人有旦夕祸福,大哥节哀。”
曹爽恶狠狠地说道;“你说病死就是病死的,这府里都是你司马家的人,他们的话也都不足为信。”
司马懿看着曹爽的眼睛说道:“人已仙逝,那么大将军以为该如何。”
曹爽上前两步与司马懿对峙道:“开棺验尸!”
司马师说道:“不可,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我不允许任何人再惊扰徽儿。”
太尉蒋济看双方互不相让,从旁劝说道:“大将军,何苦呢,让逝者安息,生者节哀吧。”
曹爽咬牙说道:“我今天非验不可。”说着他一抬手,门外的禁军一拥而入。
司马昭挡在棺木前说道:“曹爽你别欺人太甚。想要开棺,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正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突然内院中一老仆跌跌撞撞而出,他带着哭腔嘶喊道:“老爷,不好了,夫人她……”司马懿抓着那老仆的手臂问道:“夫人怎么了?”
那老仆哭道:“夫人她殁了。”
司马师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司马昭嘶吼道:“娘——”朝后院跑去。
司马懿闻言面如枯槁突然双眼一闭晕死过去,幸好老仆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司马师上前边掐司马懿的人中边喊:“叫大夫,快,叫大夫!爹,你醒一醒啊。”
太傅府上下顿时乱成一团哭喊声不止,惨状令人唏嘘。
何晏在旁小声问道:“大将军,咱们还验吗?”
曹爽一时没了主意,一旁的夏侯玄说道:“徽儿和子元的感情一向很好,我相信子元。表哥咱们走吧。”
曹爽看着自己的劲敌突然倒在自己脚下,感觉到了一种胜利的满足感。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拂袖而去。
夏侯玄有些不忍他蹲下来对司马师说道:“子元节哀顺变吧,你还有孩子们需要照顾。我府上有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回头我让他过来为太傅大人诊治。”
司马师冷冷地说道:“多谢夏侯公子。”
夏侯玄还想说什么,但想到夏侯徽的死悲从中来。他拍了拍司马师的肩膀起身离去。
山涛为官一向勤勉谨慎,再加上他精于世故处事圆熟,在河南从事任上游刃有余深得上司喜爱。
这日山涛与同僚石鉴处理完公务后,在衙署的一间卧室内同榻而眠,石鉴打着呼噜睡得十分香甜,而山涛却心事重重怎么也睡不着。
心烦意乱之下,山涛一脚把石鉴踹醒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能睡得着呢?”
石鉴睡眼惺忪地说道:“什么时候了,大约丑时吧。”
山涛着急地说道:“哎呀,我不是说这个。太傅司马懿称病已经两日不曾上朝了,你知道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吗?”
石鉴说道:“宰相三天不上朝,朝廷就会换人,你管他真病假病,跟咱们呀没关系。”说完又沉沉地睡去。
山涛感慨道:“憨货!”
山涛一夜未曾合眼,第二天天刚破晓山涛便穿上了鞋,把官服印信摆好了放在床上扬长而去。
山涛回到家后妻子王氏诧异地问他:“你今天不是当值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山涛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我辞官了,以后呀,天天在家陪你。”
王氏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辞官?你莫不是得疯病了,好不容易才得到了河南从事的差事,咱们的日子刚刚好过了一点,你怎么就辞官了呢?”
山涛陪着笑脸说道:“夫人你先别着急,你听我跟你说。现在朝堂形势复杂,本来大将军和太傅分庭抗礼,可现在太傅突然称病不朝,我总觉得这其中大有问题。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现在呀,还是全身远祸的好。”
王氏听了后佯装抱怨道:“我嫁给你,几时才能过上好日子呀。”
山涛戏谑道:“夫人莫怕,总有一天我会位列三公的,只是不知那个时候夫人可能当得了三公夫人啊,哈哈哈……”
王氏嗔怪道:“你就会哄我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