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今啊——”
天刚蒙蒙亮,老人家起得早,早已搬着老旧的躺椅来到屋前。
岁入迟暮,所以清晨总会让人感慨。
过一天算一天吧,不知道何时就再也见不到这样的景象了。
临近死亡,反倒看得很开。
卓今揉着眼睛,单手伸了个懒腰,走到门口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诶呦呦,多大的人了,走路还能摔着了?”
奶奶先是着急,还是忍不住笑了,脸上的皱纹揉作一团,但只让人感到温暖。
胡思乱想的早晨,孙子辈儿总能将老人的注意点引过来。
但有了牵挂,便再难走得利索。
他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
“奶奶,您找我?”卓今把手放下,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我昨儿听人家说,咱村里来了一户人家?”卓今看着奶奶摇着的蒲扇,仔细听着,脑子里却是昨天的小孩。
“是。”
“城里人愿意来这儿的不多啦……”老人家不等卓今回答,唱起了好久之前来过的戏班子表演的戏曲儿。
突然的开腔引得屋脚的鸟都飞走,几只停在围起一方院子的砖头墙上,些许小石子滚落,扑通一声掉入水缸里,渐渐地沉了。
看着怎么都像个小少爷,怎么突然会来洪都,还是个破败的渔村?
路上经过一户人家,一盆沙子像冰冷的水,砸在卓今想着见“朋友”而专门换的看着新点的衣服上。
院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神神叨叨的声音,“压压晦气……压压晦气……可别缠上我家,我男人还在海上……”
他甩着头,拽着衣角抖了抖,将从领口进去的沙子带出来。
眼睛有点疼。
……下次还是不要靠墙走了。
卓今还是走向他常去的那片沙滩,渔村小孩挺多,但几乎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玩——他不吉利,母亲难产死了。
渔村的大人们教导自家孩子离这晦气远点,村里出海的人多,但凡有人遇难了,大家总会会回忆起那人在前几天遇着过卓今——甚至是几星期前。
那次的“几年前”更为可笑。
要不是看在卓今奶奶的面子上,他怎么可能能在这继续呆下去。
除了家人,他生下来就是一个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个人和他交换了名字,他愿意和自己说话,愿意离自己这么近,甚至在自己叫他的时候会回头。
如果奶奶说过的天使存在,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或许今天也能在沙滩上遇见他,卓今心情愉悦不少,脚步都轻快了,留下细小的沙在路上。
这里人足够少,除了出海,没人会在沙滩逗留,卓今觉得自己和沙滩是一样的,都被人们刻意远离。
所以他喜欢来找沙滩。
卓今堆沙子堆得心不在焉,没怎么压住,松松垮垮,将海螺放上去的时候,得到的只有突然的崩塌,一阵浪拍来,将“遗迹”卷走,不着一丝痕迹。
何西……他是不是听村里的人说了,后悔和我见面了……
他会知道我妈妈的死,会知道我是个扫把星,他会在之后来到沙滩玩的时候避开我,不愿意和我说一句话……
我还是会一个人。
卓今再也不能安心玩了,他握紧发抖的手,试图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大人是不需要朋友的。
可在听到其他孩子嬉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可避免地溜进他的耳朵,而他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留意那边之时,还是会难过。
不是我想让妈妈死的……
“你不要和他玩,他是扫把星。”
卓今捏着紧张的心,扭头看到昨天的小男孩停下了向自己靠近的脚步,转过身去。
那些小孩见有机会和有钱人家“勾搭”上,说得更起劲:“他妈被他克死了,他就是个扫把星,靠近他的都没有好下场!”
几岁的小孩,哪懂什么克死,学得有模有样,不知在父母那里听了多少次。
人闲,难免嘴碎。
卓今几乎是失神地将一把沙子抓起,可无论怎么努力,还是脱了手,被夹杂着鱼腥味的风裹挟着离开。
“我不怕,你们这样说别人,家里人没教过礼仪吗?”
——但只要他张开手,就会发现,会有沙粒为他停留。
明明那么稚嫩,却好像就地取材,生生拿冰锥砸开了这道门。
于是海风成了赠礼。
何曦从小被礼仪老师专门教导,所以提问也算真诚,一脸无辜,更显旁人窘态。
一两个带孩子的妇女脸上的假笑也僵住,在背后恶狠狠地瞪了何曦几眼,碍于他的家世,只能干笑着说家里有事,先带孩子离开。
何曦没多想,来到呆呆盯着自己的卓今身边:
“大哥哥,今天可以带我一起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