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见到了孟达。
一大早,孟达便被从城外押送入城,我刚好在县衙与他打了照面。见到我,孟达冷笑一声:“呵,夏侯叔权,想不到你比我孟子度还会演戏!”
我觉得有点冤。一个两个都说我会演戏,我只不过是想达成目的而已啊。
“何必如此呢,子度兄。既然你立了功劳,以后大家仍旧同朝为官,还是好好相处吧。”
“哼!但愿你们信守诺言!”
我叹气。其实我也觉得疑惑,司马懿真的会放过孟达,让他凭借所谓的“功劳”入朝为官?我觉得这不太像是司马懿的处事风格。看看他对路上那些投降被俘的蜀军士兵就知道了,他绝对没有我这么心慈手软。何况司马懿对孟达,是存在“私人恩怨”的。
不过我也不好对孟达说这些,更不方便去探听司马懿的口风。他们俩的恩怨并非因为官场职场的事,傻瓜才会去插嘴过问。
孟达也被关押在县衙,和李严待遇类似,都享受着单人间的标准,有专人严格看管。司马懿说怎么处置他们需要等朝廷来决定。他赶着写了一份奏折,将永安战况和主要将领的功劳呈报洛阳,派遣急使快马加鞭送了出去。对周边地区则以露布通报的形式,大肆宣传永安已经被魏军接管的消息。
攻下一座敌方城池,除了军事接管、调整防务之外,还有一件事必须好好处理,就是安抚城中居民。司马懿首先将原本的行政官吏考察了一番,从中挑选出一部分能力还可以、态度中立的继续留用。对能力很差的就打发回家,过于谄媚的他也不喜欢,同样不再留用。态度强硬不合作的比较少,对这些人,司马懿也没有处罚,只是不再任用。这样一番挑选之后,算是对城内的行政官吏进行了一轮筛选,留下的都是既有能力又熟悉本地事务的,城中的行政运转很快便得以恢复。
以这些当地官吏为基础,由他们去安抚百姓,效果就很明显。城内秩序恢复,管事的也仍是自己熟悉的那些人,百姓的情绪自然便安定下来。司马懿又宣布严格约束军队,严禁士兵欺压百姓,并亲自过问违纪士兵的处分,公正严明。最后,他以朝廷的名义,宣布免除永安城半年赋税。一系列举措深得民心,为他树立了良好的口碑。我们这些魏将走在街上,明显能感受到百姓对待我们的态度逐渐软化,最初的警惕和敌意已经不复存在了。
司马懿的确经过深思熟虑。永安和江陵不同,并未经过多次争夺和易主,一直是蜀汉的地盘,甚至当年先主刘备还驾崩在这里。这座城的人已经十分习惯蜀汉的统治了,要想迅速安定他们,必须给与充分的安抚。减税是一项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司马懿虽然有自作主张之嫌,一般来说朝廷也不会追究前线主帅这种临场判断。
几天下来,城里的事理出了头绪,我也清闲不少。激战的伤痛和疲劳逐渐恢复,我便抽空特意去了一趟杜济家中,见了杜家父子。
他们应该等了我很久,一见面便十分激动。杜济两口子一起向我道谢,感谢我毫发无伤地保护了他们的儿子。我想起那晚我还威胁过杜敏,不免惭愧。杜敏在一旁用心照不宣的眼神看我。我猜他回家之后在父母面前大概是只说我的好话了。这样一来,倒是我该感谢他。
杜家留我吃饭,我也没有推辞。席间,我向杜济透露,司马懿有意宴请城内的名流大户。杜济吞吞吐吐,让妻子先行离开之后,才忧心忡忡地对我说了实话——他担心我们守不住永安。倘若永安被蜀汉再夺回去,曾经倒向魏国的事情被人检举出来的话,恐怕影响家族前途。因而他有意放弃永安的生意,举家迁移。
“这么说的话,你打算去哪里呢?若是搬去江陵,我双手欢迎。可要是去了成都,等我们打下成都的时候,是不是又要担心我们守不住成都啊?”
他满脸惊讶:“将军的意思……魏国难道真的要……”
“刘氏割据益州,本就是分裂国家之举。什么大汉,根本就是自说自话,朝廷从未承认过。就连刘备那个皇族身份,也有待商榷、真伪难辨不是么?”我故意说得十分傲慢。
“而且你记住了,不要再说什么‘魏国’!先帝的皇位是名正言顺接受汉帝禅让而来,大魏也是名正言顺承继了大汉正统。这华夏大地上,只有一个朝廷、一个帝王!”
杜济果然被我的语气所震慑,他儿子杜敏在旁边却一脸兴奋,迫不及待地表态:“我们杜家当然愿意追随夏侯将军、侍奉真命天子!父亲你说是不是!?”
杜济还犹豫,经不住儿子的撺掇,加上我盯着他不放的架势,最后颇有点硬着头皮的意思,说道:“将军两次救了我儿,杜家自然是站在将军一边。”
我笑笑。杜济作为饱经世故的一家之主,自然不会像二十岁的儿子一样想什么就做什么,他有顾虑是正常的。要打消这种顾虑,只能靠事实说话。
“打下成都要从长计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守住永安,我多少还有些自信。司马将军雄才大略、智谋过人,绝不输给当世任何名将,堪称大魏第一智将!有他坐镇永安,蜀贼要想夺回去,没有那么容易!”
“我以为大魏第一智将应当是夏侯将军!”杜敏叫道。
我笑:“我可不敢称作智将,最多算是勇将吧。”
“将军智勇双全,谢乐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次跟在将军身边,总算亲身体会了将军的过人之处!”
杜济叹一口气:“这孩子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明明回家之后便发了寒热,昨日才刚好转,今天就在将军面前逞强。”
“那晚的场面和经历,对你来说,是有些超过了。”我换了柔和的口吻,真诚地说:“今天我本就是来探望你的。看到你活泼一如往常,我才放心。”
父子两人露出感动的神情。我笑着拍了拍杜敏的肩膀,问他:“经过这一战,是不是发现你要想做我的亲兵,还是有点不够格?”
杜敏讪笑:“平日里舞刀弄剑时,还以为自己身手不错。亲眼见到血肉模糊的场面,我整个人都吓蒙了……”
“不管怎么说,那天晚上你本来就是因为我而出门的,我也很庆幸能遇到你,护你周全。这几天我琢磨着,眼下城中正是用人之际,我想举荐你在司马将军麾下做事,不知你们父子是否愿意?”
两人对望一眼,都有几分犹豫。杜敏道:“若有可能,我还是想跟在将军手下……”
“那你要跟我去江陵?”
杜敏看向父亲,杜济犹豫道:“倘若可能,我也不想放弃这边的根基,另起炉灶。”
“既然如此,就先不着急了。”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还是再等等,看朝廷如何安排。拿下永安,边将势必会重新调配。说不定,我的驻防地点也不再是江陵了。”
杜敏眼神一亮:“将军会调来永安吗?”
“不知道。”我微笑摇头,“这是军机,你们本来就问不得。不过,至少我会暂时在永安住上几天,等候命令。”
很快,司马懿的“军民联谊”轰轰烈烈地举办。杜家父子也在受邀名单之列,两人欣然赴宴。大多数收到邀请的人也都选择了接受,只有少数人以各种理由推脱没来。司马懿不以为意,极为用心地招待来客,不遗余力地展现自己的实力。当夜宾主尽欢。
其实司马懿比谁都清楚那些名门大户人家的心思。他自己就是出身名门,早年以各种理由推辞不肯侍奉曹操,要在他面前装病,只能说那些人还太嫩。他入主永安之后,做事的风格相当高调,雷厉风行,其实就是在展现实力和手腕,以求尽快巩固民心。毕竟谁也说不准,蜀汉的反应如何,诸葛亮的反应又会如何。
我其实本来打算立刻回到江陵自己的地盘上去,但司马懿让我先留下,说等朝廷的诏书到了、看看怎么安排的再说。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便不急着走。反正永安拿下来,江陵自然也没什么事。刚好这时候,星寰的信适时而来。
星寰在信中告诉我,李严的儿子李裕早已被他控制,一同进城的蜀军士兵也被悉数俘虏,请我不必担心。唯一不太理想的,是驻守夷道城的黄臻在听到永安城破的风声之后立刻弃城而走,率军反攻的张灿慢了一步,没能追上。黄臻没法往上游走,只得沿江而下,逃到东吴去了。这样一来,东吴应该也知道永安陷落的消息了。
星寰还说,让我不用担心夏侯和。他说“将星向西,福之所兆”,要我静心等待重逢之时。我见字苦笑。需要耐心等待的,可不止我一个。可我也没法安慰司马昭说夏侯和一定不会有事啊。即便把星寰的信给他看,司马昭也不会相信吧。何况相思之苦,又怎是知道对方性命无虞便能解的?
随信一起送来的,还有被押解过来的李裕。既然事情都安排好了,我自然高枕无忧地在永安住了下来,等待朝廷诏书的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