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寰的十枚丹药制成之后没过两天,曹植的齐王仪仗开到了永安城下。
严格来说,曹植这一趟只是配角,主角是带着曹叡的诏书和劳军物资的宣诏使者、长水校尉、侍中郭岭。
这个人我完全不熟,但在京城的那段时间也不是没见过。此人是太后郭女王的弟弟,凭借这层关系得到禁军的官职,实际上既没有军功也没有什么武将的才能。偶尔听我二哥夏侯霸提及此人,也流露出觉得他无能的意思。
派这样一个人来永安,我心里难免咯噔一声。
不过到底是朝廷御使,场面是很大的。二月十四这天一大早,我便整顿全军,将军营内外安排得井井有条。全体将官铠甲峥嵘、银枪耀日,拿出了百倍精神。
隐隐的,军中还有一股兴奋之情。这支部队本来就是京师禁军,离开京城半年了,又经历了一场说不上多么惨烈但足够折腾人的战役,早就想回到舒舒服服待遇又好的京师。御史的到来意味着他们的愿望或许要实现了,怎么能不兴奋?
按照预先商定,御使和王驾自北方而来、从北门入城,在城外千军万马的披挂相迎和永安城的大门敞开中,以半阅兵的形式隆重入城。
当郭岭和曹植策马从迎接的军阵中走过时,士兵山呼海啸,声震长空。
不能不说,人与人的差距真的是挺大的。
我也不好说郭岭长得有多难看,他的相貌算得上是中人之姿,身高更是中等偏上、是加分项。内穿一身青色的战袍,外罩两裆铠,骑高头黑马,称得上像模像样。
问题是他不该出现在曹植身边。
任何人与曹植一起出现都是要沦为陪衬的,并且对比不是一般的惨烈。曹植这人不光长相俊美,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风流气质更是谁都模仿不来的。更加让人叹为观止的是,随着年龄的沉淀,他这份气质愈发熔炼得独具一格、成熟圆融,仿佛行走的荷尔蒙,举手投足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让人被他深深吸引,无法将目光移开分毫。
曹操本人虽然长相欠奉,儿子孙子真是个顶个得又帅又美。我看着曹植那张浸染了岁月却丝毫无损的风度翩翩,隐约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分曹丕的影子。
他们兄弟长得并不十分相像。曹丕的气质更阴沉内敛一些,曹植早年则是更为外放张扬一点的性子。只是后来被兄长曹丕压制得厉害,让他的性子也越来越压抑。
人的性情并非一成不变,多少总会被现实打磨、被岁月摧残,天潢贵胄也不例外。
曹植看似不经意间,目光捕捉到我,随后便与我深深对视,笑了笑、点了点头。
我也不由自主地浮现笑容,用力向他点头回应,内心难掩激动,只是在司马懿和其他人面前,还是要装作淡定从容的样子。
我虽然跟郭岭不熟,司马懿看起来却是跟他认识的。
郭岭对我是客客气气甚至带着几分疏离和傲慢的,面对我的行礼拜见,他的回礼甚至没有那么到位。转身面对司马懿,他脸上立刻多了几分笑容,让我看在眼里颇有几分不舒服。
确实,我的资历、身家、官职都不如司马懿,在永安战役中也是受他节制。可郭岭如此明显地亲近司马懿,倒让人觉得他小家子气了。
我心里便有些不快。计划献给曹叡的那批求子丹药,看来是不可能让这么一个人帮我带回去了。
而曹植的风度翩翩,即便是面对司马懿也是从容不迫,也丝毫没有显露出他跟我关系亲近的意思。这才是真正的高手、真正的气度。
将使者一行接至府衙,准备迎接皇帝诏书的礼仪早已备妥。在曹植的见证之下,我与司马懿正式接受了朝廷对此次永安保卫战的封赏以及接下来的调防安排。
按照原先早已预定的方案,司马懿将转为都督雍凉诸军事、征西将军,驻地长安,即日动身。而我正式履任征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成为名副其实的“永安侯”,接管永安与江陵的全面防务。
这样一来,整个荆州军事上的最高指挥权便完整地属于我。曹植作为荆州刺史,只是荆州的最高行政长官。而众所周知,战争时代,军队长官的权力高于行政长官。
至于赏赐方面,司马懿获赐稍多于我。其他有功将官亦各有封赏。但因为是守城战,没有特别突出的战功,这次的封赏名单没有特别的军职提拔。
叩谢皇恩之后,我起身时不经意间与司马懿四目相对,从他那双总是淡漠如冰的丹凤眼中难得看出一丝轻松。
总算结束了,这几个月的尴尬局面。我想他跟我的心情是一样的迫不及待。
他也很想到长安、汉中建立一番功业吧?我唯一担心的是他去了长安,会不会像历史记载那样拿老将开刀。
正式的接风宴安排在晚上。
接风宴由司马懿一手操持,也算是他执掌永安最后的一项工作。换下甲胄、穿上官服之后,我带着星寰和陈庆赴宴。荜红棘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谢绝了我的邀请。
宴席设在府衙前院。司马懿按照军中的习惯,没有安排歌舞表演,准备的都是军鼓、战舞这种充满阳刚气息的节目,我能看出郭岭并不感兴趣,只是勉强表现出积极的态度。倒是司马懿和曹植两人看得十分投入,不时称赞赏赐。
这个郭岭,实在不像是在军营待过的人。我不免怀疑他的军职可能只是徒有虚名。
太后的弟弟么,能有什么军事上的才能和兴趣?让他进禁军应该只是因为太后的需要。
那么问题来了,派这样一个人到位于最前线的永安来劳军巡视,曹叡又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我不觉得他是因为喜爱或是重用这个人。我本以为他会像上次那样派毌丘俭过来,还想着让毌丘俭进献丹药一定没问题,没想到是这样的安排。郭岭得到曹叡信赖的可能性很小,不如说他是代表太后来的。
对哦,也许他真的是代表太后郭女王而来呢?
灵光一闪之间,我再看郭岭,忽然便有了几分不同的感悟。
只是曹植的目光看向我这边时,总会顺带在星寰身上停留片刻,令我在筵席的后半段倍感不解。
前线在名义上是禁酒的。开席时司马懿也宣称,永安久战疲敝,百姓急需休养生息,为国家从长计议,宴席从简、以茶代酒,“大业未成,吾等尚需戮力同心”。
众人也都表示理解。既然用茶水招待御使是司马懿的决定,大家自然遵从。御使和王爷若有不满也是记在他司马懿头上。
不过我想司马懿会这么安排,说明他笃定御使不会对他有不满,还会将他的“以大局为重”带回京城、在皇帝面前夸上一夸。
也因此,整体上来说,这场接风宴是有些无趣的。大家都有点放不开,说话停留在表面并且非常客气。曹植跟我相互都没有表现出很熟络的样子,郭岭也就只跟司马懿说话多一些。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相互之间互相提防的公司聚餐。
到戌时末,曲终人散,宴席落幕,各人还能赶在宵禁之前回到各自的住处。郭岭和曹植的下榻处早已提前数日安排好,打扫整理、置办物资、甚至选择侍从,都是从严把关。谁也不想让一个王爷、一个御使在自己的城里出事。
以他们两人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住在一起。司马懿做的安排是在府衙近旁征用了两栋宅子,两家大门相对,与府衙的距离差不多,两边都不得罪。
我身为永安战役的副将、永安城已经正式确立的接任者,差不多最后才走。司马懿陪着郭岭前往下榻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叫我“劳烦叔权护送齐王殿下”。
我答应下来,待他们两人离去,曹植看我才流露出真心的笑意。
我也笑起来,躬身行礼:“请吧,齐王殿下。”
曹植看了一眼跟在我身后的陈庆和星寰,低声对我道:“叫他们都回去,今夜你就宿在我这里,给本王做个值夜,如何?”
我笑道:“齐王殿下抬举,下官受宠若惊,怎能推脱?”
四目相对,我俩都笑。
曹植下榻的地方,出了府衙不远就是。站在门外,我吩咐陈庆护送星寰回城外军营,叮嘱他们,如果军中有突发事件,听从星寰的命令。目送星寰上了马车,我收回目光,发现曹植一直等在一旁看着,目光中竟然有几分冷意。
我心中的小小疑惑又浮出水面,走近曹植面前行礼:“让齐王殿下久侯。我以为殿下会先行入内歇息。”
曹植浅浅一笑:“宴席之前已经安顿歇息过了。刚才那位是什么人?你似乎格外敬重。”
“那位是我的军师、星寰星先生。”我恍然,“殿下是不是不曾见过?”
曹植冷冷淡淡道:“见过。星寰、星先生,我自然是见过的。”
他说这话的语调语气实在有点怪,让我心里也觉得怪怪的。却见他目光流转,看了一眼身边为数不多的贴身亲信,执起了我的手。
“屋里说话吧。今夜本王与叔权定要好好叙叙旧。”
没办法把叡儿薅到永安,只好把子建薅过来一下~
老是让夏侯叔权solo耍帅我也很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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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一四六、京都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