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没有食言。两天后,一连串诏书接连发布,重新任命了荆州、雍州的人事安排,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焦点当然在于对曹植的任命。
朝中元老重臣如同被捅了窝的蜂群,轮番上奏,搬出什么先帝遗命、本朝定例之类的理由,强烈反对曹植带着地方实权离开京城。奏折得不到批复,有的老臣便进宫直谏,搞得曹叡不胜其烦还不能发作。
表面上,谁也不敢空口白话说曹植有二心。这两年曹叡不顾舆论坚持让曹植留在中央辅佐政事,确实给他积累了一些威望。朝臣们感受到皇帝对亲族的信任,自然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对曹植肆意诋毁。
但这些人都是人精。表面上不说,拐弯抹角地隐晦吹风,对他们来说信手拈来,还有人委婉地用曹叡没有子嗣这件事来加强效果,气得曹叡降了几个最不长眼的人的官职,才略略消停。
朝堂上受的这些气他一点都没忍着,全都在后宫里撒到了我身上。
躺在他的御榻上,我手脚不能动弹,只能任凭他摆弄,被他弄得一忽而天堂一忽而地狱,又爽利又难受。
折腾了半个晚上,好不容易他气消了,才肯给我解开。我气喘如牛,汗湿御榻,一得了自由便搂着他一通报复。昏暗的寝宫中,我俩肆意折腾,仿佛要耗尽生命,再不管明日往后。
我痴迷地埋首在他颈项之间,心想若是能够果真不再想以后之事,一直跟他这样下去,不知该有多轻松。
可是不行。他还有他帝王的责任,而我这辈子也只能是他的臣子。
我用手肘撑起身体,将他圈在怀中,拨开他凌乱的长发,低声问:“气消了?”
他瞪了我一眼,嘟囔道:“凭什么我要为了你和皇叔,遭受那些老臣的诘难威逼?想起来就生气!”
我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尖:“话虽如此,我看你倒是学了不少奇怪的手段啊。刚才折腾我那些花样,都是哪里学来的?”
他红着脸轻哼一声:“这还用学?我想怎么折腾你,你反正都会由着我。”
这倒也是。哪怕他要我做下面那个,我也不会有什么二话,何况这些小手段小情趣?
他忽然搂住我的脖子,声音绵软得像是小猫撒娇:“也就只有你,怎样都不会离开我。叔权,我真的有那么好么?”
“当然。”我虽然有点心疼,但心里甜丝丝的,赶紧搂着人哄:“你是最好的!谁也比不上你!”
他的声音更软更轻:“比谁都好么?比起皇叔?比起那个崇拜你的杜公子?比起你那个蓝颜知己的方士?”
我哭笑不得:“你又在说这个。我跟他们分明什么都没有,你都确认多少次了。”
他胳膊僵了一下,迅速放开,别过脸去:“你嫌我烦人了。”
啊,真难哄。每次他跟我撒娇闹别扭,我一方面高兴,另一方面,他也是真的难哄。从小到大,缺乏安全感的阴影,他一直就没能摆脱。
可这真的不能怪他。要怪,头一个就该怪曹丕。现在曹丕虽然不在了,可他留下的皇后和小皇子,依然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曹叡心头,不断提醒着他曹丕曾经的存在,也给他带来切实的威胁。
我轻轻掰过他的脑袋,不住亲吻他的鼻尖、脸颊,低声道:“我巴不得你烦死我。把你的担忧、不安、恐惧,都只让我一个人为你分担,旁人谁也不要。”
他叹气:“我也想。可天下之大,怕是你跟我要活活累死,也不可能处理得了那么多纷繁事务。”
“嗯,这我当然知道,我也不想累死你。”我又亲亲他的鼻尖,决定趁机跟他谈点正事:“叡儿,你觉得那些元老重臣为什么一个个都要跳起来反对齐王入主宛城?”
他的神情淡了下来:“自然是因为他们都是我父皇的臣子。”
“的确有这个原因,但你有没有想过,先帝西去已有两年,许多从武皇帝时代便一直为大魏尽忠的前辈们,年事已高了。”
他的目光闪烁几下:“你是说……要让他们退隐?”
我淡淡道:“久居高位之人,即便再有才学、人品修为再高,也难免生出傲慢之心。他们看你如同看待孙辈,自然会用自己的标准去行他们所谓的‘纠偏’之举。谏阻宗室入朝、反对齐王执掌地方实权,便是这种傲慢之心和切身利益的双重作用。”
他沉默不语。我从表情看出他心里是不舒服的。想来平常他处处被陈群、卢植那些侍奉魏国三代君王的老臣压在头上,早有不满,只是难以表露。
“还有一事,我想早些提醒你。”我索性给他“剧透”了,“你父皇推行的‘九品官人法’,本意确是好的。公允评判、量才为用,也是世人对人物品评这一方式的期许。可是,若对中正举荐的人物不加甄别,原封不动按照其所判定的品级授官录用,不消十年,‘九品官人法’定会面目全非。”
他十分讶异:“为何?你是说中正可能从中收受贿赂请托,有失公允?”
我心想那是一定的。后世对“九品官人法”评价不高,认为这个制度直接加剧了社会阶层的分化,固化了腐朽奢靡的贵族阶层,对持续数百年的大分裂负有责任。
可“九品官人法”原本的出发点,的确是想建立一种公平公正选拔人才的制度,只是它迅速变了形,变成了贵族社会维护自身地位的工具。而所谓的六朝贵族制度,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一些国外学者的论述反而站在中立的立场上给予了一定的正面评价。【注】
这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提醒曹叡。虽然我俩现在坦诚相对躺在卧榻上,实在不像是探讨这种话题的样子,但我觉得时机是合适的。
“你要明白一件事,叡儿,门第风气,自东汉以来渐渐形成。只因遇到乱世,才暂时打破了门阀贵族垄断政治的局面,使得武人崛起、寒士成名。可如今乱世已经渐趋平稳,天下三分格局已定,将星凋零、门阀复苏,你应该已经有所感知。”我说得一本正经,全然忘记了自己光着身子。
他看了看我,忽然伸手在我胸前的那处轻轻掐了一下。力道不大,不算疼,我还是“哎哟”一声浑身打了个颤,却见他笑得花枝乱颤。
“你啊,说的话和你现在这模样一点都不相称。”他轻哼一声,“如你所说,我的确是有几分忧虑。尤其这次的伐蜀之争,其实我能看出,许多老臣已不愿劳师动众、伤筋动骨。对他们而言,天下是否一统已不重要,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早已消弭瓦解。现状甚好,为何不安?”
我笑了一声:“呵,就只有我们这些武人不安分,让老前辈们很头疼吧?”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头贴在我胸前,小声说:“其实有时候,我烦他们管东管西,也曾想有朝一日,由你统领朝堂,我必能高枕无忧。为了让你坐到那样的高位,当前的分离,或许真的必不可少……”
我感叹:“你明白就好。我也希望你的大魏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子,总有一天能属于我!”
我很少如此直白地对他表露野心。对我来说,位高权重,其实只是为了能与他更长久地在一起的手段,并非我的目的。
他紧紧抱着我,轻声而坚定地说了一声“好”。
我亲亲他,拉回话题:“说回九品官人这件事。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怕你嫌麻烦不愿尝试,也担心阻力太大无法尝试……”
“不管是什么,说来听听?”
我把我能想到的答案告诉了他:“考试。”
果然他不解:“考试?对哪些人呢?怎么考?考什么?”
“具体来说,该说是考核吧。对于各州中正选拔上来的人才,由掌管人事的司徒主导,再行考察。这个考察最好能具体一些,比方说考察经书学问,也考察对时政的见解。你可以酌情亲自参加其中的一部分,一来表示重视,二来也能亲自选拔你看中的人,培养一些人才真正为你所用。你觉得怎么样?”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你久在边地,怎么会思考这些?”
我笑笑,搪塞他:“不是跟你说过?我有‘先见之明’。”
他也笑了:“朕的叔权,果然是文武全才。文能兴邦,武能定国。日后这一人之下的位置,非你莫属了。”
我笑着搂紧了他:“但愿到那时你不会猜忌我才好!”
“怎么会。”他笑着推了我一把,“你看,你不也不信我?”
我看着黑夜中他明亮的眼睛,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司马懿曾经对我说过“帝王心、海底针,你抓不住”的话,笑而不语。
司马懿是好心提醒我,提醒我的天真。星寰也不止一次意有所指地提点。但我还是觉得,我这样真心实意地对待曹叡,他不会无动于衷,一定能化解他心中的不安。我不会背叛他,我相信他也不会辜负我。
“你的建议,容我考虑一下。想个法子循序渐进地施行,你不要着急。”他安抚我。
我点头:“当然是急不得。要是一下大张旗鼓地说要考试,朝中那么多世家大族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说真的,叡儿,朝廷中还是需要一些有能力、有才学、但门第不高、出身微寒的人,相互抗衡才行。”
“你有什么人举荐么?”他主动询问。
“倒真的有一个——许昌令齐非。”
我这趟回京,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向曹叡举荐齐非。齐非担任许昌令多年,把许昌治理得井井有条、安安稳稳,颇得人望。在京两个月,我抽空去过一趟许昌,说是去叙旧,其实是专门考察他的。他的政绩我切实地看在眼里,他的人品在我看来也无可挑剔。
我向曹叡细说了举荐齐非的种种理由,最后建议:“齐非出身寒门,人品正直。如果由他辅佐你,尝试推行人才考核选拔,应该是再合适不过的。”
曹叡思索良久,我也感到颇为紧张。从前我向他提出的人事建议都是军事上的,本来就是我的专业领域,这还是我头一次插手置喙朝廷人事。我自己也没有把握,这么做是否合适。
好在,思索过后他淡淡一笑:“我明白了。你如此郑重举荐的人,我就亲自招来洛阳,见一见吧。”
我内心松了一口气,打趣道:“我忽然想起,你说,这叫不叫枕边风?”
他闻言立刻变脸,用力拧了我一下,疼得我“嗷”一嗓子,却见他笑得格外开心:“先帝遗诏,后宫不得干政。这个规矩,朕是绝不会破的。”
所以,我到底算不算后宫?我的提议举荐到底算不算枕边风呢?
【注】此处关于“九品官人法”的论说仅代表本文观点,请不要上升到学术争论的高度。作者对此的看法受到宫崎定市《九品官人法研究》《科举史》的部分影响。
真·作话:
很久很久没有出场、人物形象早已模糊的齐非又出现了!齐非的出场真的好早,但他真正发挥作用的确实在故事的最后1/3……
真真·作话:
《如何让失忆情人成为影帝》已经正式开文!主攻、娱乐圈、古穿今、失忆。总之去看一眼吧不会后悔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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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一〇六、枕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