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水 第38章 Step 38

“你在干什么？”

宋朝晗从人群中走出来，看着举止亲密的二人，眉头紧锁：“你说的开组会，就是干这个？”

她不悦的神情和盛气凌人的架势显然透露出了深深的不满，并且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虽然只是一瞬，但林书浔却感觉无数视线正在注视她、审判她。霎那间她头脑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对方知道陆言洐。

身体比头脑先做出反应。林书浔猛地推开男生，先前愉悦的氛围被全然打破，只剩她冷冰冰的语调：“出来买耗材。”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方才二人只不过在正常的交流，林书浔公事公办的介绍：“这是同组的大一新生。”说完，又补充一句：“孟院长亲自带进组的。”

果不其然，宋朝晗的脸色放缓不少，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压迫，她微微颔首，“原来是书浔的学弟，叫什么名字？”

静默三秒，男生回复：“阿姨好，我叫陆言洐。”

林书浔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她不敢回看，也不敢抬头，装作毫不在意的面无表情，却忽略了自己此刻的僵硬。

“你俩关系倒是不错，”宋朝晗给出一抹笑容，听不出是暗示还是别的什么：“小陆，你书浔学姐晚上还有别的安排，麻烦你回去和孟老师说一下，今晚的组会请个假。”

陆言洐下意识看向林书浔。

闭了闭眼，女生轻轻吐出四个字：“麻烦你了。”

“...好。”

他礼貌的告别离开，转身走向另一条街道。宋朝晗嘴角的微笑甚至没有保持到人走远，她垂眼瞥到一声不吭的林书浔，轻嗤一声：“别浪费时间。”

“......”余光里的身影越来越小，林书浔倏地卸了一股劲，眼神涣散的垂在地面，喃喃重复着：“浪费时间...”

再次听到这四个字，没想到还是会心头一紧。自从林远离开家之后，宋朝晗的这四个字就贯彻了林书浔整个学生时代，高考之后，林书浔主动减少回家的次数，听到的频率才逐渐降低。今年暑假林书浔主动报名了西部志愿计划，除了开学前匆匆回家一趟带了点换季衣服，她和宋朝晗已经快半年没有见面。

谁曾想见面了，还是这四个字。

林书浔知道宋朝晗这两天来学校了，可她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

压抑、无奈、挫败一时间堵在胸口，为什么千躲万躲，还是会以这样的形式被撞破？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是现在，是陆言洐在的时候？麻木的大脑停止了思考，只剩下本能的反驳：“那你呢？”她抬起头，在宋朝晗不悦的眼神中反问，“你做的事，就不是浪费时间？”

“别的安排...呵，”林书浔自嘲的扯起嘴角，“等会又是和谁吃饭？院长？书记？还是校办委？”

她的情绪几近临界，此刻却压抑着音量，从喉咙口挤压出了丝缕气音。饶是如此，宋朝晗并未生气，只是淡淡撇了她一眼，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警告：“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绿灯亮，滴答滴答的提示音催促着人前进。

宋朝晗迈开步子，习以为常的开口：“还是那么幼稚。”

说完，从林书浔身旁走过。

擦肩而过的一瞬，林书浔彷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

-

“诶班长，你高考志愿填的哪啊？”

将回执单递过来，前排的男生转过身，好奇的问。

同桌女生接过纸质志愿单，边留下两张边往后传：“我猜是A大！这么变态的物理班长都考得接近满分，大学不学物理真是可惜了。”

说着，她递了张给身旁唤作班长的女生，瞥了眼空白的表格，双手举过头顶叹气：“怎么还要填纸质版？每看一次分数和能报的学校，都是对我的羞辱和折磨。”

高考出分数的第三天，上午8点志愿系统开放，学校让所有人先填好电子版但“不确认”，等到下午返校再统一安排，美其名曰：防止意外发生。

这会儿1班的人还没到齐，班主任先把1:1还原系统的纸质打印版发了下来，让大家手写一遍，等会去机房对照着电脑再核对一轮，最后再按下“确认。”

说到底也是走个过场，毕竟谁会对自己的人生大事马虎？1班作为强化班更是不用说。他们过去三天里已经对照着分数找了又找，基本都心里有数，此刻负担也不大，除了少个别崩溃的和一考完就出去旅游的，剩下的都在三三两两闲聊。

“照你这么说，班长语文还考了全市第三呢，B大不香吗？”前排男生反驳。

两所都是综合类院校，但也各有强弱。A大的理工科在全国排的上号，物理系更是独占鳌头，B大则是人文类院校的领头羊，无数人文学子都心之所向。

“我也只是合理推测啊，选学校不外乎‘专业、地段、学校档次’这关键三点，拼死挣扎学了三年理，你甘心到了大学学文？再说...我记得班长你是A市人对吧？”同桌瘪了瘪嘴，抬眼看向身旁人。

纵然是话题核心，但林书浔本人似乎并未在意，轻轻的“嗯”了声。回应完，又安静的看着手中的表格。

得到了肯定，女生傲娇的挑了挑眉，嘴里不由轻“哼”。

“本，本地人就一定要待在本地了？”前排男生倔强的再次提出质疑。关键三点已经隐约满足了其二，加上林书浔本人的反应，局势开始逐渐向对方倾倒，但投降是铁定不可能的。他大脑飞快的转动，突然，灵光一闪，“况且你这话说的可不太道德啊，学文怎么了？！”

似乎抓到了对方巨大的漏洞，他梗着脖子硬气道：“人！是文化的创造者，也是文化的宗旨。人文科学是理解、探索和塑造人类精神、文化和社会世界的关键工具。人文学科是全世界的瑰宝！我们文科怎么了！哼！”

女生：“那你去学。”

“......我...”

“并且...虽然不想打击你，但事实是，”女生轻轻摇头，“文科上一个春天是在宋朝。”

“......”

前排男生悻悻的抱拳放在头顶：“女侠明鉴。小的还是抱紧物化生的大腿...等等！”

他指着桌面大喊：“班长你第一志愿填的是B大啊！”

这一嗓子给周围人喊得一愣。

还以为是自己晃了神，男生揉了揉眼，确认林书浔写的第一行字是B大没错，甚至第二列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

搞什么？男生无解的抓住头皮。

他只是开玩笑的，班长怎么真填了啊？

还是后排这俩个串通好了一起来逗他？

但这个念头一秒就破除了，他再次转头，只看见方才口若悬河的女生此刻也哑口无言，只是惊讶的半张着嘴。

林书浔挑挑眉，终于给出回应，在二人震惊的目光下慢悠悠开口：“我们文科怎么了？”

语气平稳，万分真切。

“...没，”女生喃喃道，僵硬的转头对男生说，“快，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被分数冲击的一直还在梦里...”

不然怎么会看到数理化三门加起来只扣了15分、A市重点高中强化班班长、学了三年纯理科的人跑去省外读文科？

一定是今早起猛了。

“哦好，你也掐我一把...不对啊，你看吧！”男生反应过来，“我就说班长会选文！”

“......”女生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对林书浔解释，“那个班长，我完全没有歧视文科的想法，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选...”

她带入自己：“其实我也挺喜欢汉语言的，只是家里人比较反对，觉得这个专业出来没什么出路，所以我连想也不敢想。”她真心感叹，“不愧是你，太帅了！”

说着，还比了个大拇指。

林书浔一愣，神色闪过一秒不自然，但很快又调整好，笑着回了个“没事”。

一旁的同桌觉得神奇，但也不意外。她和林书浔同桌半年，虽然算不上特别要好，但也算革命友谊，高中坐得近往往会形成小的交流圈，他们几个有时下课也会畅享未来，在说到自己的心仪学校和专业时，有的务实，有的理想主义。有人好奇的问在一旁看书的林书浔，她始终记得对方当时的反应-

少女放下书，思考片刻，带着笑不确定道：“可能...会想做出点大胆的尝试吧。”

没人猜到这个尝试会这么大胆。

但如果是林书浔，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他们的班长，什么都能完成的很好。

“走吧，老陈喊集合了。”林书浔起身，拿起手中的纸质单。

女生说：“哦好，你们先去，我上个厕所就来。”

顿了一秒，男生也紧随其后：“靠，那我也去一个。”

等上完厕所，大部队已经出发前往机房，班主任一眼严肃的站在队伍旁边，二人不敢多言，悄咪咪冲上去跟在队伍最后，远远能看见林书浔突出的头顶。

“一天天的净会捣乱，还敢在纸上乱涂乱画，都有学上了是吧！”机房门外，班主任板着脸训道，对着队伍喊，“按照排队顺序坐！”

无法，女生只能坐在靠门的最后一张位置，伸着脖子试图看到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林书浔的屏幕。

“干嘛啊探头探脑的，一脸贼相。”男生吐槽。

“哎呀，我这不是好奇班长究竟填的啥志愿嘛。”女生回，“你说，她不会真的报B大吧？”

“怎么不可能？”男生笃定，“班长又不是在纸上随便乱写的那种人，总不至于为了逗我，开玩笑写的吧？”

“你这么一说...”女生摸摸下巴，意味深长的点点头，“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去去去，赶紧填你的去，我相信咱们班长，学文就学文！只要优秀，干什么都会成功！”

女生不满：“我当然支持她了！只是...”她顿了顿，心里的怪异越发突出，“我刚刚上完厕所出来，好像看到班长妈妈了...”

怕什么来什么，下一秒，班主任就在门口喊道：“林书浔，你出来一下。”

他身后，赫然是林书浔的妈妈。

女生捏了捏掌心，担忧看向远处的林书浔。从她这个角度，班长似乎一顿，梳的利落干净的高马尾有片刻晃动，随后快速的起身，大步走向门外。

她走的快而稳，高马尾没有丝毫的移位，宽大的校服笼罩着她清瘦的身肩，让人只能注视她的背影。

林书浔出了门，正面撞上宋朝晗。

两小时前二人刚刚吵过一架，现在面对面站着，显得十分滑稽。

班主任面露难色，有些犹豫的开口：“书浔，志愿的事...”

“我知道的老师，”林书浔语气平静，话语确实不容置疑的强硬，“我不会改。”

对面的宋朝晗冷笑一声。

“老师知道你想做什么都能做好，也知道你一直很喜欢文学。”班主任顿了顿，换了种方式劝，“但高考志愿不是玩笑，未来的就业也不会等人，现在大环境这么差，多少研究生出来都没工作，你何苦一意孤行呢？再说了，你现在选择了这个专业，那你过去三年的努力和辛苦呢，全都白费了吗？我想你当初选择数理化，不是为了把路走窄吧？”

林书浔不为所动：“我明白，我会为我的选择负责。”

“你这孩子，”班主任转身看了眼宋朝晗，语气带上了着急，“这是何苦呢...”

“老师，”林书浔打断道，“从一开始，我就想选文的。”

班主任一怔，下意识看向宋朝晗，但很快控制好表情，却不知再说什么。

林书浔不再说话，看向宋朝晗，眼神里不带一丝情绪。

相似的话林书浔听了不下百遍，此刻内心毫无波澜。她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的兴趣所在，也对未来有着清晰的规划，比起走大众普遍意义上的“捷径”，她更想认定自我的需求。

如果不是宋朝晗的坚持，她两年前就可以走上正确的路。

但现在也不晚，她想。她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愚蠢。”

宋朝晗同样注视着她，泛白的双唇吐出两个字。

这两个字音量不小，林书浔像是被当众甩了个巴掌，堂皇的站在原地。周围仍有不少人经过，班主任闻言面露尴尬，试图缓和气氛：“林书浔妈妈，你也别太生气，这事还没最终确定，也不要给孩子这么大压力...”

“还以为你长大了，没想到和那个没出息的一样，整日做着不可实际的梦，一点看不清现实。”

宋朝晗提起嘴角，冷笑：“林远，你还真是养出了个好女儿。”

她将夹在腋下的包放回掌中，拿出手机点开某个界面，“今天是最后的忠告，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无话可说。”说完，利落的转身，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林书浔双眼猩红，握紧的拳头不住的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浑浑噩噩的回到教室，盯着桌面上的填好的纸发呆。

深吸一口气，林书浔努力平复住发颤的双手，下定决心般点开了网页。

既然没有人要她，那她就自己走。

点开网址-输入账号-登录密码-确认登录。

网有点卡，页面中心的小圈圈匀速的旋转着，林书浔的心也逐渐平稳、匀速。

她想好了，等一拿到录取通知书就搬去B市，自己租个小房子。宋朝晗虽然冷漠强势，但在花钱方面从不手软，给她的零花钱只多不少，攒下来的足够支撑两个月的房租，找个暑假工，应该可以付第一学期学费。先前给几家出版社投过稿，对面很满意，等出版了又是一笔收入...

小圈圈消失，页面跳转。

林书浔握住鼠标，平静又期待的视线下移，下一秒，整个人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