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水 第23章 Step 23

“嘶--”

“别动。”

喝止声传来，陆言洐手立即收回视线，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独特的葡萄柚香气一起钻入鼻尖，嘴角传来冰凉的触感，伤口碰上棉签的瞬间带起一阵酥麻，随后又被抬起缓冲，有规律的一下一下点在嘴角。

心脏因为呼吸躁动难耐，喉结滚动，陆言洐偷瞄向一旁。

清秀的五官放大在眼前，喝止他的人正右手拿着医用棉签，左手捏住他乱动的下巴，一双圆润杏眼盯着嘴角那块伤痕，沉默着为他上药。

橘黄色路灯投下，蝉翼般的睫毛扑闪，在白皙的面中根根分明，平时轻柔的眉眼此刻微敛，眉峰耸立，叫人看不出情绪。

只是绷紧的唇线透露出一份不爽与隐忍，周遭的气氛冷漠又疏离，陆言洐没吱声，却感受到唇边的力道轻了几分。

他没忍住，嘴角不自觉勾起弧度。

棉签彻底被抬起。“还动？”

清冷的声音染上一丝起伏，林书浔停下手中动作，硬邦邦的开口：“脸还要不要了？”

陆言洐大着胆子，一反常态：“不要了。”

林书浔一顿，将红霉素软膏扔在对方怀里，气笑了：“那你自己来。”

憋了一晚上的火被点了个苗头，瞬间便燎得林书浔胸闷气短，她直起身，捏着拳头就想走，只是还没等踏出一步，手腕上倒是传来一股温热。

“...我开玩笑的！”

陆言洐猛地起身，一把拽住林书浔，眼底闪过一份慌张，“你别走。”

适时吹过一阵晚风，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林书浔背对着，对方因风吹起的卷毛和慌乱间没站直的身躯尽收眼底，手腕上隐隐作痛，湿润的触感一并传来，她阖上眼，片刻后转身。

陆言洐眼巴巴站在那，漂亮的眼睛布满了焦急，看到她回头，失落的瞳孔像被重新唤醒，缀满了碎光。

林书浔垂下眸，扫了眼紧紧抓住自己的手。

手上的力道立刻变轻，陆言洐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眼尾看起来还湿漉漉的：“我...我就是被能学姐这样上药，太开心了。”

他结结巴巴的解释：“这张脸...不要也值了。”

能得到学姐的亲手照顾，不管这脸好不好，今天也都值了。

“...不要脸。”嘴角提了提，林书没忍住，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个别扭的笑。

说完，意识到不对劲，她又收回笑容，掩饰般轻咳了声。

“我是不要脸，”陆言洐搓了搓手心，眼睛眨巴的更勤快，声音也更委屈了些：“但是这脸毕竟长在脑袋上，不要了也没法见人，我一个人也看不到伤口，学姐...能不能帮我上完再走。”

说着，把红霉素软膏又悄摸递了过来。

右半边带着擦伤和淤青的侧脸出现在她眼前，林书浔彻底服软，佯装生气瞪了眼：“现在知道了？下午拉你的时候怎么拉不动？要不是张睿废了半天劲把你扒拉开，现在伤得还只有脸吗？”

下午那两拳着实给林书浔吓得不轻，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陆言洐宛若沉寂的猎豹，猛地扑向刘衡权，发了疯般拳拳到肉，给在场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万幸的是是对方先动的手，陆言洐帮她挡下一拳，之后的回击也能算作防卫。

围观人胆战心惊，当事人却毫不在意，低垂着眼闷声道：“谁让他乱说...诶嘶！疼！疼...”

收回手中的劲，林书浔冷声：“说什么？”

“...”

“嗯？”

陆言洐慢吞吞吐出几个字：“说你坏话。”

林书浔失笑：“陆言洐，你几岁了，还和他那种人较真？我拿官权压人这种话都信...”

她突然顿了顿，犹豫着反问，“你信了？”

“没有！”陆言洐急忙抬头，矢口否认。

林书浔挑了挑眉，示意那不就得了。

不曾想对上那双清润的眼睛，陆言洐又磨蹭起来：“不是...”

不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下一个字。

林书浔快速回忆了白天的对话，开口问：“你怀疑我脚踏两条船？”

“怎么可能！”陆言洐蹙眉，神色严肃，憋了半天，此刻突然口条又顺溜了，他抻着脖子，咕隆着一口气说：“那个人自己做的恶心事不说，还把脏水泼到你身上，我忍不了！而且，这次是赵策，谁知道下次会不会又跳出来个李四，嘴长在他们身上，可谁知道话会传到哪里去？上次学生会开会就是，现在还来，不给他点教训，真以为我们好欺负了，我，我就是替你气不过！”

说完，他埋下头，下午的狠劲全然不见，只像个小狗一样闷着头，发旋上的那根卷毛冲天翘着。

藏在心里的话就这么说出去，说不痛快是假的，可难受也是真的，陆言洐抑制不住的喘着气，下午打人时没有任何犹豫的手，此刻却轻轻发颤。

逆涌上来的气顶得脑袋发懵，堵得他愈发憋屈，眼眶微微发热，陆言洐闷着头，不能也不敢抬头。

生气是其一，烦闷的原因另有其二。

他连赵策是谁都不知道，却从他人口中听到了关于林书浔的过往，陆言洐当然不会信刘衡权说出来的一个字，只是除了赵策，还有谁呢？

在他不在的岁月里，林书浔认识了哪些朋友，遇到了哪些人，经历过什么事，是如何忍受并解决的，又是怎么隐忍了这么久才找到翻盘机会，他一概不知。

这些因为错过而缺失的时光，好像永远也补不回来。

陆言洐将头含进胸里，薄瘦的肩胛骨突顶出来，颤抖而脆弱，半响，却突然触到一阵温热。

下意识抚上那块颤抖的背骨，林书浔松开微蹙的眉心，反应了五秒，随后像个恶人逗小孩，语气放松：“你心疼我啊？”

小孩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她失笑，伸手薅了把呆毛，用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柔语气低笑着说：“不心疼。”

林书浔蹂躏着手心的软毛，拍拍了头：“你不都替我报复回去了。”

-

“诶，诶！理理我！”

“啪”的一声。蒋同拍向盯着手机发呆的人，瘦削的肩胛骨膈应在外面，愣是给他手心拍的通红。

“我靠！你这什么邪骨，杀人暗器啊...”

陆言洐淡淡瞥了眼，没理，再次低头看向手机，随口应付了句：“轻点，是你能摸的吗？”

“怎么？碰上咱陆大侠的灵根了？是阻碍您修仙养道了还是感化情缘了？”

身旁女生噗嗤一声，手底的眼影刷没拿稳，一个不小心掉在陆言洐臂弯。

陆言洐捡起来，示意不用画了，蹙着眉对蒋同说：“二者都。你不去上课，一直待这看我化妆干吗？”

今天是新生晚会最后一次彩排，因为某些非自然原因，陆言洐不得不接受张睿的化妆安排。化妆师是大二表演部学姐，这会儿看两人插科打诨，也不由打趣：“神仙尚不染凡尘，学弟你这么帅，好不容易化次妆，当然得好好欣赏一下了。”

蒋同一拍手，惊讶道：“学姐你怎么知道他第一次化！这家伙以前可讨厌化妆了，一碰到这些粉底眼影就跟过敏了一样，说着，转向镜子前的人，“难得看你肯化次妆，这不得多看两眼，刻在心底？今天也是破天荒头一遭，嘿看这小白脸样...”

陆言洐一把拍掉咸猪手，再次拒绝了睫毛夹，化妆师笑着调侃：“学弟，你这不涂那不化的，是准备就涂个粉底上场？真就底子好任性了呗。”

话虽这么说，但陆言洐这脸也确实没啥好动的，散粉定个妆，化妆师看着镜子里的杰作，满意的点点头：“我可劝不动他，要不是张睿学长再三强调，他哪能乖乖坐在这？”

蒋同一点就通，估摸着是上次刘衡权那事，有外人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挑着人下巴左看右看，嘴里啧啧称奇。

当着学生会主席的面打架，没记上大过就是万幸了，这会儿强制要求化妆，陆言洐也不敢忤逆。

手机停留的对话框一直没等来消息，陆言洐眉心微蹙，推开下巴上黏腻腻的手。

-【学姐，今天下午最终彩排，听说你也会来现场，我在化妆室等你？】

时间停留在43分钟前。

啧。

化妆师去隔壁忙活，一时间化妆室只剩这两人，蒋同来了劲，凑到人旁边暗戳戳，道：“咋样啊？陆大侠的情缘化好没？”

陆言洐熄灭屏幕，抬眸看向镜子，良久，突然抬起手。

蒋同吓了一跳，下意识缩了脖子。

头顶传来一声冷笑：“这点出息。”

尴尬的摸了摸脖子，蒋同苍白的解释：“谁知道你个初哥是不是憋太久了力气没处使，我这叫正当防卫！你说...诶！你干嘛呢？这不刚做好的发型么，给自己抓个毛是什么意思？真要通天灵啊。”

一旁，从茂盛的黑发中挑出一撮毛的陆言洐没吭声，朝桌上挑了挑眉：“发胶递我。”

“呵，男人。”不情不愿拿起发胶，蒋同鄙夷的看向这个前天还吐槽他用发胶的老狗，施施然哼唧，“人都没回消息还这么烧包，给谁看呢。”

陆言洐没反对，抬眸扫了眼，直往蒋同心窝子戳：“人都没邀请就准备好生日礼物了，给谁送呢。”

蒋同：“……”

因为化妆师的强烈推荐，陆言洐今天的发型一改之前的大背头，换成了微卷的顺毛，走了当下最流行的韩系凌乱风。他将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撮毛重新捏起，让它稍稍凸显出来，给整体温柔造型添上一份…清纯。

对，蒋同觉得是清纯。

蒋同坐回空位置，伸手拨拉桌上的那堆化妆工具，随口问道：“话说主持人还是你们四个吗？吴咏这两天过的应该水深火热的吧？听说天文社发出去的三百多份传单最后只回收了一百出头--”

他贼兮兮的反问：“你猜是因为谁？”

陆言洐斜睨一眼，没吱声。

“当然是我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手美人计使得出神入化的陆大侠喽！”蒋同自娱自乐起来，“你还别说，因为你最后关头没去面试，不少妹子都嚷着放弃加入天文社，那场面…啧啧。”

A大的社团招新制度很人性化，面试并非一切。新生们即使是在面试后也可以自动放弃机会，同样的，社团也可以进行二次调度，新增或删减人员，确保最大程度上满足大家的兴趣要求。

因为陆言洐的临时变卦，不少因为他而来的天文社的人纷纷退出，造成天文社面临了各个社团成立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尴尬局面。

大规模的退社，丢脸丢到足以刻在社团发展史。

不过也怪不得陆言洐，毕竟…

陆言洐薄唇轻敛，嘴角勾起。

他可没答应面试。

蒋同继续不着调，将主持词卷成筒状，递到人嘴边：“怎么样啊陆狗，连着背了三天的高中语文书，终于进到你女神的社团了，感觉如何？”

“…说了不是语文书。”

蒋同不以为然：“有啥差的，书皮写着’古诗词详解‘，那高中语文不就整天颠来倒去背这些玩意嘛。”

翻了一礼拜诗词鉴赏的陆言洐：“……”

手机传来震动，他猛地解锁屏幕，又心灰意冷的垂下手。蒋同不依不饶，还在一旁追问，举着个假话筒逼他发表感想。

“高中那会都没见你背书那么上心，我记得某人三模的语文默写就拿了一分吧？爱情的力量可真是伟大…说点成功感言呗陆大侠。”

陆言洐被烦得有些恼火，只想快点打发掉这人：“很痛苦，很折磨，这辈子不想再看见语文了，只想和物理携手到白头，行了吗？”

“咚咚—”

敲门声响起，陆言洐心脏骤停一秒。

预感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下一刻，耳畔果然传来熟悉的女声，林书浔站在门口，脸色微妙—

“那个…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