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阙本把眼睛紧紧贴在唐莲背后不敢看,听到这声音一激灵,抓着他的衣服就探头探脑,想睁眼又不敢完全睁开。
吱呀-
木门声响后,翟阙回头只见帐幔几不可闻地飘动了一下,下一刻一团黑影就扑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唐莲伸手稳稳托住了已经像猴子上树一样圈住他的人,想腾出手堵耳朵都不能。
其实养得挺好的。
他推翻了自己心中先前的那点怜爱。
身手利落,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耳膜穿孔。
翟阙维持着圈住唐莲的姿势,把头埋到了他颈间,竟然呜呜咽咽地低声抽泣了起来。
感受到滚烫的泪珠渗到里衣里,唐莲一手拖着怀里人的后背,用手背蹭掉了连线的泪滴,
“好了好了没事,只是刚刚那只黑猫。”
达成目的的黑猫呲溜钻到了床幔里,窝在了那人怀里。
“你呀,总怕它。”
笑音入耳,翟阙才抬起头,从唐莲身上滑了下来,试探道,
“阿。。。阿粟哥?”
一只修长的手撩开床幔,何粟顺手将牌位放到了身后,抱起了黑猫顺毛。
黑猫一下温顺下来,讨好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何粟直起身子随意拢起头发整了整衣衫,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来找长嬴,阿粟哥你是来?”
何粟并没有回话,而是定在了他们面前,微俯身揪着翟阙的衣角,
“你老黏在你师父身上做什么?过来。”
“嗷。”
翟阙刚往外蹭两脚,手腕被人一下攥紧,唐莲一施力又把他拉回身后,
“无妨。我们还是快去找找小裴少爷吧。”
他说完就揪着人往后院走。
何粟站在身后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半晌才抬脚跟上去。
练武的后院,唐莲上次来就觉着突兀的那株海棠,枝干上新发芽的花苞被人撼了下来,落英盖满了石桌。
他正推马厩的门,翟阙却惊呼一声离弦之箭一般往院中奔。
“长嬴!”
院中石井边,裴长嬴身子半搭在井口,头不自然地往深洞洞的井里垂着。
他的胳膊搭在井边,腕口滴答滴答渗着血,大半往井里滴,剩余的沿着手腕倒流成一条血线,到了手肘的弯曲处就滴在了井边的土里,那片土地已然从乌黑变成了深红。
翟阙想扶他起来又不敢妄动,小心翼翼掰着他的肩膀,裴长嬴转过来时唇色已然乌青,面无血色。
“快去喊人。”
何粟不知何时已经跟到了他们身后,“怎么搞的这是。”
“我去。”
唐莲已经起身走了几步,又急停住向后勾手,
“阙儿,过来。”
“啊?”
翟阙眼里因为着急涌出的泪光让他看不大清形势,他正扶着裴长嬴的肩膀起来,
“我。。。我。。。”
“跟他去吧。”
何粟从他手里接过人,低头在自己身上随意撕了一条布条,替裴长嬴勒住了渗血的手腕,低低道,
“你师父不信任我。”
话毕他抬头和唐莲对了一眼,对方笑道,
“何老板多虑了。”
一勾手顺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翟阙往外走。
夜风灌在耳边呼呼吹着鬓边的散发,唐莲正专心策马就听翟阙在怀里说,
“小师父,你怀疑阿粟哥吗?”
唐莲分神看了他一眼,
“我没说过。”
“阿粟哥不会害长嬴的。”
唐莲点头,“好。”
暗沉沉,冷冰冰的夜,怎么也走不到头,穿锦绣胡服的女子身影倩丽,神态端庄,在层层的纱帐后冲他招手,他几步上去,那个飘忽的身形却更远,怎么也追不上。裴长嬴跑得满头的汗,一口气堵在心口,终于累得跪倒在地,冲着越来越模糊的身影拼尽全力喊道,
“娘!别走!让我看看你。。。”
女子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远处去。
“娘。。。娘。。。”
裴长嬴跪地哭得发不出声,那个身影终于感受到什么一样一顿,缓缓回过头来。。。
裴长嬴竭力去用目光描绘,黑暗被慢慢撕裂,烛亮填满了空隙,日思夜想的五官逐渐清晰,高鼻,深目,直到定睛在那绿宝石般的眼珠上,裴长嬴涣散的意识才逐渐回归。
“长嬴”
何粟摸了摸他的脸,垂眸道,“是我不好。”
裴长嬴轻轻摇了摇头。
“你相信我吗?”
裴长嬴沙哑道,“我永远相信你。别自责。”
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何粟靠近,对方低下头凑到他耳边,只听虚弱的气音传来,“阿粟哥,别养‘毒蛇’,会遭反噬。”
“就是这儿了,快,快!”
这是唐莲和翟阙请了大夫回来了,翟阙正催大夫往东厢房来,何粟直起身,低叹道,“知道了。”
听到大夫说裴长嬴只是被割了手腕失血过多,没中什么奇怪的毒,翟阙才稍微放下心。
他松了口气,下意识想牵手,才发现唐莲已经不见了好一会。
那边大夫在给裴长嬴上药包扎,翟阙想了想溜出了门。
他直奔后院去,唐莲果然蹲在井边四处观察。
“小师父。”
唐莲头也没抬,拈了一小撮土在手上拨弄,“我没怀疑何老板。”
翟阙坐在石凳上踌躇了半天终于开口道,“我不是不相信师父。只是。。。只是。。。”
唐莲起身坐在他对面,把他因为紧张一直捏着的杯子从手上抽出,重新摆好,“只是什么?”
翟阙终于抬起头看他,
“只是长嬴是阿粟哥带大的,谁都可能害他,阿粟哥绝不会。”
唐莲偏了偏头,“何老板带大?那他爹娘呢?”
谈及此,翟阙叹了口气,“长嬴的娘亲生他的时候便去世了。后来裴司马又续弦了位扬州歌姬,生了一子一女,现在他们一家都随着裴司马在驻地住着,所以裴府才只有长嬴一人。”
“裴司马简直是鬼迷心窍,门不当户不对还要娶,娶了新欢连对长嬴都不大上心了。”
唐莲这才叹道,“怪不得。”
怪不得唐莲上次感叹裴府清净时裴长嬴脸上露出落寞之色。
同样是爹不疼娘不爱,唐莲好歹还有师父师娘,裴长嬴身边却没个亲近的长辈,这么大座府邸,若不是翟阙今天突发奇想来找他,恐怕他连死都是悄无声息的。
唐莲突然想到了什么,想告诉翟阙,即使亲手带大,也能狠心亲手杀死。
只是看着翟阙还在那里嘟嘟囔囔碎碎念裴司马如何不靠谱,唐莲原本想说的话在舌尖生生绕了个弯,
“这样看来,对长嬴下手的定另有其人。”
“肯定的!”
翟阙眼里亮起了光。
残忍的真相易得,少年人易碎的那份天真却需谨慎呵护。
把青天白日温柔缱绻的梦做得再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