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这天,安语响睡到自然醒。
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多。
兼职做GUTG的赛训顾问,并不会让安语响感到多么劳累,但本就偏晚的作息一定会变得更加不规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确定自己慢慢清醒了过来,安语响才起身去厨房煮了一袋泡面。
当然,他对自己很好,没忘记煎两个鸡蛋。
属于垃圾食品的香气弥漫在空中,安语响相信,没有人能拒绝在刚睡醒的时候来一碗热腾腾的泡面。
将泡面连锅端起,安语响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大步流星往客厅去。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一向没有社交的安语响被这催命似的敲门声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之下溅出来不少煮沸的热汤,烫得他干脆将整锅泡面连带着那两个煎得极好的鸡蛋一齐摔在了地上。
当啷一声。
四处飞溅。
安语响默默跳开一步,好心情瞬间丢了一大半。
“还以为是美好的一天,无语。”他小声吐槽着。
两步跨到门口,安语响愤然拉开门,只见面前这位打扮十分优雅的中年男人正举着手,仿佛想要再给无辜的门一连串重击。
“白叔?”安语响惊呼。
被称作白叔的中年男人将举着的手收回,一脸和蔼地对他说:“少爷,董事长让你回家吃晚饭。”
听到这句话,安语响本就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加恶劣。
“白叔,你早就知道,我和他无话可说,又何必登门?”
面对安语响直截了当的拒绝,白叔并不气馁,他说:“少爷,董事长太久没见你了,对你十分思念,所以才会让我来这一趟。”
安语响嗤笑一声:“装模作样的是想骗我还是骗他自己?”
白叔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递到安语响手里:“那儿终究是你的家,回去看看吧。而且,夫人要从国外回来了,上午的飞机,这会儿应该已经落地了。”
“我妈?”安语响更震惊了:“她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往年不都是过年才回来?”
白叔说:“你还不了解夫人嘛,没人能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安语响沉默了,这一点白叔说得倒是没错,自己的母亲确实不是个可以以常理论之的人。
“告诉你的董事长,我会去,但不是为了见他,只是为了见我妈而已。”
对于安语响不称呼董事长为爸爸这件事,白叔心有微词,言语间不免存了些说教:“少爷,他是你亲生父亲,血浓于水,你不能一直记恨他。”
“白叔,不用跟我说这些,咱们说不到一块儿去,再争执下去只会吵得更凶,但我不想跟你吵。”
白叔无奈笑笑:“少爷,董事长老了,你是他的独子,他是真的想你回家的。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只能言尽于此。”
安语响不想回答,索性下了逐客令:“说完了吗,我还得收拾房间。”
“那我先走了,少爷你好好想想我的话吧。”
“慢走,不送。”
安语响关上门,站在玄关发呆。
被热汤汁烫伤的手背隐隐作痛,他自嘲一笑。
一地狼藉让安语响举目茫然。
所有的面条汤汁都胡乱躺在地上,似乎在嘲讽他,又好像一种预示,告诉他接下来的这顿晚饭一定会是一地鸡毛。
逆反从心底升腾,安语响突然不想收拾了。
至少现在不想。
他用凉水随便冲了冲手背泛红的皮肤,然后换了身休闲装,拿上快没电的手机就直接出了门。
今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碧蓝如洗。
安语响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
正好遇见一辆公交车停靠在站台上下客,安语响就上去了。至于线路什么的,随缘吧。
大约开了两站,他起身下车。
往前走不过两分钟,便穿进了一条单行道里,头顶是错落的枝桠,零星洒下几缕阳光,右侧看起来有点年代感的铁门口写着“七十一弄”。
午后人们大多疲倦,所以来往的行人和车辆都不算多,遍布城市的喧嚣仿佛被暂时排除在思绪以外,安语响感觉自己寻觅到了半寸心安。
小的时候,他和父亲之间,虽然也算不上父慈子孝,但至少表面是过得去的。直到两年前,爆发了一次极大的矛盾,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和气。
当然,安语响也不想回到从前。
那段只配叫做“粉饰太平”的童年时光,他过够了。
走了这么一段儿,安语响已经将心情收拾好,又恢复了往日里积极乐观的模样。
他打车回到白叔所说的家,一进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相顾无言的父亲和母亲。
“妈,你回来了。”安语响努力克制着心底的思念。
女人叫连栀,不到二十岁那年就生下了安语响,所以看起来仍然年轻貌美。
她化着精致的妆容,微微向下的眼角隐隐透着冷艳疏离,直到见到安语响的这一刻,才稍稍柔和了些许。
“小安,好久不见。”
安语响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是啊,好久不见。”
母子两人的关系并不算十分亲密,但总比旁边那位直接被当做空气忽略掉的安父安仲强好很多。
安仲强刻意咳嗽两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安语响眉头微皱,正想说些什么,就看见连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别吵。”连栀的声音充满了冷冽。
安仲强被这两个字气得直接红温:“我吵?你看看他,固执叛逆,两年了分毫未改,完全不知道什么是为人子的本分,这就是你生的好儿子。”
连栀都懒得回头看他:“少在这里发癫,我一个人可生不出他。再说了,他是你养大的,没把他带成又尊敬你又仇恨我的模样,难道不是你自己的失败?”
安仲强气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
“停。”连栀立刻打断他:“这么老套的说法,我懒得跟你吵。难得坐在一起吃顿饭,你要不想吃也行,咱们聊聊正事。”
一说到正事,安仲强就蔫儿了,连声音都小了很多:“我也不想跟你吵,天色不早了,吃饭就吃饭。”说完朝厨房喊了一声:“老白,上菜吧。”
“好勒,董事长。”白叔回应道。
连栀牵着安语响的手腕,两人一同到餐桌边坐下:“小安,一晃,你都长这么大了。”
安语响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如连栀所说,他是由安仲强养大的。虽然基本没有得到过来自安仲强的关心,但吃喝住行总归都是花的安仲强的钱。
至于自己的母亲连栀,安语响没有太多和她相处的记忆。她一直在国外,只有春节的时候,才会回到上海,和他见上一面。
小的时候,他也曾问过,妈妈为什么不在身边。后来他才明白,因为连栀和安仲强之间,早就已经相看两相厌。
菜很快上齐,连栀给安语响夹了一块肉,“试试吧,你白叔做的菜,味道还是不错的。”
“嗯。”安语响将肉放进嘴里,明明很好吃,却让他有些食不知味。
安仲强坐在对面,随便说道:“阿栀,这次回来,要不就不走了吧?”
他说得小声,但连栀拒绝得很大声。
“那不行,我新男朋友会吃醋的。”
新的男朋友?
安语响一顿,愣愣地望着她。
“你!”安仲强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直接,“当着孩子的面,你怎么说话的?还有,连栀,你别忘了,我们还没有离婚。”
连栀拍拍安语响的手以示安抚,转头看向安仲强:“我和你感情破裂,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难道你已经老到痴呆记不清事儿了吗?一张证而已,困不住我,也不会是你的免死金牌。”
“连栀,你真是疯了。”安仲强气到颤抖。
连栀冷笑:“这么多年,我在国外过得很潇洒,如果你非要去计较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那我已经给你戴了很多顶绿帽子了,你何必再忍呢?”
安仲强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拔高声音威胁说:“连栀,我不会同意跟你离婚!这个答案十几年前我就给你了,劝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妄想!”
“你发火给谁看?”连栀同样把筷子往旁边一扔,“每年回来,除了想见小安,就是为了叫你跟我去办离婚,这次同样如此,唯一的区别是,现在的我已经怀孕了!所以,如果你不答应,被别人议论的时候,可不要来怪我。”
“怀孕”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安仲强,他气得满脸通红,指着连栀“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名堂来。
安语响同样非常震惊。
对于连栀的事情,他知道不少,刚才一时发愣也只是因为没想到连栀会那么直白而已,并不是对她在国外谈恋爱的经历一无所知。
可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要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责怪吗?好像并没有。连栀追求爱情,追求自由,他并不反对,他甚至会因为害怕成为连栀的拖累而感到自责,还好连栀有那份抛弃一切重新开始的勇气。
可要说恭喜,他也的确违背不了自己的内心。
连栀给他的爱本就少,如果还要分给别人……
“你什么你,看好了。”连栀从包里掏出一张孕检单,甩到了安仲强面前:“两个多月,如果你非要抢着当这孩子名义上的爸爸,我也无所谓。当然,我还是建议你同意和我离婚。”
安仲强将单子展开,“宫内早孕”四个字在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由不得他不接受。
“你就这么恨我?”
连栀微笑:“谈不上吧,毕竟我们之间也是有过爱情的。只是爱情这东西,时过境迁,早就消磨得一干二净。我不怪你对不起我,也不会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任何财富或者感情,我们之间,早就该有一个真正的结束。”
安仲强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十分可怜。
“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他说。
“可以。”
离婚的话题不是第一次在餐桌上出现,但这还是安仲强第一次有松口的迹象。
连栀满意极了,她看向安语响,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小安,吃饭吧。”
望着她美丽却略显陌生的双眼,安语响思绪混乱。
“不了,我最近找了个兼职,有点费脑子,得回家多做做准备,下次再吃饭吧。”安语响轻声说。
他偏过头,不愿意再看连栀,即使那是他曾经非常想念的容颜。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了。不过,我跟你爸爸也没什么别的可聊的,这顿饭再吃下去毫无意义,我跟你一起走吧,送你回家。”连栀说。
“不用,我帮你叫车,先送你回酒店,然后我再自己回家。”
“也好。”
母子俩旁若无人地往门外走。
偌大的别墅里,只剩安仲强和管家老白。
看着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安仲强嘴巴张了张,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出言挽留。
妻离子散,何至于此?
安仲强想不通。
只有满腔的心痛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而无可改变的。
车来得很快,一路上,安语响和连栀都沉默着。
一个情绪低落,一个难以开口。
就连栀那风风火火无法无天的性格,也就只有在这个亲生儿子面前,才会有无措的时候。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怀孕对安语响的影响,相反,她把什么事情都看得明明白白,自然也知道,一直以来,她唯一对不起的人,只有安语响。
到达目的地之后,安语响把连栀送到了酒店房间门口。
“进去吧,待会点个有营养的外卖,然后好好休息。”安语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连栀叹了口气:“小安,对不起,我并不想伤害你。”
“你没有伤害我,小的时候那些事,我年纪太小不记得,但我听外婆讲过。我爸他不着家,我又爱哭,一直都是你在带我,为此还生了病……”安语响认真地看着连栀:“妈,我是希望你幸福的。”
连栀双眼盈满泪水,“好,妈妈也希望你能幸福。今天的事情给你的冲击有点大,你先回去吧,反正这次回来我会多待一些日子,咱们母子有的是机会可以好好聚聚。”
她的声音很温柔。
“嗯。”
安语响强忍着情绪波动,和她说了下次见。
天色已经擦黑,手机也早就因为没电关了机。
站在酒店楼下,望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再摸摸兜里仅剩的五十块钱纸币。
安语响突然觉得,天大地大,繁华热闹,却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得到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