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小说家 第3章 第 3 章

干净整洁的房间明亮温暖，米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动，在荡漾之际露出了窗外柔和的绿色景象。

那是真正的绿色，是生机盎然的绿色，是太阳光投射到绿植所反射出来的绿色，而不是那种用各种化学药剂或者生物嫁接弄出来的人造绿色。

鹤栖迟睁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其实早就醒了，只不过没适应自己的新手臂。

在运输车上的那起爆炸案造成10死9伤的惨烈局面，鹤栖迟运气好，没死，只是整个右手臂被热浪冲击波炸成碎片。现在的右手臂是3D生物打印出来的，已经在最大程度上接近原装。

其实在治疗时，医生曾询问鹤栖迟需不需要安装机械臂。毕竟现在的科技医疗水平已经把金属排斥降到最低，任何的机械义肢都能如原装一样运用自如，并且更强。

可鹤栖迟还是拒绝了，作为笼城中比较独特的原装人，他还是喜欢真实的血肉。虽然没那么强还会痛，但至少不会欺骗自己。鬼知道身体里面安装的机械部件会不会产生自我意识，然后在某天突然罢工，毕竟机械部件的寿命和人类寿命并不休戚与共。

鹤栖迟继续躺在床上装死。

大概10分钟后，房间内空气产生波动，一束亮光投射到墙面上，显现出一个可爱的小正太。

“下午好哦吃吃，感觉怎么样？”鹤栖迟的人工智能助手小正太睁着湛蓝色的眼瞳，一脸兴奋看向鹤栖迟。

对比之下，鹤栖迟就显得很丧，他无力地虚抬自己右手：“感觉不怎么样。”

“还存在排斥反应？”小正太疑惑，“那需不需要我为你申请镇定药剂？”

产粮基地会为产粮工竭尽全力的提供物质上的保障，鹤栖迟的右手臂治疗走的也是职工险。否则以第四层和第三层的货币兑换制度，身家只有32000元的他在第三层只能购买32块钱的东西。

鹤栖迟摇头，然后从床上起身。他用左手挠了挠略微凌乱的短发，往后一梳，露出俊逸的面容。

“说正事吧，是要进入锚定子世界了吗？”鹤栖迟翻身下床，打开衣柜开始找合适的衣物。

他只是稍微想了想，智能衣柜就立刻捕捉到他的思绪，然后通过试衣镜呈现为鹤栖迟推荐的衣服。

作为产粮工，他们在享受“圈养”的同时，还需要每月都进入一次锚定子世界完成该世界中断的代码程序，以此为锚定提供创意识养料。

鹤栖迟进入产粮基地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他隐隐感觉到距离自己进入锚定子世界的日子越来越近。

“确实快到了，”小正太掰着手指，嘟囔着：“只是我觉得你状态不太对，所以一直没提。”

“嗯？”已经换上运动休闲装的鹤栖迟一愣。

“毕竟跟你同期进入产粮基地的那批人中，已经有6个死在锚定子世界了。”小正太撇嘴。

锚定子世界的死亡率远高于混乱的贫民窟，这也是那些“穷人”宁愿吃土也不愿意成为产粮工的原因。

“......总是要去的。”鹤栖迟合上柜门，镜子投射出他略显冰冷的表情。

虽然进入锚定子世界很危险，但产粮基地很安全，想要伤害他的那伙人短时间内应该拿他没辙。

两者相权取其轻一直被鹤栖迟奉为圭臬。

“对了，运输车爆炸的调查出结果了吗？”鹤栖迟突然想起来。

他要再排除一下。

“是反叛者。”小正太的表情冷下来，像极了机器人，“伟大者已经派开创者去调查了。”

原来如此。

鹤栖迟了然，却没松一口气：“反叛者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手？”

“只要是对锚定有利的一切他们都要摧毁。”对于反叛者的事情，小正太似乎不愿意多说。他在空中一点，一滴水滴落在地板上，随即周遭的一切全都退去，变成明亮的黑暗。

鹤栖迟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属性面板：

【姓名：鹤栖迟】

【职业：小说家】

【技能：妙笔生花：每收获一个差评，在原有血条上血量 1，上不封顶。只要血量尚存，永不会死】

【初始血量：320点】

等了好几秒都没有下一行，鹤栖迟抬头：“就没了？”

他的信息属性这么少吗？

“吃吃，你是小说家哦。”小正太甜甜道。

“嗯。”鹤栖迟回答得漫不经心。

“写作3年，烂尾17本呢。”

鹤栖迟汗颜，心说高科技发展太快也不是好事，就连人工智能都会揶揄了。

“这些没有结局的小说就像是你做到一半的代码，没头没尾，只能在角落里积灰。所以你需要回到这些小说中，给它们补上结局。”

“补成什么样的结局？”

鹤栖迟话还没说完，脚下的黑影就开始虚幻。他缓慢而快速的陷入泥潭中，意识逐渐模糊。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小说家。”小正太笑眯眯的，最后又神神秘秘道：“对了，忘记告诉你，这次锚定子世界，你的引路人是......”

画面终止，鹤栖迟陷入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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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扑扑的天空，厚重的细雨打湿了道路两旁的柳枝。一条黄泥路坑坑洼洼，上面遍布着不少大大小小的水坑。

“......从这里到青田村至少要开半个小时，收你20块已经很便宜了。”

鹤栖迟的视线从烟雨朦胧中收回，最后聚焦于说话的人身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人，长相格外英俊帅气，眉宇间稳重和野性并存，气质内敛危险。他穿着灰色的夹克，里面的汗衫裹着轮廓分明的肌肉，下半身是军装裤和皮靴。

鹤栖迟低头看了看自己，除了胳膊上挎着一个旅行包外，他依旧穿着在产粮基地换上的那套运动装。

“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你能再说一遍吗？”鹤栖迟笑容温和，态度良好。

他刚来，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分辨自己到底进入的是哪一本小说。

“从红河镇到青田村少说也有30公里，你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走是走不到的。不如坐我的车，只收你20块。”男人挑眉，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那辆摩托车。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屋檐下躲雨的行人纷纷离开。眼看天色渐暗，鹤栖迟思虑片刻最终还是上了男人的摩托车。

“你是青田村的人？”

男人的背非常宽大，看起来很有安全感。但毕竟是两个男人，鹤栖迟没把手搭上去。

“不算。”男人认真看路，避开了地上的泥坑。

黄泥路很烂，泥水飞溅，但他却开得稳当。

“不是？”

“我也是外地人，只不过来这里讨生活。主要在青田村和红河镇两头跑摩托接送人。”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下垂的柳枝划过鹤栖迟的脸颊，冰凉中带着湿润感。

许久，男人才回答。

“衡门，我叫衡门。”

鹤栖迟对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他没记起这个衡门是自己哪本小说中的人物，而是想起了自己的编辑。

他的网文编辑也叫衡门。

鹤栖迟写小说完全是阴差阳错，在这个时代，网文已经堪比史书古籍，难以被人翻阅。起初他也只是偶然间在网络上发布自己写的东西，结果被编辑衡门看重。他开始鼓励鹤栖迟创作，并且还用自己的工资来垫付未来稿费。

一开始鹤栖迟就像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一样，在得到衡门赏识后奋发图强。但他还是辜负了对方的期望，烂尾无数本，最后更是逃避得把衡门的所有联系都删掉了。

他们相识于网络，也相忘于网络。

“你认识我？”衡门轻声一笑，唤回了鹤栖迟的思绪。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听到我的名字后久久回不过神来。”衡门回头望了鹤栖迟一眼，意味深长。

“不认识，我是新来的。”鹤栖迟定定神。

他可没忘记衡门说的那句“你一个外地人”。

所以从目前已知的消息中，鹤栖迟知道自己是一个独自来到偏远乡村的外地人。他开始回忆，渐渐明了。

“为什么去青田村？”衡门又问。

这次他有在认真看路，因为上山的路格外难走，路边杂草众多，还要警惕出没的野猪。

“呃，去采风。”鹤栖迟糊弄道。

“不像。”衡门很干脆。

“不像什么？”

“你不像是个搞艺术的。”衡门回答。

鹤栖迟无语，心说哥们儿你是懂得如何把天聊死的。

“好吧，其实我是去找人的。”

摩托车绕过山头，一座炊烟袅袅的小村庄出现在眼前。

“找人？”衡门从喉咙中漫出轻笑，沙哑低沉很是好听，“你真搞笑。”

“怎么了？”

“来青田村找人？”他又回头看了鹤栖迟一眼。

“对啊。”鹤栖迟淡定说。

这次衡门到是没继续说话，只是认真开车。

摩托车开进青田村，原本泥泞的黄泥路竟然变成平整的水泥路。村头几条土狗目视着摩托车，却没狂吠。

看来这个衡门经常来这里。

鹤栖迟暗暗道。

“在这里停下可以吗？”衡门刹车，用大长腿撑着地面。

“好像不太行。”鹤栖迟看着周围家家户户紧闭的门窗，丝毫没有要下车的举动。

“那去哪里？”衡门耐心询问。

“这里应该没有招待所之类的地方吧？”鹤栖迟就问。

“如果你没有住的地方，我倒是知道有几间后山荒废的村屋。”衡门指着后山。

那里确实有几间瓦房，但看起来更像是鬼屋。

“但既然是村屋，那应该很破吧。”鹤栖迟摇头，指着天空：“你看看这天，指不定又要下雨，住在那里不安全。而且还在山上，要是有泥石流就不好了”

“那你想住哪儿？”衡门挑眉，勾唇的模样有些小帅。

“你在这里应该有房子吧，我住你家方便吗？”鹤栖迟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表情却透露着“我就是想住你家”的**意思。

“哦，原来是打这个主意。”衡门了解，“我确实在这里租有房子，还有一间空房，但住一晚10块钱。”

路费20，但一晚上的价钱就10块，果然是个奸商。

鹤栖迟微微一笑：“成交。”

衡门发动摩托车，载着鹤栖迟来到自己租住的地方。

这是一栋两层的民居，带着一个院子。衡门示意鹤栖迟下车，然后自己把摩托车推到一旁的雨棚里。

一只黄毛白面的大狗窜了出来，亲昵地朝衡门身上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租有房子？”衡门一面揉着大黄的脑袋，一面问正在四处打量的鹤栖迟。

“你家的狗暴露的。”鹤栖迟指着大黄。

然后大黄冲着他狂吠。

“哦？”

“它看到你后对你摇尾巴摇得很欢，其他狗就不是。所以我猜测这条狗是你养的，既然是你养的，那一定是养来看家护院的。”鹤栖迟摊开手，有些无奈。

“果然是外地人。”衡门别有深意。

“这跟外地人有什么关系？”鹤栖迟不懂了。

“有这个。”衡门指着自己的脑袋，然后推开院子大门走了进去。

院子很宽敞也很空旷，屋檐下只晒着几件不应季的男人衣物，由此鹤栖迟断定衡门是独居，并且不经常住在这儿。

“你睡二楼左边那个屋。”衡门指了指楼上，反手锁好门后就到厨房烧火做饭。

“那你睡哪儿？”

正在生火的衡门抬眼看他。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随口问问。”鹤栖迟摆手解释。

“我睡下面的屋。”衡门没再理会，而是认真做饭。

大黄趴在一旁，已经不叫了，只是犀利的眼睛扔在直勾勾盯着鹤栖迟。仿佛只要衡门一声令下，它就能立刻上去扑咬。

此时将近傍晚，鹤栖迟放下包后打算出去转转。

“让大黄带你去吧。”衡门倒是没拦着，“人生地不熟，怕你掉坑里。”

“不用，我怕它咬我。”鹤栖迟直言。

“没事，如果大黄真想咬你，就不会对你叫了。”衡门掀开锅盖，微笑时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半个小时后开饭，你随意。”

说完这句话，他就不再理会鹤栖迟。

鹤栖迟双手插兜，他盯着大黄，而大黄也看着他。一人一狗，相望无言。可在鹤栖迟开门时，大黄起身下腰，然后大摇大摆出门。

青田村风景优美，它并没有鹤栖迟想像的那么破烂。整个村庄都铺上了水泥路，甚至有一些村民的房子修建得特别漂亮，宛如别墅。

但奇怪的是鹤栖迟一路走来都没看到耕地和水牛，这似乎并不符合与世隔绝的村庄该有的桃源模样。

幸运的是鹤栖迟记起这是自己写的哪本小说了，不幸的是他只写了大概一百来字的开头，然后......就没有然后。

大黄慢悠悠跟在一侧，遇见其他狗后还会停下。鹤栖迟继续向前，走了快几百米后回头一瞧，发现大黄还在身后。

一人一狗拐入后山，在一个池塘前纷纷停下。

大黄叫了几声，意味不明。蹲在池塘前的男孩抬头，漆黑的眼珠倒映出一人一狗。

在男孩面前的池塘面上，漂浮着一具肿胀的男尸。

——【他的眼里没有光，也不经常说话和笑。但那天午后，他发现了一个好朋友。他开始喜欢和那位好朋友说话，因为好朋友从不嘲笑他，从不说他是被人抛弃的坏孩子。】

——【慢慢的，他开始看清了好朋友的面容。他认识对方，因为这个人曾连续三天都睡在母亲的床上。】

鹤栖迟没有靠近，小男孩依旧呆呆的望着他。

一滴雨滴落在鹤栖迟的鼻尖，他开始回想，回想自己为什么要写出“男孩”这个角色。

这一切的灵感好像是从那颗糖果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