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竹 第3章 第三章

谈若竹来到这个世界第八年的盛夏，听闻灵清观后山有一石壁，其上绘有前朝名舞的舞姿，旁边刻着此舞乐曲的乐谱残卷。

她在现代就对此舞曲心向往之，可惜大部分乐谱在前朝覆灭前便已失传了，只能从古诗文中领略风采。如今得此良缘，她激动得夜不能寐。

无奈灵清关是皇家道观，她纵然去求谈母带她去一遭也无济于事。好在方法总比困难多，谈若竹又打听到灵清观后山傍水，可渡舟直达。

接下来谈若竹自是废了一翻功夫，要撺掇贴身女使，也要寻找善棹船且能信任的小厮，还要思索该如何在谈母、嬷嬷毫无所觉的情况下离开将军府。

终有一日，谈母出门赴约，谈若竹装病躺床不起，实则在女使的帮助下带着小厮从将军府的狗洞爬了出去。

三人寸阴是竟，不敢懈怠，出府后即刻找马车飞奔向灵清观。好在灵清观并不偏远，不过一个半时辰便绕到了后山。又步行至前几日安置好的小渔船处，小厮棹船，谈若竹和青梅操着小船桨帮忙，晃晃悠悠地划行。

将至岸边时，小厮目力好，瞧见山林小径上隐有人影，慌忙驶船藏进了芦苇丛后。

三人蹲在渔船上静候，突闻一阵噗通声，尚来不及交谈便同时预感不详。小厮忙将船划出芦苇丛，果见水中有人在扑腾，岸上一半大小子踌躇不前，瞥见谈若竹三人，慌忙跑了。

小厮慌里慌张地快速划船，接近那个孩子时，青梅抱着谈若竹，谈若竹则扒着船沿尽力将船桨送到那个孩子手上。

“喂，放轻松，不要乱扑，身子往后仰，摆动双脚把头露出水面！”谈若竹一股脑地把还记得的现代溺水急救知识全说了。

那孩子是个冷静的，听了她的话后抓住船桨依照着做了，虽然只能尽力仰头探出水面片刻，但好在没再奋力挣扎，不然谈若竹和青梅都得被他拽下船。

等终于将他拉上船送上岸，谈若竹拍打孩子的背部，帮他把吸到气管里的水咳出来。好在他落水时间不长，情况尚好。

粉雕玉琢的一个小男孩，看着不过**岁，衣着简单但细瞧是上好的江南绸缎。

谈若竹道：“我备了一套新衣和斗篷，你快换上，穿湿衣裳易落下病根。”

这新衣和斗篷是昨个夜里，谈若竹鬼使神差地叫青梅准备的，为的就是怕有人落水。

她和青梅转过身。待小厮帮男孩换好衣服，谈若竹道：“你父母在哪？我们带你去寻罢。”

男孩却摇头，“我母，母亲在观中为外祖母祈福多日，此番我是偷跑来见她的。我原想为她和外祖母放生锦鲤祈福，谁成想被身边的随从害了。我不想让她担心，日头正盛，等衣服烘干后我再去见她。”

话毕，他向谈若竹三人行礼以示感谢。

他的神色和语气中并无恐惧或是愤怒，而是令人窒息的平和，仿若已经历经多次了。

男孩又问谈若竹乘水路是要到哪去，青梅和小厮面面相觑，谈若竹思量后说了实话。

男孩没说什么，轻车熟路地主动带谈若竹前往石壁。

灵清观后山寂静翠绿，曲径通幽，石壁掩在一棵百年榕树后。

其上绘有前朝宫廷宴会时的盛况——雕梁画栋，珍馐美馔，百官朝拜，使者朝贡；又有前朝名舞姬踏云而来，率众舞女翩然起舞，恍若神仙妃子。

谈若竹一时看得入情，仿照壁画上的舞姿动作，弯折间可见其舞蹈功底。

青梅在旁崇拜道：“小姐好厉害！”

谈若竹转头，瞧见那男孩坐在一块有日光照着的巨石上，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谈若竹起了逗弄小孩的心思，舞了一小段，问他道：“我跳得如何？”

她身着淡绿长裙，明眸皓齿，笑容灿烂，旋转时裙摆盛开，宛如绣球花。男孩移开了眼，道：“很好。”

“都说小孩子不会撒谎，那我可就当真了。”谈若竹低声道，忍不住捏了捏男孩的脸颊肉。

男孩眼睛瞪圆，煞是可爱，谈若竹还欲上手，青梅抱怨道：“小姐，这乐谱我真抄不来。”

她虽被谈若竹教着认了几个字，但于乐理当真是一窍不通，只能照葫芦画瓢，怎么看怎么别扭。

谈若竹方想自己去描一描这乐谱，男孩道：“我来吧。”

他接过纸笔，行云流水地抄写乐谱。

谈若竹道：“你通乐律？”

男孩道：“我母亲擅长，我便也懂一些。”

谈若竹想到平日里听父母闲聊所得知的一些琐事，微微挑眉，心里猜到了**分。

待抄好乐谱，男孩的衣服也干了。他换好衣服后，谈若竹三人同他前去找母亲。待离开后山来到观内，谈若竹躲在角落道：“我们毕竟是偷溜进来的，不能再陪你了，免得被人发现。你记着要告诉你母亲落水的事，喝点驱寒的药，万一发热了她更担心。”

她又捏了捏男孩的脸，男孩突然问：“能否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姑娘？”

谈若竹眼珠子转了一圈，笑而不语。

男孩又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谈若竹转身，边走边跳道：“我是竹姑娘。”

*

“后来，我让大伴去找京城中有哪户朱姓人家有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自然是徒劳。”明煜翻阅手中的小册子，看着他儿时在上面抄写的乐谱，神色平淡。

谈若竹道：“是奴婢之过。”

明煜问：“你为何只说你是‘竹姑娘’？”

房内灯火通明，谈若竹却依旧看不清明煜微带笑意的神色。

已过十年，她回忆不起多少，但彼时的内心想法却是清晰。她道：“当日奴婢从细节处推敲出殿下是皇子，又联系殿下落水之事，猜是……宫廷纷争。奴婢虽人小力薄，但当时毕竟是将军府之女，恐牵扯过多连累父母，是以未说姓氏。”

“你比那时的我聪慧多了。”

“殿下谬赞。”

明煜冷哼一声，踱步至谈若竹身前。

宫中人常熏香。明煜记得，他的母妃轻抚他的面颊时，袖中是清列寡淡的冷香。皇后吃斋念佛，未近身便能闻到醇厚悠长的檀香。就连父皇不曾刻意熏香，但衣上也有浅淡的龙涎香。

但明煜没能在谈若竹身上闻到什么。

她卸了一半妆，上天垂怜，她依然清丽如出水芙蓉。

明煜方开口时却转了话，从心问道：“你回去后，可被抓着了？”

谈若竹道：“自然被发现了。只是母亲仁厚，未过多责罚。父亲笑我同他儿时一样，让我以后想出去便和他说。”

思及此，谈若竹眉眼间不自觉多了些许笑意。

明煜：“之前在烟罗楼，你为何不说？”

谈若竹道：“奴婢也是前几日才忆起这段前尘往事。”

明煜又问：“那若是我今夜未能认出你呢？”

谈若竹道：“有缘无份罢了，奴婢并不奢求什么。”

“你这一舞可谓是名动京城。没有宁王，还会有燕王、齐王，小公爷、小侯爷。”明煜随手将手中的书册抛给谈若竹，朝门外扬声道，“进来罢，我知晓你来了。”

裴衡推门而入，目光与谈若竹交汇片刻。他声音略带急切道：“殿下……”

“不必多说。”

明煜道：“谈若竹，你虽是罪臣之女，但毕竟是闺门女眷，本王明白你与你父亲之案无甚关系，是以，我可以带你离开教坊司。离开后如何，便要看你造化了。”

他看了一眼裴衡，笑道：“小侯爷重情重义，本王可以担保，你若是将自己托付给他，虽不能当正妻，但于现在的你而言，也算是好归宿了。”

谈若竹手指捏紧手中的手册，半晌，在明煜的打量和裴衡的灼灼目光中跪下，道：“求殿下收留奴婢，奴婢此生愿追随殿下，万死不辞。”

明煜抚掌而笑。

他的封地在沧州，北有外族部落虎视眈眈，东西与九边重镇相连，是抵御外敌入京的重要关口。

谈若竹的父亲，谈远，镇守沧州多年，功绩累累，也是在此地，被指私通敌国，意欲造反，斩于沧州百姓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