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敦实在前方带路,领着沈妙合和绿萼迈入冷宫的大门。
一走进那扇有些年头、发出“咯吱咯吱”让人牙酸声音的大门,阴冷、**的气味就扑面而来,直扑的两个女子禀住了呼吸。
这里似乎比门口处更冷更阴森了,空气中的味道很是奇怪,像是长期泡在雨水中才有的潮湿腐烂味,这种味道二人曾在闽南灾区闻到过;又夹杂着若有若无臭味和馊味,应该是居住在里面的人长期的不洗澡以及剩饭剩菜散发出来的味道。
总之,她们还只站在门口闻了一下,熏人的气味就让人有些受不了。二人都是官家长大的女子,长这么大连菜市场都没去过,所处环境以及自己的身上,常年都是带着淡雅好闻的香气的,如何守得住这种味道?两人纷纷捂住鼻子,一副随时要呕出来的可怜样。
矮胖敦实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两个娇滴滴的女子,只要安抚道:“夫人您还好吧?刚进来闻不惯这里的味道是这样的,等一会儿适应适应就好了。”
沈妙合强忍着不适,对着护卫说道:“我没事,咱们走吧。”她明白若是自己连进门这一关都克服不了,还怎么往里面走去见宁贵妃呢,里面的所见所闻一定会更加的恶心,她没有时间再耽误了。
“那走吧,您这边请,小心脚下。”护卫指了指前方的路,转过身去关门,打算在里面上锁,防止人跑出去。
结果他手中的铁链刚挂在门上还未来得及上锁,就听到一声尖叫,吓的他赶紧放下手头上的铁链,跑到了沈妙合身边。“夫人怎么了?”
原来沈妙合和绿萼刚走了没两步,身旁足足有半人高的杂草丛里就窜出来一个人,活生生吓了二人一个激灵。
只见这人根本看不出年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她最少有几年不曾洗过澡,头发乱糟糟的在头上纠缠在一起,比枯乱的草堆还要糟糕,头发里面也满是草屑,似乎还有虱子。身上的衣服比乞丐还破烂,竟然有大半的身体都露在外面,只不过她裸露出来的身体肌肤和脸上一样,被污垢覆盖的满满的,根本看不来原本的样子。
几乎可以说,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活着的人了。
沈妙合和绿萼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的尖叫出声,护卫马上赶过来护住二人,对着来人呵斥道:“赶紧回你自己屋去,快去。”
那人仿佛听不懂人话似的,歪着脑袋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三个人,她的眼睛瞪的老大老大的,看着别人的时候竟然都不会眨眼睛,分外的可怖。她不说话,也似乎没什么恶意,就只是好奇的看着对面的人,眼神平静而懵懂,有点像第一次走到外面的世界看到外人的稚童。
就在护卫打算上前采取进一步措施的时候,那人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她的嗓子似乎在长久的折磨中已经坏掉了,又沙哑又难听,偏偏发出如同开心的稚童般的欢快笑声,听的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她似乎发现了很开心的事,一边用可怖的笑声笑着,一边拍着手原地转圈,还高兴的一蹦一跳的,笑着笑着就放声叫喊起来。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真好玩,真好玩。”
“天要下雨啦,娘亲带我去买糖葫芦。”
“救命啊,救命啊,有妖怪吃小孩啦。快收衣服。”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边开心的蹦蹦跳跳,一边拍手大笑,一边嘀咕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言乱语。她不和来人交谈,也不攻击他们,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自己。
矮胖敦实似乎想将人赶走,正好上前去,沈妙合突然开口道:“算了,随她吧,她并没有伤害到我们不是吗?是我们闯入了她的地盘,走吧,去找宁贵妃要紧。”
“是,咱们这边走。”矮胖敦实见沈妙合如此大度,顿时松了口气,他其实并不想和这些疯子发生冲突。因为她们发起疯来格外的有力气,就连大男人都无法轻易的制服,之前就有过两次,疯子们闹事,他和同伴去镇压,结果居然都受了伤。
疯子的世界是常人无法理解的,那些平日里虚弱到随时可能死掉的女人,一旦疯劲上来发起了狂,那真是力大无穷,十头牛都拉不住。
护卫急忙带着沈妙合向宁贵妃的住所走去,只想逃离眼前的疯子,全然忘了身后的大门还没有上锁。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道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冷宫的门外,鼓弄了一番后解下了锁链,推门而入。
沈妙合心有余悸,一边跟着护卫快步走着,一边警惕的留心着周围。
“叶夫人别怕,这里的人虽然疯了,却没有什么恶意,她们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会莫名其妙的大笑或者乱蹦乱跳,但甚少有伤人的时候。她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疯狂,有些时候根本看不到外界的人和事,虽然她们进来前多数作恶多端,但是进来后却意外的变成了好人,只折磨自己不伤害旁人。”护卫解释道。
沈妙合沉默了,她知道这人说的很对,能被打入冷宫的妃子,要么家中犯了那种满门抄斩的大罪受了连累,要么是自己作恶,她们中的多数进来之前确实算得上是恶贯满盈了。
“她是谁?我的意思是她进来之前是什么身份?”沈妙合问道。
“她进来的时候属下还未在此当差,听前辈们说她是皇上的一名贵人,皇上刚登基后没多久,她的父亲就被查处通敌谋逆,全家都被斩首了。这位贵人没有子嗣也不算得宠,皇上根本不可能保她,就送来了冷宫,半年后就疯了,她在这里已经熬了快二十年了,居然还能活着,也算是奇迹了。属下还听说这位贵人心地很好,一直本本份份的,若不是被家里连累了,应该能有的好结局。她在冷宫疯了二十年都没死,也许就是因为昔日的善良得到了回报?可是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一过就是二十年,属下真不知道是善报还是恶报。”侍卫唏嘘的说道。
原来她真的是个好人,被打入冷宫也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啊,怪不得她刚刚只是发疯的又蹦又笑却不曾伤害别人呢。沈妙合有些难过的想到,甚至频频回头眺望那个可怜的女子。
如果她不曾出身官宦世家,如果她没有进宫做妃子,如果她不是被家人所累,或许此刻也是一番夫妻和睦、母慈子孝的好光景吧。可是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却要落的这个地步呢,都是那些男人连累了她。
男人取得成就,世人会对他们诸多夸赞,他们会成为世人眼中的英雄豪杰,会流芳百世。而他们身后的女人了不起顶着某夫人的名头,日后在后世人眼中也不过被称作某某氏,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配拥有;可若男人失败了,女人们就得陪着一起去死。
沈妙合知道这是全天下女子的可悲,是所有生活在男权社会中的无能为力。
这边沈妙合还在同情那位“贵人”的遭遇,绿萼在旁边和护卫搭起了话,“护卫大哥,你们在这种地方当差,真是辛苦了,那不是谁都能熬的住的。”
护卫赶忙说道:“担不起姑娘一句大哥,我呢名叫王明伟,我的同伴名叫林立,叶夫人和姑娘不嫌弃就直呼我大名好了。”
他哪里敢拿乔让绿萼叫自己“大哥”,他知道绿萼虽然是丫鬟,那也是叶夫人的贴身侍女,地位可比他高多了。
“王大哥谦虚了。”绿萼还是客气的加上姓氏叫了声“大哥”。
王明伟对沈妙合主仆的印象又好上了几分,在他看来,这位叶夫人有教养有礼貌又很善良,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贵族女眷们完全不一样,他伺候上一回这种贵人,也算是福气了。
“这里现在住着多少人?”沈妙合问道。
王明伟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只有五人,两位是先帝爷时进来的废妃,三位是圣上的废妃,这五个人里,除了刚来的宁贵妃,其余都已经疯了。”
“先帝爷时的废妃还活着?最少的也得二十几年了吧?”绿萼惊呼道。
“可不是嘛,其中一位年纪大些,进来的时候已经三十出头了,现在总该有六十好几。不仅疯的厉害,身体还糟糕透了,她的下半身已经完全瘫痪,只能靠两条胳膊杵地拖着身体行走,那罪遭的就别提了,我看着都替她觉得难熬。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活到她那个份上真的是没必要,完全活受罪。可她就是硬熬着不死啊。”
“还有一位先帝爷的废妃,据说刚入宫没多久就被打入了冷宫,进来的时候才十七八,花一样的年纪,漂亮的很,也不知犯了什么罪就被废掉了,刚进来一个月不到就彻底的疯了,她也是这些人中疯的最厉害的。”
王明伟说到这儿语气中不仅有一丝同情,还有些欲言又止,很多话是不能当着贵族的夫人小姐面说出来的,那些肮脏事会污了贵人们的耳朵。
就好比先帝那位年纪轻轻就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据说都没有被先帝临幸过,进来的时候还是个处子之身。有一次他与林立和那些昔年守卫冷宫的老人们喝酒,老人们喝多了酒,就告诉了他们一个惊天大秘密——
很多很多年前,那位年轻的妃子刚被打入冷宫,一天夜里他们这帮护卫们也是喝多酒,无意中得知年轻的妃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于是几人邪恶之心顿时,一起奸污了她。一个月后那个可怜的女子居然怀了孩子,他们怕事情暴露就去宫外抓来堕胎药,生生将孩子给弄没了。
从那之后,年轻的妃子就疯了,而且是整个冷宫里最疯了,她只要一见到男人就会犯病,疯狂的扑上去攻击,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甚至连太监都不放过。
王明伟刚刚说的之前就被一个冷宫里的女人抓伤过,便是这位可怜女人的“杰作”。
当然了,这些污秽之事王明伟是不会说给沈妙合听的,他边走边继续介绍其他三人的情况。
“当今圣上登基后共有三人被废进了冷宫,刚刚咱们见的那位是一个,宁贵妃是一个,还有十年前到这里的络嫔,她,怎么说呢,不是这里最疯的,但绝对是最怪的,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清醒的时候就待在屋里做针线活,做好后拜托我们拿去卖钱换点银子;疯癫的时候能折腾的整个冷宫好似人间炼狱,一整夜一整夜的鬼哭狼嚎。她还喜欢揪着其他几个疯子表演,一会儿说自己是皇后一会儿说自己是太后,然后让那些疯子跪在地上给她磕头……”
王明伟语气平和淡然的说着几个女人的事,除了偶尔展现出来的情绪外,大多时候都是麻木而冷漠的,仿佛他已经见识过太多经历过太多,所有的善心都在日复一日的时光中被消磨殆尽,他已经无法怜悯同情这里的任何女人,因为知道无用,也因为明白不值。
唯有沈妙合和绿萼听的头皮发麻、浑身发抖,似乎随着王明伟的描述,这里的天空更加的阴暗,这里的温度更加的寒冷,就连吹过的风都带着呜咽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