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斯珀伊尔愉悦的声音打破了暂时的安静:
“让我看看是谁姗姗来迟?”
他笑眯眯地站了起来,放下酒杯张开双臂朝着门口那个人走了过去:
“噢,是我们最敬爱、最高贵的执政官大人。”
周容一怔。
执政官?
执政官——也就是路行舟把视线从周容身上移开,用帽子阻挡了抱过来的狄斯珀伊尔,冷冷地看着他:
“我为什么来这么晚,你不清楚怎么回事吗?”
周围静得鸦雀无声。
要是现在还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情况就太蠢了。
最近执政官和五位代行——尤其是掠夺代行私下不和睦,并且隐隐有撕破脸的架势。
虽然执政官的选拔要经过五位代行点头,路行舟这么搞换届的时候几乎百分百要卷铺盖走人,但是毕竟现在他还在任上,简而言之就是两方他们都惹不起。
现在虽然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很明显能看出来,他们所有受邀参加宴会的人都被狄斯珀伊尔当枪使了。
武田次郎脸色惨白,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毕竟刚刚就他和希禾话最多,如果狄斯珀伊尔达到了他那个莫名其妙的目的,那他和希禾至少有一个要承担执政官“被掠夺代行摆了一道”的怒火。
希禾倒是一脸无所谓,找了个位置若无其事地喝酒。
狄斯珀伊尔笑眯眯道:“军队那边出事很明显是意外,更何况……”
他转头看向周容,语调暧昧:“执政官大人您不是一贯对我们低等级的玩乐持鄙夷态度吗,我也不知道今天这个小美人你会感兴趣。”
侍者正在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擦拭路行舟军靴上的雪尘。
路行舟暂时不方便移动,索性站在原地看着狄斯珀伊尔淡淡道:
“让我当众和你撕破脸,对你来说好处就这么大?”
狄斯珀伊尔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道:
“这样就能看出来亲爱的部下们站在谁那边了啊。唔……虽然只要有脑子就不会选你。”
“这样一来的话,执政官想背着代行搞小动作就没什么人敢配合了吧?只要能给你添堵,我迟早是会得到好处的。”
路行舟沉默不语。
狄斯珀伊尔笑嘻嘻道:“想让你跟我当众撕破脸还挺难的,但是这次其实你也没有必要当众给我摆脸色,完全可以继续装你的小绵羊吧?那个周容就让你这么神魂颠倒?”
侍者已经把路行舟的鞋子擦好了。
路行舟抬眼静静地看着狄斯珀伊尔:“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没有资格跟我谈论他。”
狄斯珀伊尔:“哈,连我都没资格了,那谁有资格?”
“我那四位无趣的同僚,还是神殿里至高无上的神明大人?”
路行舟一哂:“神明不在神殿里。”
狄斯珀伊尔啧啧称奇:“瞧瞧,我们神明大人最宠爱的孩子又开始说大逆不道的话了,这算不算一种恃宠而骄?”
路行舟没再理会。
他垂下睫毛认真地整理了几下自己的衣服之后,在一片安静里径直走到周容身边,微微弯下腰朝他伸出手,神色缱绻郑重,和刚刚跟狄斯珀伊尔对峙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一路过于匆忙,路行舟声音微微有些哑,甚至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静静地注视着周容,道:“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他身量比周容高出一些,又因为刚从军营回来穿着军装,在周容面前时却收敛气场,看起来不像大权在握的执政官,只是一个普通的、温润知礼的俊秀年轻人。
狄斯珀伊尔看起来心情好极了,示意乐手继续奏乐,别的参加宴会的成员也彼此心照不宣地掩盖住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或饮酒聊天,或在舞池里翩翩起舞,似乎刚刚的对峙没有发生过,这里从始至终都是一场盛大而华美的宴会。
虚假的繁华和热闹里,周容握上路行舟的手,浅笑道:
“我似乎不应该拒绝,但是很抱歉,我不会跳舞。”
路行舟垂眼看着他,松绿色的眼瞳倒映着周容的轮廓:
“没关系。”
“你跟着我的脚步就可以了。”
他另一只手扶上周容薄而韧的腰,带着周容在舞池里随着音乐起伏的节拍移动。
路行舟小声道:“跳完我就带你走。”
“你不用担心,会没事的,我就是鹤白。”
周容垂眼:“嗯,我知道。”
路行舟笑得眼睛弯弯的:
“我也觉得你一见到我就会知道。”
他真的很年轻,年轻得完全不像是一个执政官该有的样子,甚至笑起来的时候还带了点少年气。
周容想了想,还是直接问出了那个从看见路行舟就想问的问题:
“路先生,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路行舟垂下睫毛:“嗯。”
他看向周容的目光始终温和专注:
“不止是认识。”
路行舟看着周容道:“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家人。”
周容一怔。
家人?
路行舟解释道:“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以前我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是你收养了我。”
周容沉默不语。
执政官大人的故事家喻户晓。
据说这一届安全区的执政官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他是唯一一个由神明亲自降下神谕的“神明最宠爱的孩子”,在安全区养尊处优,作为吉祥物被推上了执政官的位置,成为了五位代行的提线木偶。
……野史写得更夸张,说是那位神明大人的“神谕”是洋洋洒洒三千多字的小作文,极尽各种肉麻夸张的溢美之词把路行舟吹上了天,不过没多少人信就是了。
但是如果路行舟说的是真的的话,“被收养的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和“安全区养尊处优的神明的宠儿”相差也太大了吧?
更何况,如果路行舟说得是真的,一个被自己收养的流浪儿凭什么能这么年轻就坐上执政官的位置?
按照安全区的情况来看,怕是连管理者这个阶层的门槛都摸不到。
……除非自己失忆之前地位跟那五个代行差不多。
周容更倾向于路行舟说了假话,但他没有追问。
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追问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难道这个路行舟真的是个傻白甜,连编织的谎言都能被一眼看穿,经不起任何推敲吗?
周容原本以为到了安全区之后可以稍微了解自己以前的事,结果唯一一个原因帮助自己、大概率同自己有旧的竟然是执政官。
事情不但没有清晰明了,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周容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加上本来就不会跳舞,在路行舟往靠近他的地方迈步的时候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察觉到路行舟靠得太近的时候身体反应得比脑子快,匆忙撤步后退的时候绊到了地毯的褶皱,一个踉跄往后仰倒了过去!
神明不是一身牛劲没处使,给交通工具都施加了发光小魔法吗?
周容向下摔的时候有些沧桑地想:
为什么不给地毯加个不会有褶皱的小魔法,有的话今天他就不用摔这一下了。
没等周容摔倒,一只有力的胳膊就非常及时地揽住他把他扶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用力过猛,出于惯性的作用,周容直接撞进了路行舟怀里。
耳边是急促的心跳声,侧颊可以隐约感觉到路行舟胸腔的起伏。
冰凉的袖口紧贴着周容裸露的后背,贴着肩膀的那只手又是隔着衣料就能感觉到的滚烫。
没有让周容在怀里过多停留,见他站稳了,路行舟就非常有分寸地收回手往后撤了一步,脸上的笑容都带了些许歉意:
“你走神了。”
“跳舞的确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是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他睫毛低垂着,目光在周容修长的双腿上停留了一顺便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传唤来一个侍者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才回过头对周容继续道:
“你应该已经不记得了……我的交际舞还是你教的。”
他的眼睛宁静温润,像是和平年代里滋养着周围生命的碧色湖泊:
“所以我……想和你跳一次,把你临走前没做的事情做完。”
周容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的确不记得了。
在他不了解路行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信任的情况下,连路行舟说的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他都不能确定,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路行舟这么说,他心脏的位置莫名抽痛了一下。
刚刚被路行舟叫过来的侍者回来了,双手捧着一个装了衣服的托盘。
那是一件白色的、绣着浅金色纹饰的披风。
他就算再不了解这个世界也认识披风上的纹饰——那是执行官出席重要活动遇到极端天气时会穿来御寒的外袍。
看来外面的天气的确冷,路行舟穿着制服都抵御不了雪天的寒气。
周容刚想到这里,就看见路行舟拿起披风之后朝他走了一步,然后非常自然地帮他披到了肩膀上。
周容:“……?”
路行舟垂首帮他扣扣子,小声道:“这里没什么意思,我带你去我那里吧,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明天我送你回去。”
周容被路行舟拢住,只能看见阴影下路行舟更加明显的喉结伴随着说话轻轻起伏,但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近乎绝望地想,按照狄斯珀伊尔的恶趣味,今天路行舟给他披上自己的衣服,明天“蜕变游戏新秀周容成为执政官大人的金丝雀”的消息就能传遍安全区和贫民窟。
阿列克谢和季昭昭一定会缠着他问个不停,严序下次见面又要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自己。
路行舟见他不说话,系上最后一颗扣子之后往后撤了一步,问道:
“不开心?”
“你……是想今天就回去吗?”
他好脾气地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你今天淋了雪又吹了风,担心不洗个热水澡的话会感冒。”
“没有。”
周容摇了摇头:“都听你的安排,麻烦了。”
*
披风里有一层厚厚的、贴在身上极为舒适的绒,长度盖住了周容的脚背,几乎是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外面的面料还很挡风,离开宴会厅顶着风雪上车的短暂一段路上周容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安全区的夜晚灯光璀璨华丽,在飞扬的雪片里美的更加流光溢彩、如梦似幻,周容恍然间觉得他不是从贫民窟来到安全区,而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路行舟吩咐司机把车开得很慢,让周容可以慢慢看安全区的夜景。
“你来的时候狄斯珀伊尔是不是把窗户挡住了?”
周容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路行舟笑着递给他一杯热橙汁:“因为如果你白天看了一路安全区什么样子之后,现在就不会感兴趣了。”
周容接过橙汁抿了一口,不置可否。
路行舟笑得有些狡黠:
“被我说中了吧?我可是很了解你的,毕竟你当了我那么多年兄长。”
周容回头,在明暗变幻的夜光里看路行舟的眼睛: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执政官的兄长会被抹除记忆丢到贫民窟?”
路行舟神色瞬间僵住了。
四舍五入是路行舟给周容披了件皇帝的龙袍(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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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安全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