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的事还是让秦疆知道了,余怀生被叫去了办公室。
秦疆一通洗礼他一句都没听进去,无比执拗的追问。
“老师,为什么不管吴佟?”
“他被孤立,被欺负,无端请假两三天也没有一个人提起他。”
他的眼无比清明,一字一顿的开口:“秦老师,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秦疆紧捏着戒尺,那个一向精气神十足的小老头似乎瞬间气势消减了,他缓缓开口道:“你以为我没管过吗?”
“我每一次把吴佟叫进来他都说是自己的问题,桌子也都是自己搞的破坏。”他轻拍在余怀生肩头,叹了声气。
“怀生,有时候人是需要自救的。”
余怀生在当天带着搬运师傅浩浩荡荡的进入教室,带来了一套全新桌椅。
他微扬起头,道:“这套桌椅200,爱刻刻,爱画画,给我交钱就行。”
班里一阵唏嘘,但也确实没有一个人敢上赶着继续对吴佟的桌椅糟践了。
余怀生在这时突然想到了自小父亲教育过的话: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算事。
钱在他顺风顺水的人生中只排在末尾,可他却没想到这些不屑一顾的东西后来会对吴佟造成那样的伤害。
余怀生抚摸上那台崭新的桌子,正值饭点,他一个人留在教室啃着面包片。
如果吴佟在的话,食欲也许会好点吧,他心想。
“诶,吴佟昨晚来找我了。”王文涛走进教室,他递给余怀生一袋牛奶。
“我不喝。”余怀生撇开,他从不喝掺糖精的牛奶。带着些好奇又接着道:“他找你干嘛?我最近都没有见到他。”
“问你的事儿呗,不过你放心,我没交代。”王文涛挠了挠后脑勺,道:“我总觉得......告诉他了会出大事。”
余怀生此刻内心不好的预感在下学后得到了验证。
那天的夜色来的很迟,余怀生解着自行车锁,晚霞烧成一片向这片天蔓延,远处人群拥堵在一起,他停下车观望。
“草,这也太狠了。”
“真是个疯子,谁报警啊。”
“要不要叫老秦?”
……
余怀生拨开人群,那条小巷伫立着一个人影,他掐着一杆烟往嘴里喂去,烟雾盘旋上空,另一只手提溜着铁棍挥舞下去,血液如烟花绽放,溅射在墙上。
吴佟眼中的暴戾无处掩藏,他一脚踩上在瘫软在地上的石龙,漫不经心的开口:“你们对我,怎么着都行。”
“我该,我认,我他妈劳改犯儿子,我无所谓。”
“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是你俩要再找他麻烦......”他蹲下身,一口烟雾朝着石龙吐去,吴佟突然笑了,他轻拍了拍石龙的脸。
“那你试试。”
“吴佟!”身后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吴佟立马将烟掐灭甩在一边。
他将身上血迹擦拭干净,铁棍撂在一边,恶狠狠地开口:“还不快滚?”
石龙和陈明阳踉踉跄跄的起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小巷口看热闹的人作鸟兽散,余怀生看着满地血迹,他的手有些颤抖,向着那个背影伸去时又后缩了下。
“你.....受伤了吗?”
吴佟没吭声。
“说话,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你......”轻拽在衣角的那只手被猛然拍开。
“余怀生,你他妈真以为自己是英雄了!”
小雨淅沥,拍打在地上,连同着余怀生的愕然一起击碎,吴佟冷着脸,面无表情。
他捏住余怀生的肩头,无视他的叫痛,情绪如潮水汹涌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能耐!”他手下用力,像是要将余怀生的肩头捏个粉碎。
吴佟像个优秀的演员,在合适的场景将一切安排好的台词通通念了个干净。
“我只不过是为了在你这拿几个臭钱,一直忍气吞声。”
吴佟嗤笑一声,接着道:“给我钱,又给我换桌子椅子,替我出头......”
“你凭什么管我?凭什么来掺和我的事情?”
他低垂下头时,双眼晃过了那个蓝色贝壳,余怀生从来没有摘下过。
明明只是一个烂贝壳。
明明只是鼓浪屿的烂吴佟。
双肩的疼痛让余怀生不得不挣脱开,他一把将吴佟推到墙上,声音有些颤抖,在雨里格外清晰:“凭什么?”
“是你,先来招惹的我,是你,先来找我要的钱,是你......”
让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余怀生明明比吴佟矮一个头却像是在俯视着他,他淡淡的道:“忍气吞声?”
“给你钱的时候,你也不是这副嘴脸。”
在说完这句话后余怀生突然后悔了,他看见吴佟那一瞬恍惚的神情,有些诧异,有些无奈。
他的心突然疼的发紧。
“吴佟我......”余怀生突然开口。
“以后不会了。”吴佟朝巷口走着,他接着道:“我不需要钱了,我也不需要你了。”
余怀生僵在原地,拥堵在嗓子眼里那些道歉的话变作利刃,在少年的自尊心上反复凌迟。
不需要了......
明明只是不需要,为什么被抛弃时的空虚又涌入了心头。
正如夏日炎炎时,那阵玫瑰清香和听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告别。
他走在雨中,任小雨将衣衫浸湿,走到吴佟楼下时,余怀生抬头望了望,那扇窗门紧闭,没有一束光映射下来。
那个夏天,余怀生一个人在街上散步时总是怕黑,他屋内的灯不够亮,于是向吴佟撒泼。
如果吴佟不在身边时,那楼上的那盏明灯一定要为了余怀生亮着,这样他才不会怕。
在那天起,吴佟屋内灯光长明,余怀生也总是习惯性的抬头看一眼。
讨厌鬼......
余怀生到教室时发现吴佟将他新换的桌椅全部摆在墙角,又换上了老课桌,似乎没有任何改变,趴在桌上,一言不发。
一向与他们不对付的刺头,见到余怀生都退避三舍,不敢多议论一句。
余怀生下意识从侧包想拿出一瓶牛奶,空落落一片,他才想起来吴佟总是一脸不耐烦的赶着早,朝他的侧包塞牛奶和面包。
算了,讨厌鬼送的讨厌牛奶他也不稀罕喝。
“你们前后桌互相批改一下试卷,不许篡改答案,我可都盯着呢。”秦疆清了清嗓子坐在台上发号施令。
“余怀生,怎么还不动弹?”
他一把将试卷拍在吴佟桌上,冷着声道:“你的呢。”
“没写。”
余怀生不指望吴佟能打起精神给自己批改试卷,也懒得和他计较,默默将念过的答案和解析思路誊在草稿纸上。
待那张纸卷回到自己手中时,他突然愣住了,每道题的得分失分都标准的清清楚楚,甚至解题思路也誊抄了下来。
吴佟居然破天荒的没有睡觉替他改试卷。
“字写的和狗爬似的。”余怀生吐槽。
“狗看得懂就行。”吴佟懒散的回应。
“也就你能看懂。”吴佟这个狗!
“爱看就看,不看就撕了。”
“你以为我不敢撕?”
“那你撕!”
两人吵着声音越来越高,全然忘了这课还没下,众目睽睽之下,秦疆一手揪着一只耳朵提溜出教室。
“目无纪律!你俩给我站好了!”秦疆火冒三丈,到处找着戒尺,那把示威的工具被王文涛偷偷藏起,他站在门口指着余怀生。
“你们俩!给我去操场捡垃圾!每个课间!”
草......
余怀生攥紧拳,狠狠剜了眼吴佟,道:“都怪你!”
“是你先说我字狗爬。”吴佟压着声,咬牙切齿。
“本来就是狗爬!”
余怀生指着操场,他开始分划区域:“我捡跑道,你捡足球场。”
“不是,凭什么你这么小地儿?”
话才落音,身后秦疆的声音响起:“都给我一起捡!分开还要我满操场到处盯人吗!?”
……
两人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谁都没开口再说一句话,晚风拂过,才被雨水洗涤过的天空异常干净。
少年的心都硬。
“余怀生你再对脚下那一片垃圾装聋作瞎试试呢。”
余怀生不情愿的拾起垃圾朝袋子一撇,嘀咕着:“坏东西。”
“再骂把你舌头割了。”
“略!”余怀生有些鼻酸,他总以为多说这么几句话,这块冰就算是破了。
即使是难听的,不入耳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了?”余怀生看着他口袋里凸起的小方盒。
他凑近细嗅时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烟香。
“我是不是连今天上厕所尿的什么颜色都要给你一一说明?”吴佟将烟盒一把捏住,辛辣的气息在空气中迸发出来。
“吴佟你非得这么说话是吧?”
阴阳怪气!无可理喻!
吴佟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余怀生的脖颈间,那道红痕还没消减,一片阴霾笼罩进他的眼底。
“余怀生,你就这么离不开我吗?”
“捡个垃圾,话这么多,你说的越多......”吴佟一点点的逼近,他刻意的把上余怀生的腰,在那片淤青之上施加力度。
“我就越想欺负你。”他勾起戏谑的笑,来不及看余怀生眼底泛出的泪光,吴佟迅速转过眼。
“疼。”余怀生后缩一步,那只手微微用力将他又带了回去,两人离得更近了些。
“知道疼,就应该远离。”吴佟松开手。
余怀生只是不想一个人。
“我给你钱!”他盯着那双眼,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把钱想塞入吴佟的手中。
“你不是最喜欢钱了吗?你拿住,你拿啊......”
没有一张被握住,零散的钱正如少年的自尊,滚落在地,溃不成声。
“余怀生,你是在可怜我?”吴佟看着满地飞舞的纸币,他自嘲般的笑了笑。
“你才是那个最可怜的。”
余怀生木讷着脸,他捡起钱,试图将边边角角捋平,却怎么也无法将卷边复原。
一个在操场等待学生集合的老师拍了拍余怀生的肩头。
“学生?上课了,你在干嘛呢?”
泪痕布满整张脸,眼睑红成一片,余怀生吸了吸鼻涕,带着哭腔开口:“老师,怎么办......”
“我的钱,没有用了。”
余怀生的钱买不来吴佟的陪伴了。
他又成了孤独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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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