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姝回到承恩侯府。张侯爷和候夫人何氏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两年前万岁下旨赐爵,为了显示圣恩隆重,由工部营缮司亲自监造承恩侯府。直到去年冬天,侯府的修造才完工。今春,他们一家正式从老家河间搬到京城开府。此时他们便是在京城的新家,门口的牌匾上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承恩侯府”。
张姝靠到何氏身边,揽着何氏的腰娇滴滴的叫了一声“娘亲”,朝一旁乐呵呵边走边擦汗的张侯爷娇嗔道:“爹爹,您也顾惜点母亲,母亲身子本就禁不得劳累,怎的不让她在屋里歇息。”
“辛苦了我的娇娇儿,莫怪你爹爹,今日本该我和你爹去祭拜二老,我们无用,只能使唤你跑腿。你去祭拜先人,我们不在门口等候,却在屋里大摇大摆的坐着,像什么话?让别个没得说闲话,传到宫里,有损娘娘的体面。”
何氏慈爱的搂过闺女,絮絮的轻声说着话,两人亲密的朝前走。
何氏生张姝的时候,胎像不好,生产过程凶险万分,以至伤了根本。这些年,每月来小日子这几天,总有一日血下的像要止不住似的。昨夜就赶上一遭,难受了一夜,早上才缓过来。
来京城后,何氏得太医调养,比前些年在老家强多了。但是在张姝和张侯爷眼中,还是易碎的瓷人儿一个。父女二人哪舍得让她多劳累。
何氏摸了摸闺女身上的旧披风。这是婆母在世时给小姑亲手做的,准备给她及笄时穿。后来小姑十六岁选秀上了京城,这件披风到底没穿成。
小姑走前留给张姝。一直压箱底放着。到今年张姝也满十六芳华,正好可以穿了,披风却褪了色,变成了旧衣裳。家翁在婆母还怀着小姑时就去世了。再到婆母去世时,女儿尚未出生,连祖父祖母长什么样子都不晓得。今日去红螺寺祭拜二老,却记得穿上这件旧衣。女儿的一番乖巧心思,让何氏心里既欣慰又疼爱的紧。
张侯爷抱怨道:“都怪翠翠,白日里闲的!夜里发个什么梦!母亲最是慈和的人,便是托了梦来,我们在家里备上香案祭拜,母亲也不会责怪。她倒好,惯会差遣她哥和嫂子,现下连侄女也使唤上了!”
何氏蹙眉:“侯爷,请慎言,这是京城,可不是老家一亩三分地,张口就浑说的毛病可改一改罢。”
张侯爷心虚的拿汗巾子又擦了一遍脸:“夫人,还是你和娘娘最孝心,比我晓得惦念爹娘,加上我娇娇儿懂事。咱这新宅子,我住的还不大适应,夜里做梦总还在县里杀猪呐!”
一句话逗得母女二人掩唇轻笑起来。三人边走边说,回到主屋。
张姝依偎在何氏身边,坐到靠窗边的榻上,望着院中花树,笑意在唇边荡漾,靠到何氏耳边轻声细语道:
“娘,今日在祖父祖母的牌位前,我把您和爹爹、贵妃娘娘的心意都带给了二老,您们莫要愧疚。我还跟祖母祷告,请她老人家在天上保佑娘娘、保佑爹爹和您,还有二皇子殿下。”她所说的二皇子是张贵妃之子,时年六岁。
何氏爱怜道:“你祖母也会保佑我们的娇娇儿一世平安喜乐。”
张姝低头嗯了一声,淡淡的红霞飞上脸颊,长睫垂下。
那时,她跪在蒲团上,诵经完毕,又跟祖母说了好些悄悄话。
没想到,从红螺寺下山的路上,就碰到了两年前就应郑重道谢而不得的那个人。
被山风吹掉的帷帽,恰巧被他拾起来归还。
坐回软轿后,她在轿中取下帷帽,帷帽仿佛因为经了他的手变得滚烫陌生。
今日,众人看到她的面容时,露出一片惊艳之色,唯独他神色平静,不为美色所动。
所以,两年前元宵节的夜晚,那个迷了路在国子监门口抽泣的小娘子,即使摘下脸上的兔子面具,也不会和今日有什么不同吧。就算不知道面具下有着一张多么美丽的面容,他还是向那个满身脏兮兮的陌生小娘子伸出友善之手,把她送回亲人身边。
两年前,她和她的家人没来得及跟他道一声谢。不知道如今他是否还记得呢。于他而言,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吧。
张姝眼波流转,轻轻的靠在母亲肩头。
何氏想她来回奔波,必然劳累疲乏,便让她回屋休息。
张姝走后,张侯爷坐过来,帮何氏按揉腰间,亲昵笑道:“娘子,等胡太医把你的身子调理好,给我再生个小子。”
何氏两颊飞霞,拍了张侯爷胳膊一记,轻叱一声“胡闹”,道:“夫君,这一生我就只要娇娇一个孩子就够了,要生你找别人生去。反正你现在是侯爷,多的是人想给你生孩子。”
本来是夫妻间玩笑的气话,何氏说着就红了眼圈。
张侯爷慌了神,上手就来擦何氏的眼眶,何氏扭过身子只是不理。张侯爷一把把她身子扳过来,抓着何氏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
“叫我这张嘴臭的!娘子别气,我们来京城前不就说好的么,让贵妃娘娘和万岁爷给咱娇娇挑个好夫婿,姑娘女婿一起给我们养老,咱宅子不就是这么弄的?你呀,这爱娇爱哭的小性子,娇娇全学了你……”
何氏破涕为笑,对着张侯爷虽然发福还不失俊俏的一张脸,心中软塌,哪下得去手真打。
姓张的这一家子,从张侯爷、贵妃娘娘,到张姝,真真都是老天爷赏的脸。张侯爷自己,虽是屠户出身,言行举止是粗鲁了些,不过,靠着这副好相貌,他们家的猪肉铺子就是比别家红火。即使到了中年,身材是发福了些,光看脸,一把短须美髯,比起戏台子上的俊俏武生也不差。
何氏又甜又气,她这辈子,就是被张侯爷这张脸给吃定了。
没好气的拨开张侯爷的手:“今早娘娘让内监过来传信时,就给我递了话,明日会派个教养嬷嬷过来,给娇娇儿讲讲京里和宫里的规矩,我看,你也得学个规矩。”
“是是是,等娘子身上好了,可劲儿给我立规矩……”张侯爷说着,手上又不老实起来。
何氏作势又要打他。夫妻俩正在拉扯玩笑,仆人过来禀报,工部营缮司主簿秦韬求见侯爷。两人立马收起调笑,张侯爷正了正衣衫,出去见客。
秦韬是张侯爷在京城为数不多的老熟人。
两年前万岁命工部营缮司亲自监造承恩侯府,就是秦韬负责。秦韬是个既务实又灵光的年轻人,为了把侯府盖好,几次出京跑到河间县拜访他,听他亲自讲这个府邸想怎么盖,院子怎么规划,回来再一一付诸实施。
二十郎当岁的年纪,貌端体健,庶务练达,是个当上门女婿的好苗子。
那时张侯爷略微提了提,秦韬吓得直摆手,连说自己高攀不上。后来张侯爷看他只是真心实意办差,才作罢。谁叫这小子殷勤的往自家跑,还以为他看上娇娇了呢!
今年张侯爷搬家开府,见府邸内外全都是可着自家心意来的,甚是满意。
仆人禀告秦韬上门求见,却又不进门,在门外候着。张侯爷心里不免犯了嘀咕,秦韬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别扭上了,不会真是看上他家娇娇了吧。
张侯爷走出大门,秦韬站在门口恭候,身边还摆了几个大箱子,身后几匹高头大马,几个人骑在马上望着这边,意态从容。
张侯爷吓了一跳,这是真过来提亲了?
“大侄子,你这是何意啊?”张侯爷蹒跚几步走到秦韬跟前。
秦韬拱手行礼,跟侯爷问好,笑道:“晚辈恭贺侯爷乔迁之喜,这些是我们工部的一点心意,还请侯爷笑纳。”他指向旁边几个大箱子,恭敬的做出请的手势。
又拱手道:“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望侯爷行个方便。”
原来不是过来提亲的。张侯爷心里一松,又有些失望。本来还在想怎么跟他说,本侯爷还想多考察几个人择优录用呢。准备好的说辞用不上了。
“大侄子,你我还这么客气作甚。”张侯爷呵呵干笑,对着秦韬的肩膀捶了一拳。臭小子,差点让本侯爷丢脸。
秦韬受住,笑了一笑,回头望了一眼勒马等候的几个人,把张侯爷请到一旁,听他把营缮司的一桩难事娓娓道来。
骑马站在不远处等待的几人,正是杨敏之、郑璧和杨源杨清等人。
就在张侯爷出来前半柱香的功夫,秦韬带着工部的贺礼和杨敏之等人过来。杨敏之勒马立于侯府前一射之地。面前富丽堂皇的府邸,牌匾上“承恩侯府”几个耀眼大字,一股富贵骄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杨敏之淡漠的瞅了一眼牌匾,立在马上稍稍俯身朝秦韬冷眼看去:“老秦,这就是你们工部给我父亲准备的宅子?”
先前,他从红螺寺返回官舍,工部营膳司的秦韬找过来,说工部已给首辅大人寻了一处极好的府邸,可作暂居之所,等首辅大人携家眷入京后便可居住。等正式的首辅府邸营造好,再请首辅大人移居至新的府宅。
结果,秦韬把他们带到了承恩侯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承恩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