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救赎以时光为药 第13章 第十二章

程漾自年少时下放九幽炼狱，经历人间生死百痛，早已习惯了离别。

尚在神界时，她接受了父亲的离去，接受了好友的背叛，接受了世间所有美好或不美好的评价，却从未有那么一刻，如此希望得到某个人的肯定。

那人时常长立于竹林之中，遥望着遥远的天空。

明明是同龄人，他却显得沉默，安静得多。

当她小时，她问他：“你为何总是遥望远方？”

那人只是挪回了目光，无声的沉默。

等她长大，她又问他：“你为何总是那么平静。”

而他鲜少回答，只是会在那么不经意间在心里说上那么一两句：“此刻这一番的平静，是因为你在心里。”

而那些烦恼来自，有时候的迟疑。

后来她被父亲下放至九幽炼狱历练五百年，那人眼中一贯的平静终于染上了些许不同的色彩，然而她并不知道。

当她伤痕累累的回到神界，浮出了些许救世的心，那人却不再站在她身边，所有刻意的疏离、礼节，她尽收眼底，于是，年少的暗恋便如还未长成的幼苗，草草的夭折了。

心悸如鼓，程漾猛然惊醒。

她从床上坐起来，无声的看着周遭的一切，把自己埋首于黑暗之中。

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悄然进入她的识海里，昨日她本想直接告别前往三途河的，却被陆生留在了往生森林，一起喝兮湘蜜，她平常鲜少喝酒，就算是喝兮湘蜜，也是点到为止，昨日也不知怎的，喝的比平常多了点，也更加容易醉了。

没想到，人醉了，往事便如那黑暗中的藤曼，悄无声息的爬上心头。她回忆起那些悠久绵长的岁月，仿佛是陈年的老酒，越是回忆，那些经历越是模糊，反而越是不经意间的回忆，越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程漾望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洞，直觉心里堵得慌，却不知该有什么情绪。那些肆意张扬的岁月，好像在无声的提醒，曾经的她，活得多么洒脱。

脖子后的姣梨花，依旧艳丽，埋藏着的，却是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岁月。

一夜无眠。

隔日清晨，程漾梳洗完毕，看着还在熟睡的三人，她便自己一个人离开小屋，在院子里晃悠起来。

不得不说，早晨的空气，是真的特别好。清晨每一缕阳光都如此充满活力，微风轻抚她的脸庞，惬意又舒适。

她坐在院子里的木椅上，看着飞鸟在她头顶盘旋而过，看着树枝随意的舒展身体，看着着世间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心里平静了不少，那些夜晚悄然滋生的噩梦，则被悄无声息的掩盖了下来。

“阿漾？”身后传来陆生的声音，程漾转头望去，只见陆生如初升的太阳，明亮而朝气的望着她，眼里带了些许不可思议。

陆生疑惑的道：“昨晚你喝得那么醉，我还以为你会睡很久呢，没想到比我还早起。”

程漾难得那么没有怼他：“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天气如此之好啊，睡觉可惜了。”

她望向了阿蛮那儿，道：“这两还睡着呢？”

陆生无奈的摊摊手：“是咯，昨晚玩得太疯，那小丫头可能是怕离开你，喝得贼凶，啧啧。”

程漾对昨晚没有太多印象了，便又问道：“周渊呢，他没拦住她吗？”

“这我哪知道。”陆生更加无奈了。

他坐到程漾旁边，从空间里拿了点茶，开始慢悠悠的泡茶喝。

程漾看着精致的茶包，再看看精致的茶杯，不由得对陆生竖起了大拇指：“可以啊，现在人间的生活方式学得很快嘛。”

陆生笑笑：“我们作为神祗吧，虽然说能力大了点，可这生活方式，确实不如人间精致啊。”叹了口气，他又道：“你还真别说，活得精致点，生活好歹还有点盼头，不是吗？”

程漾点点头，她在人间生活那些年，是最喜欢人间的生活方式的。

“接下来打算怎么查？”程漾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开口询问。

陆生唔了一声，沉声道：“乌拉塔现在已经越发嚣张了，近些年也越发活跃，我打算查查有没有半人受百行街召唤而没有来到百行街的。多多少少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程漾点点头，这也是她一开始的想法，不过她还有个疑问。

“你们是怎么成为守护者的？”想了想，程漾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阿蛮说，你是百行街的守护者，那三途河和九幽炼狱，是洛佑和程竹吗？”

陆生点点头，道：“自你以身献世，神界无主，相继尘封以来，各处守护者皆因神界尘封实力大降，无力继续承当守护者，我和他们两个就接起来这个活了，那些流落在各地的神也多半降为半神了。”

程漾依旧不明白，也许阿蛮不知道的事，陆生可以告诉她。她疑惑道：“我不是指定程竹成为天地共主了吗？为什么神界还会因为无主尘封？”

陆生耸肩：“程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想的事，谁能逼他。”

程漾心里突然涌起了那么一股名为难过的心情，当年她会指定程竹为天地共主，是因为她觉得程竹就算不为了她，也会为了天下承担起这个责任，没想到，他竟然不惜让神界尘封也不愿当天地共主，而跑去当个九幽炼狱的守护者。

不过程漾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自她受过俞挽业兄妹的刺激以来，总会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绪跑出来，干扰她正常的思考，也许程竹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呢。

程漾：“我现在还没有能力回到神界，等我回去，也许你就可以解放了，到时候我们再游遍天下。”

陆生听到游遍天下，眼睛都亮了，天知道他当这个守护者当得有多憋屈，一直被困在百行街，哪儿都去不了，还要做好随时替人擦屁股的准备，哪有出去游遍天下来得舒服。

谁知被刚刚醒来的阿蛮听到，她瞬间眼睛也亮了，高兴道：“公主，我也要跟着你游遍天下。”

刚刚醒来的周渊如遭雷劈，媳妇儿这是又要跟别人跑了吗？难道年少时逃个婚，把自己这辈子的婚姻都搭上了QAQ。

周渊跟阿蛮不熟悉也就算了，逃也逃了，反正四大皆空，该去哪浪就去浪，可自从跟阿蛮呆久了，君子守则告诉他，守护媳妇是第一要义，若是媳妇要跟其他人跑了，一定要坚决阻止，于是他气势汹汹的开口了：“不行，你不能跟着去。”

阿蛮顿时怒气冲冲的看着周渊，周渊顿时被瞪怂了，放低了声音：“也行吧，你要去哪就去哪，不过你得带着我。”这是周渊能做的最大的让步。

程漾：“……”

我好像没有说过要带你们两吧。

程漾无奈的开口解释：“阿蛮，我现在不是要去游遍天下，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不方便带着你。”

阿蛮：“公主，我不给你添麻烦，要是人太多的话，那我们不带周渊就好。”

周渊：“……”

这小妮子是蹬鼻子上脸了，连我都不带，她要带谁？

程漾看着吃瘪的周渊，又看着泪眼汪汪看着她的阿蛮，心里浮出了一个想法。

她道：“阿蛮，乌拉塔的事情还没解决，你不是一直想去人间看看吗？那你和周渊一起，去帮我查查乌拉塔在人间的踪迹，等解决了乌拉塔的事情，我去哪都带着你，好吗？”

阿蛮被说动了，自己现在跟着公主，说不定会变成一个拖油瓶，于是也没再提要跟着程漾的事情了。

周渊走到阿蛮身边，牵起阿蛮的手，郑重的对程漾道：“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阿蛮，顺便查清乌拉塔在人间的踪迹的。”

程漾看着眼里盛满笑意的周渊，知道阿蛮托付给他，大抵是不会受什么委屈的，便也不再多说。

她看向陆生：“我要走了，我去三途河那边看看乌拉塔的活动范围在哪，到时候再见。”

陆生给程漾递了个贝壳模样的东西，道：“这个你收着，随时联系。”

程漾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小贝壳，感受到上面还弥漫着陆生的灵力，便晓得陆生恐怕早就准备好了这个东西。

她握了下小贝壳，便随手放进了随身空间里，道：“这个我收下了，随时保持联系，希望来日重逢之日，便是我们闯荡天下之时。”

就这样，周渊和禾阿蛮去往了人间调查乌拉塔，陆生则留在百行街彻查其踪迹。程漾则踏上了她的旅途。

***

九幽炼狱里，一群身穿紫色炼幽服的修仙者正在三层的圭山之下不断深挖。为首的赫然是那日前来收取恶化的俞挽业的修仙者，杨长林。

前些日子，他从百行街匆匆赶回九幽炼狱，便迅速到三层的圭山里自己一个人哼哼唧唧的挖了一下午，结果真的被他挖出了五篮子的幽火。

九幽炼狱的运转是靠燃烧火焰来运转的，最好的便是那闽火，其二是瓷火，其三才是幽火，只不过近几年消耗过大，便是连排第三的幽火也几近告急，一度没有，所有都只好用最劣等的鬼火燃烧。

所以他发现这里有幽火，便赶忙上报了。很快，守护者便派人来挖了。

他们这一群人已经这么干了两三天了。

好在这幽火量还挺足，想必挖完这一次，可以保持九幽炼狱挺久的运转了。他们今天干得格外卖力，原因无它，守护者今日会来此查看进度，所以他们格外努力。

而程竹作为九幽炼狱的守护者，远远的便听见这边声势浩大的挖土声，近几年的燃料告急也委实难到了他，等他知道圭山之下发现了幽火，便赶紧派人来挖，此时他身穿紫色炼闽服，缓慢踱步来到了第三层的圭山。

众人见他来到，纷纷朝守护者行了个礼。程竹挥挥手，便让他们继续做事。

程竹好看的眉眼凝视这个圭山，尽管肚子里仍有许多疑问，他面上依旧不显。

他看到了在一旁指挥的杨长林，记起是他最先上报发现了幽火的，便朝他招招手，唤他过来。

杨长林一看守护者叫自己，紧张得拿手心擦汗，他尽量抑制住自己欢悦的心情，稳重的朝程竹走去。

“是你最先发现的幽火？”程竹的声音属于那种低音，虽夹杂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压，听起来却如山间明月，沁人心脾。

杨长林忙不迭应是。

闻言程竹紧锁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良久，他问：“你是怎么发现这里有幽火的？”

杨长林便长话短说，简单的跟程竹说了下自己遇见的事情。他尤其加重了程漾的部分，说她真乃高人，居然知道这里还有幽火。

且不说燃料告急这事没有多少人知道，她不仅知道而且还知道哪里有幽火，也难得杨长林对她如此推崇。

程竹听到这些，还有什么不明白，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他让杨长林继续去忙自己的事，自己则转身离开了圭山。

他一路向上，来到七层。七层鲜少有人进得来，于是他径直走到竹林之中，在竹椅上坐下，手里握着刚刚收集的幽火，脑子里乱糟糟的。

古历四千年，他阻止不了她下放九幽炼狱。

古历五千年，他亦阻止不了她以身献世。

而如今，他还要眼睁睁看着她，催化自己的灵力，剥离姣梨花，来造就这一方幽火。

能悄无声息的造就这一方幽火的，除了拥有徽固身的程漾，再无其他。

他记起了那个跟在他身后，问他为什么总是遥望天空的小姑娘，记起了那个问他你怎么总是这么安静的小姑娘。

他自嘲的想：她要是知道自己放弃天地共主的位置转而来当一方守护者，估计会气得跳脚吧。

如果她再问他一次：“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安静？”

他一定会把自己的答案告诉她：“此刻这一番的平静，是因为你在心里，那些烦恼来自，有时候的迟疑。”

手里的幽火无声的燃烧着，像是燃烧在程竹的心里，他珍重的把它用乾坤袋收起来，放进来随身空间。

这九幽炼狱，还需要他当好这个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