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阳光明媚,万物生长。
周烟早起给周思源准备早餐,送他去学校,回家路上偶遇纪凭生出警,她没多看他一眼,却被他喊住。
距离上次见面已过去半年,她觉得彼此无话可说,但出于尊重还是把车停到路边,降下车窗说:“有什么指示,警官?”纪凭生看一眼她车窗上的年检标,提醒道:“今年还没去检验?不年审要扣分、扣车了。”
周烟应道:“我过两天去。”
纪凭生看着她,她又瘦了,骨感更重,虽没脱相却给人楚楚可怜之感。他大胆问:“一起吃个饭?”
周烟拒绝:“家里还有事。”
纪凭生又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周烟只好说:“我真有事。”
纪凭生直接道:“是关于司闻的。”
周烟原本随性的眼神瞬间严肃,纪凭生笑得苦涩。他的信仰不光本事超群,还拥有他爱而不得的人。究竟是何种孽缘。
*
餐厅包厢里,纪凭生给周烟倒了杯茶,听着烤肉在烤架上吱吱响,热浪阻隔两人视线,但他们能看清楚彼此试探的眼。
周烟不是专门来吃饭的,“你要跟我说什么?”
纪凭生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半晌才说:“你了解司闻吗?”
周烟听不懂,说:“别铺垫,我只想听主题。”
纪凭生提出假设:“假如他贩毒?”
他只说了一半,周烟便答:“跟我有关系吗?”
纪凭生看着她的眼睛,想从她清澈眼神里看出些什么,她却似看透了他,故意隐藏真实情绪。他只好说:“我只是假设,想知道你意思。”
周烟没耐心了,“他贩毒就去抓他,蹲监狱还是判死刑都由法律说了算。你有病就去治,别老过来打扰我一个平民百姓。”
纪凭生又说:“如果我说,司闻曾是卧底呢?”
周烟怔住,大脑一片空白。
纪凭生重复:“如果司闻是卧底缉毒警,他曾出生入死,但这段经历并未得到善终呢?”
周烟这次听懂了。
纪凭生看不到她剧烈的反应,以为她释然了,可她偏偏笑了一下,这动作不合时宜,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掩饰、逃避,佯装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
纪凭生几乎能猜到她每一秒的心路历程——
将信将疑,如释重负,悲痛欲绝,怅然若失。
他还能猜到更多,但似乎不用了。
周烟的脸已湿了。
数秒内,周烟想了很多——
司闻以前是个好人,非常好的人;
司闻的药瘾是卧底时期的后遗症,毒品使他变得狂躁,未能善终的经历使他变得多疑、突发强烈占有欲;
司闻对她的温柔不是像对宠物般只在心情好时施舍,他其实本就很温柔……
是吗?是这样吗?
又是数秒,周烟站起来,抓紧桌布,理智全数瓦解,不能保持看似理智的假象,急切地问:“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纪凭生本来只是试探,看周烟知不知情,她这反应说明她什么都不知道。
周烟的眼泪来得太快,不听脑子指挥。她攥紧纪凭生的衣领,把仅在司闻面前展露的失控情绪释放出来,近乎崩溃地说:“你在骗我!就算是,你又怎么可能知道!”
她不接受,好不容易因司闻的暴力离开他,现在为何要告诉她,他不是这样的,他是被很多人和事变成这样?他也有苦衷?他也不得已?
纪凭生看着她,他眼里除了心疼,还有唏嘘。
周烟很少情绪波动这么大,除了跟司闻闹掰的几次,便只有此刻。她不住大喊:“这是你编的!对不对?!”
纪凭生早经历过她这种震惊,也曾失控,现在已平和太多,他说:“是不是真的就要你去问了。”
周烟不信。司闻那么凶,那么狠,没有杀人如麻,也有叫人妻离子散。他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一直欺负她,怎么会有苦衷?
可他身上那些疤是哪来的?那些枪伤的疤,刀伤的疤,他从不提。
周烟迟疑了。
纪凭生的眼神格外坚定,对周烟说:“我没办法靠近他,只有你才能知道这部分真相。如果他真是正义的,而他未来也要做正义的事,我会帮助他沉冤昭雪——
“只要他是,他还在做。”
周烟松了手,震惊的情绪还没散,眼眶有些红,嗓子有点哑,喃喃道:“你想让我去试探他。”
纪凭生不这么认为,解释道:“我不揣着任何恶意,我只要知道他是,或不是。”
周烟懂了,起身离开。
她会去弄清楚,却不是为任何人。
*
周烟与纪凭生分开后去了司闻家,保安直接放行。
她跑到楼底又停下,看着拱桥形状的楼门,大厅左侧设有服务台,有物业工作人员在那里,朝九晚五为忘记带卡的住户刷卡。
工作人员埋首在柜台后,没看到周烟,周烟站了许久他都没察觉。
就这样,她止步于楼门,转过身来往回走。
司闻是谁有什么关系呢?除了名字是她最初明确问的,其余司闻从不对她讲,她也不感兴趣,不是吗?知道他的药瘾不是为缓解压力患上的又有什么关系?就能为他几次害得她进医院开脱吗?就能把自己送过去供他继续糟践了?
他可怜,她就罪有应得了?
不是的,逻辑不对,她没错,她该走的。
想着,周烟越走越快,额头、脊梁上都是汗。突然她走不动了,蹲在树下,张皇失措地咬住胳膊,任凭身体不由得颤抖。
待天渐渐黑透,她终于离开,仿佛从未来过。
是非黑白都已经与她无关了,她收了秦风的钱,她要赴秦风的约。
*
司闻听说周烟收了秦风的钱,要跟他出去玩一天,当时正在开会,直接把会议室砸了,把所有人轰出东升制药办公大楼。
他冲到周烟家门前,用力敲门,敲得隔壁住户骂骂咧咧地推开门,一抬头对上他那比刀刃还锐利的眼神,又熄火了。
周思源给他开门,仰头看他。
司闻很少走弯路,一直是别人为他让路,周思源也不会是例外,但程序中本该挥开周思源的手却没有动作,他甚至蹲下来,轻轻问周思源:“你姐姐在哪里?”
周思源停顿一下,反问:“你是毒草吗?”
司闻眉梢微动,不知是何意。
周思源没立刻解释,转身往里走。他没犹豫,跟进了门。
周烟住的小区是歧州最老旧的楼群,外头看着岌岌可危,里头也差不多,可她总能把它收拾得纤尘不染,让人舒坦。就像在他身边时那样,他家里、车里、药谷里,只要她去过的地方总是无比洁净。
司闻在房间找了一圈没找到周烟,再回客厅,周思源已经坐在餐桌旁径自吃起包子,说:“姐姐出门了。”
司闻问:“她去哪了?”
周思源摇摇头答:“不知道。”
司闻要走,周思源又问他:“你是那棵毒草吗?”
司闻停住,转过身来反问:“什么毒草?”
周思源喝口豆浆,“姐姐说,她心里有一棵毒草,她把它拔掉了。”
拔掉了……
司闻轻轻阖眼又睁开。
动作缓慢,幅度微小,没盯住他的人只以为他在眨眼,看不到眼睑掀起落下时难过在蔓延。
周思源还没说完:“我见过你亲她。你爱她吗?”
司闻告诉他:“毒草,应该只有毒,没有爱。”
周思源不懂:“那你为什么还要找她呢?”
司闻答:“她拿走了维持我生命的毒液。”
周思源听不懂,司闻便解释道:“找不到她,我就会死。”
*
今晚就要赴秦风的约,周烟早早来到秦风朋友开的一家Live House的包厢。楼上是私人影院,秦风放下一句“你等一下”就把周烟晾在了这儿。
周烟麻木地坐在沙发等待,望着圆台的眼睛看似平和,实则早已兵荒马乱。
她明知自己在做什么,却还是恐惧。
因为跟其他老板可以逢场作戏,跟秦风她要真迈出下海那步,不然她根本拿不到一分钱。
真下海,她又犹豫了。
以后真要张开腿,让所有人观览吗?
要在更多男人身下求一条生存之路?
她做不到。
她很讨厌自己这一点,明明早下海了,却因为只跟了一个人,就觉得自己跟那些真正下海的有区别,还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想着把完整的自己“献给”给爱的人……
但她控制不住她自己。
她在糖果是一个读过书的婊子,她特别新鲜,招人喜欢,但她自己很清楚,她根本摆脱不了名叫“传统”的控制。
她好像就是有一颗“传统”的脑袋——
把毫无感情的思源接过来,为了他下海、接受司闻建议,用身体来换金钱;
跟司闻四年,他对她那么残忍,她却似乎好像爱上他了。
想到这里,她冷笑,终于承认了啊周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