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刑侦一队。
纪凭生叫郑智去了一间空的办公室,把门关严实,拿出一沓资料。原先没方向,不知道关键所在,现在有目标,就为了这个目标进行了长达数个月的奔走,费尽心思,终于搞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当然,是用了家里的关系。
郑智挑眉,拆开资料问:“什么啊?”
纪凭生将从这叠资料中分析出的细节逐一讲给郑智听:“当年六活事件后,冯仲良一跃成为禁毒局局长,他在各种会议上的谈话滴水不漏,尤其在行动制定和操作上,但他忽略了可行性。”
郑智看着档案上的照片,惨不忍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问道:“什么意思?”
纪凭生指指这些照片:“这是在制毒点拍到的,在抓捕行动之前。很多人看到这些照片,当时只顾着愤怒,却忘了冯仲良为何会有这些照片。”
郑智知道:“不是说有卧底?后来死很惨那个,你不也因为他违反纪律了吗?”
纪凭生给他往后翻两页:“冯仲良的行动报告里,全是他在指挥中心指挥行动,卧底占的分量很轻,好像卧底并没有为整场行动提供什么,那这些照片谁拍的。”
郑智一愣。
“那个贩毒团伙能在六活兴风作浪,肯定不是善类。他们能让我们的卧底拍到那些照片,说明卧底比他们还硬。既然卧底这么厉害,那他是怎么暴露的?什么时候暴露的?抓捕贩毒团伙后,没人对这部分事实有所交代,甚至过了几个月,人死了,还是没人出来交代一句,这正常吗?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暴露?瓮里的尸体,根本就不是他的。”
纪凭生合理推测,听得郑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一身,汗毛也竖了起来,不确定地说:“你是说,当年那卧底没有牺牲?”
纪凭生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以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这个假设不无可能。”
“再说司闻。我们调查司闻是因为他与当年六活案件有关,但后来没继续查下去是冯仲良制止,理由是我们越级且有生命危险。这让人怀疑冯仲良可能在隐瞒六活案件部分真相。之前看到赵尤今和司闻接触,我怀疑他们狼狈为奸,但在我拿到当年资料后,有了新看法。现在有两种猜测,一是司闻仍是卧底,东升制药一把手是掩护,当年假死是为换身份继续帮冯仲良;二是司闻曾经是卧底,完成任务后与冯仲良产生了矛盾而假死。”
郑智“哐叽”一声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
这段对话信息量太大,他且得消化一阵,当下只顾得上说一句:“太可怕了。”
纪凭生喝口茶水,说:“不然你怎么解释这些资料、他们的举动和反应呢?”接着又道:“本来这两种猜测都能完美解释我们目前接收到的讯息,可我发现司闻去过省会的慈善晚宴,跟冯仲良见过了。”
说着,纪凭生把从监控录像中截取的照片拿给郑智,说:“也是这场晚宴之后,冯仲良才来到歧州。”
郑智懂了,分析道:“这就否定了第一种猜测,他们近几年并无联系,司闻不可能还是卧底。”
纪凭生端着茶缸子点点头。
太震撼了,郑智频频摇头,感叹道:“我之前对我们的自我认知太准确了,咱们真没法跟人家比。要是你猜对了,那这黑白颠倒了啊。”
纪凭生认为没有绝对的黑或白。他不愿相信信任的局长隐瞒真相,也不愿相信反感的司闻白得透亮。
但决定把重心放在事业上的他必须客观面对,找到真相,交由上方依法处置。
司闻和冯仲良两人任何一方有鬼都跑不了。
郑智想到司闻的脸,抖抖肩膀,搓搓鸡皮疙瘩,突然说:“要是司闻是白的,你还看上人家女人了。”
纪凭生放下茶缸子,“若他是,我就接受。”
郑智拍拍他肩膀,问他:“难受吧?”
纪凭生开始分析这些问题时很难受,后来把自己关在书房几天,想通很多事。他第一次放下芥蒂和嫉妒,平静从容地说:“舒坦。他还活着,我就很舒坦。”
当年他少年壮志,奋不顾身去调查卧底之死,沉寂一段时间后,以为自己已经淡忘,却还是在郑智影响下挑起这个担子。千辛万苦,等来卧底还活着的线索,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坦。他便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更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郑智整理好资料,问纪凭生:“这么大的反转,我们要怎么办?”
纪凭生看向他,说:“等,然后暗中观察。”
*
广南庵。
“你们不能杀我!司闻不会放过你们的!他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斗不过司闻的!你们斗不过他的!你们不能动我!只有司闻能动我!”被逼迫的人不断后退,脚在地上蹬出一个个坑,石子和土飞起,溅到薛鹏脸上。
赵尤今在一旁看着,手里拎着一个大蛇皮袋,系着口。
薛鹏踩住他的脚,说:“你都听到我们要动司闻了,还能留你?”
被缚之人手扒着砂砾地,抖得厉害,不知不觉手里抓了些石子,割破了手心也不顾,眼睛盯着薛鹏手里的利器。
薛鹏拿着家伙划过他受伤的耳朵,蛊惑道:“司闻多狠啊,这种人,你为什么要给他卖命呢?”
“是他救了我的命!”他吼出来,唾沫星子喷了薛鹏一脸,汗和眼泪同时滑落。
薛鹏扔了家伙,拿起石头,广南庵响起阵阵惨叫。
赵尤今看不下去,劝道:“你差不多就行了,太嚣张被司闻察觉,咱俩都得完。”
薛鹏就是看不惯这人对司闻卑躬屈膝的样子,像看到前段时间的自己。
他也没与其多周旋,痛快下了狠手,随即将其大卸八块,装进蛇皮袋,绑住口,踹下了四层楼,而后同赵尤今站在边缘,遥看着地上的“裹尸袋”。
赵尤今看不了,别开脸。
薛鹏也转过身,靠在墙边,抽了支烟,说:“没听刚才那人说司闻在为一女的争风吃醋,哪有空监视我们?再说,他以什么身份监视我们?他又没参与进来。”
赵尤今还是不放心,道:“话是这么说,可咱们的行动毕竟受他庇护。他是没参与,但他手眼通天,你这么搞,他嗅觉那么敏锐,不可能不生疑。”
薛鹏不听她扯淡,啐口唾沫,语气不善:“我看你是惦记他本人吧?就你这岁数,这脸,他能看上你?别做梦了。”
赵尤今黑脸,半晌道:“你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
说完朝外走,下楼时又说:“下周二跟胡莱见面,准备准备吧。”
*
药谷。
司闻摘下手表放在一旁,打开抽屉拿出女士表戴了戴,结果扣不上。
周烟太瘦了,定制的表只有她能戴。
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对面说:“哥,上钩了。”
“嗯。”
电话挂断,司闻拿起擦银布擦拭这块表。表不贵,要戴在周烟手上才显得贵。
她总没有时间观念,让她准点到她总要迟到,虽每次都是他临时改时间,。周烟在他身边四年,怎么能不知道他的想法?不行,他要给她买块表,锻炼她。
他把表擦了一遍又一遍,放回盒里,再抬头看整间办公室,三百平的空间,三面全景窗,他无数次在这里进入周烟,听她叫、嚷,看她颤抖、发狂。
周烟给他列出数宗罪,却从不想这里只有她来过,他家只有她能进,只有她能动他手机,只有她能搂着他胳膊睡觉……
他是被世界抛弃、决意向世界讨公道的人,除了自己谁都不信,却慢慢信她。
他让她看到自己所有弱点,掐到全部命脉,给了她多大的权力,对她多在意。
可她都不看。
没关系,他自己种的恶果自己食,只要对方是周烟,他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