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侯府别院一室萎靡。
唐枕书坐在床沿上,眼眸泛红,倔强地看着面前的赵旌眠。
赵旌眠勾唇一笑,站在床沿微微俯身,伸手捏住唐枕书的下巴。
“闹脾气?”
唐枕书的穴位被点了,半边身子都僵得动不了,闻言也不说话,只红着眼睛偏过头,将自己从赵旌眠的禁锢中脱身出来。
他脸色泛白,但就是不肯说软话。
“你背着我去鹤春楼,和那个掌教有说有笑,如今还跟我闹脾气。”
赵旌眠又是一声冷笑,“枕书,我是不是太宠你了?”
“侯爷可以去外面招惹姑娘,我便不能去一趟鹤春楼。”唐枕书抬眸看着他,像是嘲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原来就是这个道理?”
唐枕书在赵旌眠面前一直很乖觉,心里虽有一股傲气,但言语上从来都是依着赵旌眠的性子来 ,今日这两句话一出口,倒真把赵旌眠问懵了。
赵旌眠拧眉,松开了钳着他下巴的手,饶有兴致地问:“你受什么刺激了?”
唐枕书不说话,但那股子倔劲儿越发明显。
赵旌眠从来都不是个脾气多么好的人,他今日亲眼看到施画渺捧着茶盏喂唐枕书喝茶,心里的怒意早已经堆积一路,此时唐枕书又死倔着不肯说话,他心里最后的那点耐心也便耗没了。
“好。”赵旌眠点点头,“你知道自己的身份,旁人家里如你一般的人没有官职在身,也没有你这样的自由,我体谅你心里有事要做,从未拘束过你。”
“既然你不在意我的这份体谅,那以后就寸步不离地待在我身边,我在哪你就在哪。”
唐枕书嗤笑一声,一颗红泪痣随着眼皮的颤动而颤了一下。
他明白自己在盛京城中人微言轻,若真因为此事惹恼了赵旌眠,被他关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他其实很想问一问赵旌眠,与荣华公主成亲之后,你还要把我当成什么东西。
鹤春楼这三个字终究不寻常,迟早要掀起一场波澜。
就如今夜的唐枕书和赵旌眠,他们谁都没去外面找小姑娘,但谁都不愿意说清楚,唐枕书是不能说,赵旌眠是不屑说。
于是这一夜再无话说,唐枕书执拗地没有开口,赵旌眠也没有替他解开穴道,转身就推门出去。
屋里再无动静,唐枕书独自灯影之下枯坐一晚,再抬眼时已是天明。
屋门轻开,进来的人却不是赵旌眠。
“公子。”秦沧低头行了个礼,“侯爷让您在别院休息几日,御史台那边卑职会替您告假。”
这话说得委婉,但唐枕书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赵旌眠没有将此事轻易揭过的意思。
一夜没怎么睡,唐枕书脸上满是疲倦,那双清透泛红的眸子却仍是不肯服软。
他嗓子有些哑:“无病无恙,我为什么要休息。”
秦沧哪里答得上来,抿了抿唇也只有一句:“公子别为难属下。”
唐枕书微微阖眸,终是自嘲一般地叹了口气。
罢了。
“那劳烦秦校尉替我解开。”
秦沧应了声,道一声得罪,随后便替唐枕书解开了穴道。
唐枕书半边身子一软,不受控制地撑倒在床榻上,头脸被迫埋在柔软的被褥之间,费了半天力气都没能起来。
秦沧不知道他们两人闹了什么矛盾,遇到这种事情也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当下只能说:“侯爷上朝去了,公子有事可以知会属下。”
唐枕书“嗯”了声,直到房门再次关上,也没有再说别的话。
这日以后,唐枕书很少再见到赵旌眠。
两人陷入到一种胶着的状态中,要么是唐枕书服软,要么是赵旌眠消气。
但唐枕书的心里也还憋着气呢,所以他不会服这个软。
赵旌眠嘴上说的是要唐枕书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听说赵老夫人从三生观回来了,赵旌眠因此回了侯府,不常到别院来。
唐枕书独自一人住在瑞安侯府别院,有几次看见秦沧在别院里指派下人,料想是赵旌眠与荣华公主的婚事要定了,他一日一日地掐算着过日子,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婚期会定在什么时候。
溽暑时节,天气越发炎热,别院里的蝉鸣喧鸣不已,夜里也往往不得消停。
唐枕书夜里睡不好,又出不了这座别院,整个人的精气神被消磨了大半。
秦沧看不下去,有两次甚至主动问了,“公子若是想见侯爷,属下可以去通传。”
唐枕书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这下连秦沧都看不明白他到底图个什么了。
高门外宠,要么图个荣华富贵,要么便只是图个庇护,可唐枕书与赵旌眠闹了这么一场,两人谁也见不到谁,他能图的一切便都成了虚妄。
非要说什么的话,秦沧觉得唐枕书像是在等什么。
因他偶尔会问问这日是几月初几,宫中有没有喜事要办,哪一日是吉日……但终究没人知道他心里的盘算。
转眼就是半个月,唐枕书终于在府上下人的闲谈碎语间听到了有关赵旌眠的消息。
“听说侯爷被陛下训斥了。”
“真的?”
“就是今日早朝上的事,听说是陛下给侯爷指了一门亲事,侯爷当即就忤了旨,被陛下罚了月俸。”
“那旨意可收回了?”
“陛下要许给侯爷的可是荣华公主,哪儿那么容易将旨意收回。”
一侧的窗棂被猛地关上,听完了这番对话的唐枕书背靠屏风倚在窗前,呼吸间带动胸口的衣襟微微起伏。
他像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等了许久的婚事,竟会变成一则对赵旌眠的惩处。
抗旨,拒婚。
他居然会抗旨,他居然敢拒婚。
唐枕书脸色泛白,被窗棂遮掩了一半的面容若隐若现,闷了许久的人终于轻轻地吐出来一口气。
赵旌眠居然不想娶荣华。
唐枕书难以窥测自己内心的想法,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那颗心竟真的因为这个结论而生出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