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风张了张嘴,与赵旌眠大眼对小眼了半天,最终败下阵来。
“确实。”他仰头灌了自己一口酒,说,“我这次回来,还听说了一件事。”
赵旌眠挑着凤眼等听下文。
“我表姨母是贤妃娘娘的妹妹,这事儿你知道吧?”
“嗯。”
“昨日我表姨母说,荣华公主回来了。”陆承风絮絮叨叨地,半天都没把事情说到正题上,又问赵旌眠,“她先前在檀州国舅家小住,你记得吧。”
赵旌眠拧眉,半天才将这位公主从脑子里扒拉出来。
荣华公主是吉庆帝最小的妹妹,先贵妃最宠爱的小女儿,自小千娇百宠长大,性格也与寻常的深宫女子不大一样。
先帝驾崩以后她便随国舅去了檀州,想是如今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故而就回来了。
赵旌眠不紧不慢地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有大关系了!”陆承风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阵仗竟将赵旌眠吓了一跳。
陆承风说:“我表姨母说,陛下和皇后的意思,是想要把荣华公主许配给你!”
“哐”的一声,赵旌眠将手中的酒盏重重搁在桌上,脸色终于不再是方才的无所谓,“什么?”
陆承风点点头,神情倒还喜悦,颇有一种自己的好兄弟即将觅得良人的欣慰:“荣华公主出身好,性子又洒脱,听说还爱舞刀弄枪,与你倒也很配。”
赵旌眠眉心微拧,一张脸上尽露锋芒,语气有些急:“这事儿已经定了?”
“**不离十吧。”陆承风猜测道,说完才注意到赵旌眠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微诧,“荣华绝色,你不乐意?”
赵旌眠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来,他的长相本就是张扬且带有攻击性的那一类,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着格外吓人。
眼看着赵旌眠撩袍起身,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要去找什么人理论,陆承风“哎”了声,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住。
“侯爷侯爷侯爷,干什么去啊?”
赵旌眠言简意赅,冷飘飘地扔下两个字,“退婚。”
陆承风呆了一下,然后使足了自己在江湖上吃奶的劲儿将人拉回来,“要退婚就得进宫,这都什么时辰了,宫门早就下钥了。”
赵旌眠唇角抿动,稍稍找回了些理智,但语气还是一贯的不屑一顾,“我要进宫,宫门下钥也能开。”
陆承风被噎了一下,没说出口的话都被堵在了胸口里,过了好半晌,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好言好语地问:“那你总得有个什么原因吧,总不能连荣华公主这样的出身都看不上吧。”
他似有所感,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嘶”了一声,问:“旌眠,你该不是喜欢上了哪家姑娘吧?”
赵旌眠白了他一眼。
倒也怪不着陆承风,他们两人交情虽好,但分开的时候尚且年幼,那时尚懵懂,陆承风哪里能想到自己这位兄弟压根就不喜欢姑娘呢。
“我没有。”赵旌眠倒是很有耐心地答了,“哪家的姑娘我都不喜欢。”
空气滞涩了一下,陆承风这下子彻底明白了。
他刚才灌了自己不少酒,脑子本有些晕,但很快就被新生出的念头吓了一跳,酒登时醒了大半。
鹤春楼里歌舞升平,两人坐在雅间里,但外面的乐声还是能够传唱入耳。若是细细分辨,便能在其中听出《小楼赋》的曲调。
“唐郎貌好,御史楼台瑞脑香。”
陆承风猛的醒了个神,终于在这样的境况下想起了自己刚回盛京的时候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什么“瑞安侯府的外宠”“御史台的言官”“人尽皆知的科考舞弊案”……
“我听说了,这盛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人人都说你……你和一个六品的言官。”陆承风喃喃道,“我以为那不过是你一时兴起,又加外人以讹传讹。旌眠,你不愿意成亲,不会就是为了他吧。”
夜色已深,赵旌眠此时倒是不急着进宫了,他端起酒盏浅浅地抿了一口,点头:“是这样。”
陆承风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一时还不能从此事中回过味儿来。
“再怎么讨你喜欢也是个男子,不能跟你长长久久一辈子。”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说,“荣华公主这么好的姻缘,赵老夫人定然也是满意的。你要是真喜欢那个御史,来日成了亲放在外院也行啊。”
殊不知后半句话赵旌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在陆承风前半句话说完的时候就撂下了酒盏,抬眼反问:“为什么不能长长久久一辈子?”
陆承风今夜第三次噎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盛京城民风开放,自前朝起就有皇帝好龙阳,曾在宫中大肆豢养男宠,于是朝臣诸多效仿,这一风气至今尚存。
但不管达官显贵之家养多少男宠,都是图个乐子,断没有谁是因为男人而不肯成亲的。
陆承风虽出身于清流文士之家,但他身上并无封建迂腐之气,只是站在赵旌眠的立场上替他琢磨这件事。
若是两人门当户对倒也还好,偏偏整个盛京城的人都知道,唐枕书是瑞安侯养在别院的外宠。
是上不得台面的身份。
“我倒也不是那个意思。”陆承风说,“但你总得跟我说说这人到底有多好吧,我听说你还为了他闯了一趟皇城司,你就不怕得罪大皇子?”
陆承风说完这句话其实就已经后悔了,赵旌眠是整个大盛朝最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皇帝对他的忌惮不知比大皇子多了多少倍。
好在赵旌眠也没仔细听他后面的话,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一阵有节奏的细碎声响过后,他开了口。
“他很好。”赵旌眠说,“也是个读书人,写了一手好字,身在御史台,眼里看得见民生疾苦。高才雅量,可傲王侯,这世上也就他一个了。”
实打实的夸赞,陆承风着实愣了一下,心里已经在怀疑这位唐御使是不是给他们侯爷下了什么安神汤。
“倒也不见得吧。”陆承风笑笑,酒劲儿又有些上头,“照着你那副形容,方才窗户外面的连廊上就过去一个人,也是那样的气度。”
这次便轮到赵旌眠一愣,下意识起身拨开半掩的窗棂,抬眼一望,正看见一个熟稔至极的影子转进了一侧的舞宴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