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而精巧的牛皮纸盒里,用薄薄的宣纸托着的,竟是一件嫩绿色的小肚兜,跟新发出来的柳叶一个颜色,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来。真丝的料子油光水滑,面前绣着两只欲飞的蝴蝶,仿若穿着这肚兜的人儿,就是一朵春日里最清新的花,惹得精灵的蝴蝶也忍不住来逗弄停留。
任苏苑一看之下,面红耳赤。脑子里又不自觉联想到那天在浴室里,姜珏映在镜子里那白玉一样的美背,若穿上这肚兜……不能想了不能想了,任苏苑赶紧把自己的目光从肚兜上移开,慌张的拿起牛皮纸盒的盖子盖好后,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
“这什么情况?”任苏苑低声问陈舸,也像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
陈舸低声答道:“高师傅说,这是送给姜小姐的。现在找他订旗袍的人多,找他订肚兜的人寥寥无几,大家早都忘了这是中国女子传统的贴身睡衣。高师傅还说,能穿出肚兜风韵的人比能穿出旗袍的更少,他瞧着姜小姐有眼缘,这肚兜就免费送了。”
任苏苑内心莫名升腾起一股骄傲感,好似她收藏的美玉被人赏识了似的。转念想想,高师傅说得对啊,这不就是中国女子传统的睡衣而已么!自己那么害羞干什么!想到哪里去了!
这时陈舸的心里也在想:不就是一件传统的睡衣么,人家金*主包养情*人,情*qu内*衣都是一打一打的送!怎么到他们这儿,送件肚兜还面红耳赤的,跟两个小学生似的。
小学生任总这会儿缓过来一点了,故作严肃的说:“你一并送去吧。”
陈舸凑得离任苏苑更近了一点,用更低的声音问:“您真不去?”任苏苑轻推了他一把:“好好说话!”
陈舸这才笑着小心的收起旗袍和肚兜,走出任苏苑的办公室去了。
任苏苑望着陈舸的背影消失,这才舒出一口气。要是她看见姜珏穿这样的肚兜,那还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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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舸带着旗袍和肚兜来到和美医院时,正看到两个护士从姜珏的病房里走出去,陈舸敲了敲门走进去,就看到姜珏左臂和右腿上的护具已经提前拆掉了。
没有了那略显笨拙的护具,姜珏整个人显得更加轻灵。陈舸想着,若古玩玉器真有附着其上的灵,一定就长姜珏这个样子吧。
陈舸笑道:“恭喜姜小姐,以后只要好好养着,左臂和右腿就能恢复得和常人无异了。”姜珏也礼貌笑道:“还要谢谢任总和陈先生,帮我请的这两位看护姐姐,照顾得很好。”
陈舸依任苏苑的吩咐,暗地包了两个大红包给看护,看护欣喜的收了,陈舸便吩咐她们出去等。
“姜小姐,我今天来是给您送旗袍的。”陈舸把旗袍和肚兜放在墙边的木桌上,说明了来意。姜珏还是温和而有礼:“这么快就做好了?麻烦您也帮我谢谢做旗袍的师傅,辛苦了。”
陈舸瞧着那豆蔻绿的旗袍,美得出尘绝俗,即将穿着它的姜珏却看不到它有多美,当真可惜的紧。陈舸心里有点难过,只得拼命调动自己并不丰富的词库,努力把这件旗袍的美描述给姜珏听。
姜珏微微歪头,听得仔细。她过分认真的样子,让陈舸都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的描述三板斧就是副词不断升级:很、特别、非常。也就是形容这旗袍:很美、特别美、非常美!
姜珏听得笑了:“这样美的旗袍送给我,真好。”陈舸又轻描淡写的把肚兜的事说了,生怕描述得太过让姜珏以为他是什么猥*琐男,赶紧把装肚兜的盒子从桌上拿起塞到姜珏怀里,完成任务。
姜珏再次道了谢,又轻声开口:“陈先生,我还有一件事想麻烦您,能提前帮我办理出院么?”本来姜珏应当明日才出院,只是今天医生来检查的时候,看姜珏恢复得好,提前拆了护具,所以姜珏提前出院,也不是不可以。
姜珏一天也不想在医院多待了,多在医院里无所事事的待一天,她脑子里关于车祸的惨酷记忆、关于墓园的噬骨之寒就挥之不去。她迫切的想回到古董店里去,想让自己忙起来,让她从这些将伴随她一身的记忆中暂时抽身出去躲一躲也好。
陈舸答道:“也不是不可以,任总给您选的铺子,是早就布置好了的。只是请的看护阿姨,要明天才到。”
姜珏温和答道:“不妨事,现在天色也晚了,我只是过去熟悉熟悉铺子,洗个澡就休息了。阿姨明天过来,倒是正好。”
陈舸想到任苏苑今天下午有个会,若汇报给她这件事,她也一定会应允姜珏所言,便做主同意了姜珏的要求,让两个看护帮着姜珏收拾了东西,开车一路往碧心路驶去。
任苏苑给姜珏选的古董铺子,正在碧心路上。店面很大,分为前后两个堂,在往里走,可做成一个隐秘的空间,用作姜珏的住处。陈舸办事利落,早先已经按照姜珏的要求,把姜家老古董店里的物件全都搬进了这间新店里。不过因着格局和装修不同,倒也瞧不出这是以前姜家古董店变身而来的痕迹。
姜珏由两个看护扶着往里走,一路细细的摸索,金丝楠木的架子上,圆肚的这个应当是那只清乾隆压花浮雕花瓶,扁扁的这只应当是元代青花凤凰纹盘,纹路细密的这幅卷轴应当是清代大家朱鹤年的山水画……姜珏一路摸索着往里走,心里安定的感觉增多了几分:她熟悉的那些老器物果然都还在,真好。
姜珏此时有些庆幸自己是个跟不上时代的,从小就不喜欢聚会和网游,反倒爱跟着父母泡在自家古董店里,这些东西在她手里反复摩挲过,早已是闭着眼睛都能分辨了。
那时何曾会想到,竟是在暗暗为自己眼睛看不到的这一天做准备。姜珏的心里还是有些唏嘘。
两个看护扶着姜珏走到最里间,姜珏首先摸在手里的是一排瓷板屏风,据看护说是花鸟纹的。再往里走,依次摸在姜珏手里的是金丝楠木仿古书架、黄花梨木明式小书桌,最深处是一张紫檀木嵌百宝架子床。看护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冰箱空调这样的电器,是怎样精巧的藏在这间古色古香的居所里,女孩就轻轻的笑了起来。
陈舸跟着走了进来:“姜小姐,可还满意?”姜珏笑道:“陈先生,样样都好,只是未免太过贵重。”陈舸也笑道:“任总说了,美玉配宝匣,美人配名器。姜小姐自然是识货的,不是这样上好的器物,怕是还配不上姜小姐。”
姜珏知道任苏苑的身份,这样的排面就算不是为姜珏,她自己也是要讲的,再推辞下去,只怕显得做作了,便又笑着向陈舸道了声谢,算是接受了。
陈舸问姜珏接下来怎么安排,姜珏知道现在已经时至傍晚,便与陈舸商量让看护先走,她自己慢慢摸索着洗个澡,便准备睡下了。陈舸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便告诉姜珏他一会儿打包晚餐过来放在那张紫檀木八仙餐桌上,让姜珏自己洗完澡取了吃,姜珏又道了谢,陈舸便带着看护先行离开了。
姜珏方才已经由看护带着摸索过,知道浴室就藏在墙角处,于是自己慢慢靠着墙,先到小叶紫檀花鸟纹双开门衣柜里取出了浴巾,又慢慢靠墙摸索着,进了浴室。
水声哗哗,氤氲的水蒸气涂染在姜珏的脸上,让她的身心禁不住放松下来。从今往后,这个铺子加这小小的居所,就是姜珏的家了。天地偌大,她终归还有一个容身之所,全因为上天在关上所有的门时,为她留了任苏苑这扇窗,让她重遇了任苏苑。
阿苑……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姜珏泡在白瓷浴缸里,一边洗澡,一边忍不住想到。
“姜小姐?”陈舸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我帮您打包了山药鸡丝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放在桌上了,您洗完澡趁热吃。”
姜珏应了声好,又道了谢。陈舸又问:“那我帮您把店铺大门锁上?”姜珏应允之后,陈舸道别之后离开了。
听到卷闸门放下上锁的声音,姜珏泡在浴缸里的身子彻底放松下来,直到她小小的脚趾都伸直放松了,姜珏才意识到,原来她住在医院里那么多天,自以为住得熟了,其实没有一天是真正放松的。
姜珏从小就是内向的性子,像蜗牛一样喜欢缩在自己的壳里,必须要到她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她才能彻底放松下来。
好好的泡了一个热水澡,又用没受伤的右手单手洗了头,这里准备的洗发露是清新的茉莉香味,不知是不是任苏苑的巧思。姜珏闻着那恬淡宜人的味道,多日来压抑的心情都忍不住跟着好了一点。
洗完澡,取过浴巾擦干身子,埃及长绒棉的面料柔软轻抚。姜珏探手在盥洗台上慢慢摸索,她的动作又轻又柔,因此也没打翻什么东西,顺利摸到了润肤露的罐子,涂在手上一闻,也是同一系列的茉莉味。姜珏用单手往自己身体上抹,实在抹不到的地方,也就算了。
姜珏从小皮肤就好,其实在护肤这一块,她还真没刻意多花什么功夫。
裹着浴巾,扶着墙慢慢走出浴室,姜珏摸索着来到那张紫檀木嵌百宝架子床边,稍微往里一伸手,就摸到了一个小巧的牛皮纸质盒子,姜珏想起来,那里面装着陈舸说过的肚兜。
也是……任苏苑送给她的。
姜珏现下无事,便把那牛皮纸盒子打开了,伸手先摸到的是薄薄的宣纸,再往里就是一件小小的肚兜。姜珏拿在手上,只觉得真丝的面料滑得像水一样,几乎要在手上流走,她不知道这肚兜是什么颜色,只用手摸了,知道面前绣着两只格外生动的蝴蝶,好像下一秒就要振翅起飞一般。
姜珏拿着肚兜,一小寸一小寸在手指间滑过,不自觉的红了脸——这肚兜实在是小,若穿在她身上,纵使她纤瘦,也只能堪堪遮住关键部位。
姜珏犹豫了一下,褪下浴巾,决心试一试这肚兜。毕竟这是任苏苑送她的,等任苏苑有空来的那一天,一定是想看她穿上的吧。
姜珏艰难的抬起还未完全康复的左手,和右手一起,勉强系好了脖子后的缎带,又系好了腰间的带子,即便四下无人,姜珏的脸也红得更厉害了,因为这肚兜确实如她所料想的一般,只遮住了关键部位,她的肩膀和后背,还有腰下的部分,大面积的露了出来,在秋日的傍晚已经觉得有一些凉了。
放下受伤的左手,姜珏觉得这一阵痛得有些厉害,不知是不是刚才稍用了力的缘故。姜珏决定让左手稍微休息一阵,便换下这肚兜收好,却没想到,一阵卷闸门升起的声音,蓦然响起,姜珏吓得一抖,用尚且能动的右手抓了浴巾,藏到墙角的阴影里,因看不到路,匆忙之中还险些绊了一跤。
古董店的外面,是任苏苑拿出铂金包里的钥匙,打开了卷闸门。
刚才的会开得她心烦意乱。约了两个影视公司的老板来谈项目,是一个不太好弄的文艺片,为了打通其中关节,一个老板竟查到,其中一个关键人物,喜欢打猎。
娱乐圈的压力大起来,有时候会把人逼疯,喜欢打猎也不稀奇,无外乎是用对神经更大的刺激,压下心里的抑郁和烦躁。
老板强力主张帮关键人物促成一个打猎的局,任苏苑沉吟了一番,打了两个电话,算是把这件事办成了。
两个影视公司的老板欢天喜地的离开后,任苏苑却觉得一阵头疼。
在娱乐圈里浸染得久了,她做起这些事情来越发得心应手,表面上不动声色,别人也只道素叶任总如她父亲年轻时一样,惯是个心狠手辣的,只有任苏苑自己知道,每当透过灯光打量起自己的这双手,总觉得上面有着洗不去的脏污。
散了会,不知怎的,又想起那个玉一般通透干净的女孩,跟自己很不一样。任苏苑不敢去看姜珏,想着姜珏明天就要出院住进古董铺子了,便推了晚上的饭局,自己开了车来到臂心路。
用钥匙开了卷闸门,屋子里漆黑一片,任苏苑也只道屋里没人,暗亮了墙上的灯。
任苏苑打量着两边金丝楠木架上的各色古玩,发现倒是很有几件好东西。不过她却不是来看这些古玩的,她更在意的是店铺最深处、那供给姜珏饮食起居之处,就像装着美玉的匣子一般重要。
任苏苑踢踏、踢踏,踩着高跟鞋往里走。里面没来得及开灯,任苏苑却看到一个黑影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谁?!”任苏苑误以为有人行窃,厉声喝道的同时按亮了墙上的灯。
与任苏苑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一声温柔的低唤:“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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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