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你回来了。”
江婆婆笑吟吟的迎上来:“吃了晌午没有?灶上还留着鸡汤,要不要趁热喝一碗。”
谢瑜摆手说不用:“在衙里吃过了。一会儿还有事,我回来换双靴子。”今日化雪,路上泥泞,他巡城走了半天,靴子早都湿透了。
“那叫春生服侍你。”
江婆婆话音刚落,如意看到柜台后,那日拿伞出门的小哥儿,上来接应。
谢瑜从如意身边经过,那股儿若有似无的清冽松香,又萦绕鼻尖。
后门打开的一瞬间,冷风吹进来,吹得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谢瑜走了出去,撒花的青色厚棉布帘子又重新垂下来。
原来他是杂货铺的东家。
如意了然,提步要走。
“姑娘,姑娘。”江婆婆叫住她,笑着指指后门:“我刚才说的东家就是我们哥儿,他回来了,我带你去找他。”
想起他不苟言笑的模样,还有今日在饼摊前的处置,如意有些踟蹰。
江婆婆却不由分说上来拉住她:“择日不如撞日,早一日定下铺子,也早一日安心。”
她的热络,让如意无法拒绝。
跟着她从后门出去,绕过影壁,才发现后头别有洞天。
穿过庭院,五开间坐北朝南的青砖大瓦房,左右各有四间厢房,以回廊相接,宽敞明亮。
西北角有颗高大的梧桐树,掩着一扇月洞门,从那里出去,后头还有一个院子。
如意咋舌,看不出来,在这样的闹市里,还能有这么大的院子,这位谢巡检真是不容小觑。
江婆婆领着如意上台阶,刚好谢瑜换了靴子跨出门,见到如意愣了一愣,目光落回江婆婆面上:“您老有事?”
江婆婆上前说:“这姑娘想赁个铺子,地方不要大,咱们后街不是还有两间铺子空着,我就带她来问问你。”
谢瑜听完,看了如意一眼,挥手说:“进来吧。”
率先转过身,进了堂屋,身后江婆婆领着如意进门来。
在外头看不出,这房子盖的真是大且深,明间墙上悬着一幅人高的山水画,上首一张红木条案,摆着青瓷大瓶,和五色供果,底下两张红木官帽椅,东西两边也依次摆放两列座椅,地上铺着大理石的地砖,折射着太阳的光芒,整个屋子都仿佛有耀眼的光芒。
可唯独谢瑜坐的地方,阳光只能照到一半,仿佛将他左右分割,半明半暗。
如意行了礼,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将来意告知:
“多亏了江婆婆,我才知道您有铺子租赁,省得我再去找经纪。我想做小本生意,投资不大,要的地方也不大,不知道您手里有没有合适的。”
谢瑜言简意赅问:“做什么生意?”
“糕饼点心。”
如意一说完,明显看到谢瑜挑了挑眉头:“红豆饼?”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以为自己是故意找茬?
如意说:“这个不一定,虽然还没想好,但我做的糕饼应该和她们的都不一样,就算做红豆饼,也只是丰富店里品种,不会专门卖它。”
她觉得有必要和他说清楚:“我想要开店,自然要了解市面上的产品,但刚才只是巧合,我也不知道会买到有脏东西的红豆饼。”
谢瑜神色没什么变化,仿佛对她的解释并不感兴趣。
端起江婆婆送上的茶喝了一口,才说:“铺子是有,你打算租多久?我不短租。”
如意说:“合适的话,三年五载都行。”
谢瑜放下茶碗,“铺子在后街,卖豆腐和卖果脯蜜饯中间那两间,你自己去看吧。”
如意知道他这是同意了,含笑说好。
江婆婆也欢喜,“我带你去。那铺子后头有个小院并三间瓦房,你要是能相中,趁早搬过来,也省得在客栈住着。”
听说她住在客栈,谢瑜不免多问几句:“你不是本地人?从哪来?可有过所文书或是身契?”
他是宜州巡检使,虽然只是九品官,但是身负掌训练甲兵,巡逻州邑之职,比常人多一份警惕也是寻常。
如意便如实道:“我老家在姑苏,原是京中富户的奴仆,得主家宽恕放出府,本来要回姑苏,因为寒天腊月路途遥远难行,所以打算在此落脚,待日后有空再回。”
谢瑜整理袍角的手一顿:“京里来的?”
抬起眼睛看她,神情冰冷:“你原本在哪家当差?”
如意对原本的赵家也不是很了解,只说:“国子监祭酒赵大人家里。”
谢瑜站起身,脸上忽然一丝笑模样也没有,声音冷硬:“既然你还要回姑苏去,就算在宜州赁铺子做生意,也不会长久。我不短租,你另寻别家吧。”说着拔腿就朝外走。
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如意和江婆婆都是一头雾水:“我长租,就算回姑苏,我也长租的。”
如意连忙追出去,有些着急道:“三年五年一签,都可以的。”
他见如意跟在身后,不由停下步子,回身冷笑道:“你要也行,五十两一间。”
他凉凉的目光望过来,就像枝头融化的雪水,冻得人头皮发麻。
如意停在廊下,没再追上去。
前后相差太大了,如意十分不解:“为什么?我哪里得罪您了?”
谢瑜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转身往外走:“婆婆我去趟周家,晚上不回来吃饭。”
他大步流星,不一会儿就绕过影壁,不见身影。
留下如意和江婆婆面面相觑。
江婆婆有些尴尬:“……我们哥儿,原本不这样的,他许是最近遇到了难事,心气不顺儿,我替他给你赔不是。姑娘你别伤心,等他晚上回家来,我再问问他。”
“若是这处实在不成,我再替你留意别的地方,你别担心。”
如意勉强咧嘴扯出个笑模样:“婆婆,这不关你的事。我还要多谢您,这么帮我,您是我在宜州城的贵人,就算跟你们东家的买卖不成,我也记得您的恩情。”
又彼此说了好些宽慰的话,如意才告辞出来。
*
顺着路人的指引绕到后街上,找到谢瑜刚才说的,豆腐铺子和蜜饯铺中间那两间门脸儿,如意仔细看了看,这一条街上,除了卖豆腐、蜜饯,对门是卖干货的,斜对面还有香油铺、肉铺、茶叶铺,倒是个开糕点铺的好地方。
可惜了。
东家不租给她。
她十分想不通,谢瑜为什么会突然变卦。
难道因为她是外乡人?还是因为她在富户当差?
可这些跟他不租铺子有什么关系?
她再大胆假设一下,就算,就算谢瑜和国子监祭酒赵大人有过节,也跟她这个丫鬟没关系吧?
他不至于睚眦必报,算到自己头上吧?
如意狠狠叹了一口气!
算了!宜州城这么大,她就不信,离了谢瑜,她还租不到铺面了!
*
城里有专做房屋买卖租赁的牙人经纪,如意进门,先交了五十文的茶水费,经纪这才询问她的要求。
“门脸儿不用太大,要有灶间厨房,最好有个院子可以住人。”牙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抽着水烟袋,慢条斯理的把如意的要求重复一遍:“就这些是吧?”
如意点头:“毕竟是做生意,地段最好热闹些。”
“这简单,”牙人笑呵呵道:“宜州城里繁华地段,就没有我不知道的铺子。我这就替你打听,两日内包管有信。”
“好。”
如意回到客栈也没闲着,托店小二伙计四处打听,又出门在城中四处闲逛,找铺面的同时,又在了解糕饼铺行情,和以后开店要用到的材料物价。
过了两日,她到了牙行,那日的牙人迎上来,笑着说:
“我照你的要求,找到两处铺面,这就带你过去看看?”
“好啊。”如意喜出望外,跟着他出门。
谁知两处铺面没一处合适,一处在城南,离城门不远。地方大,也有院子可以住人,只是四周住的人稀少,商铺也生意冷清。
另一处倒是热闹繁华,周围却都是些杀猪贩狗,宰兔卖鸡的铺子,空气里都是腥臭的味道,实在不宜开糕饼。
如意皱着眉头:“还请您再留意留意,若是地段好,便是贵一些也使得。”
那牙人咂嘴说行吧:“那我再找找,你识字吗?”
“识字。”
牙人说:“那好,再遇到合适的,我叫人把地址送给你,你自己去看,看好了再来牙行,我替你联系东家。”
因为今天白跑一趟,他是不想再跑腿了。
如意失笑:“我还住城西的云来客栈,你让人去那儿找我就行。”
如此说定,便就此别过。
*
又过了两天,有天下午,果然有人找来客栈,是牙人让人送来地址。
地址是城北一处铺面,如意看着天色,刚过了申时,估摸着去一趟应该来得及。
穿上厚毛披风,一刻没有耽误出门了。
雪后一直都是晴天,屋檐树梢的积雪早已经化个干净,只在屋后树根这样的背阴处,还有一小团残雪。
太阳不像正午时分那样热烈,挂在西边天空,把半边天际都染成橙红色。
城中沿街商贩如织,行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
穿过通渠大街的四岔路口,如意往北走去,经过一处卖烤红薯的摊贩前,买了一只烤红薯渥在手心取暖,脚步轻快。
“鸿福酒楼,没错呀……”
如意站在街边一个三层高的酒楼门口张望。
地址上写着,从鸿福酒楼往里二十米有个巷口,拐进去。
可是她在酒楼前后左右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地址上的巷口。
问了过路的几个人,也都摇头说:“不知道。”
可是这里除了酒楼,另外一面是河,没有别的商铺。
她硬着头皮,这次决定往东走试一试。
她走过一座小桥,又经过几处关门闭户的院落,终于看到一个路口,再拐进去,才发现自己刚才是绕到了酒楼背面,正门在这条路上。
如意总算松了一口气,按照指示,这回轻松找到地址上的巷口,拐进去走了没多远,就是一条繁华的小街。
这条街很窄,最多有两辆马车的宽度,行人倒很多,两边的商铺也是门庭若市,还有挑担的小贩穿梭其中,贩卖各色吃食。
如意循着地址找到胭脂铺旁边的铺面,又借着买胭脂,跟人打听了一番。
“你说卖包子的夫妻俩啊?原先生意很好,吃的人也多,谁知道赚了钱,男人就变坏。跟个粉头勾搭上,放着家里妻儿不管,成日只知道吃喝嫖赌,赚点钱都拿去贴补那粉头,没钱就回来打砸,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眼看他要败光家当,他老婆趁着他不在家把这铺子变卖,带着儿女南下,总算是逃出生天。”
如意听后,心中有了计较。
又在四处转了转,这才准备回去。
因为刚才迷路耽误一阵,又在胭脂铺里耽搁,她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路上行人也寥寥。
如今没有路灯,只有各家商铺门口挂的灯笼,她心中有些害怕,便挑那些点灯多的地方走。
看着前面一片灯火辉煌,不由加快脚步。
等渐渐走近才发现不对劲:这条街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香风笑语在夜风里传来,路边全是花枝招展揽客的姑娘。
她这是——
误入了红灯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