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出了丧,也立后封妃了,后宫诸人也不必着装太过素净。海兰一早儿便换上了如意肩水蓝色的旗装,并无什么旁的繁杂花纹,只不过在袖口轻轻柔柔地绣上了几朵白净的小花。
海兰素来喜欢清爽干净的东西,不喜艳丽繁花簇锦的衣饰。这一身虽看上去并不不打眼,却又有着自己独特的味道。
她早早便起来服侍如懿起身,又与她一同用过早膳后,方才齐齐地往长春宫去请安。
琅璍今日的气色还算不错,面上精心勾勒点画出的妆容,着一身秋香色的旗装大气端庄,规规矩矩的旗头上如同点星般簪上了浅色绒花,再轻轻压上一支素净的银簪子,简朴却又是大方爽朗。
二阿哥早早也随着乳娘来给琅璍请安,妃嫔们也各个奉承着,说着阿哥又壮啦,又如何聪明伶俐了。更是叫琅璍更是笑得欢心。
青樱面上仍是浅浅的笑着,可这心中却是到底难免酸涩,算起来她也是陪伴皇上多年的人,邸府里的恩宠也是独一份的,可就是肚子平平,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丝动静。从前她还可以安慰自己,至少皇上的恩宠一如既往,至少自己还很年轻。而如今那一份恩宠似乎也随着贵妃的荣耀消失不见,册封多日了,皇帝也不过来了延禧宫一次罢了。
皇帝这几日大部分时间都宿在长春宫中,不过偶有几日在慧妃金贵人那里,要不便是自己宿在养心殿里头。就是纯嫔刚刚添了三阿哥,皇帝也不过是去瞅了几眼就是了。
青樱暗暗叹了口气,敛下眸子不语。
一侧金贵人玉妍只盈盈笑着看向青樱,琅璍一时察觉,便笑道:“顺贵人平日里最爱说笑的,怎么今儿只笑不说呢?可不是这长春宫拘束了你?”
玉妍忙笑道:“臣妾是刚刚瞧着贵妃娘娘好似不愉悦一般,怕是瞧着皇后娘娘母子同心,心里头羡慕了?”
琅璍眉尖微曲,面上还是淡淡的:“贵妃到底还年轻着,孩子全凭缘分,到底会有的。”
玉妍掩唇一笑道:“哎呀,可不是呢,贵妃娘娘恩宠优渥,自然是会有的,只是不像嫔妾,怪是孤苦无依的。”
青樱略略蹙眉,凝视着玉妍道:“金贵人可是在说笑了,咱们宫里头,除了皇后娘娘,便是只有妹妹,最讨皇上欢心。”
皇后下手右侧首座的晞月闻言不由得眉心一揪,狭长的眼儿微眯,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嗤笑一声,丹唇微启道:“是啊,金贵人哪里又孤苦无依了呢?瞧瞧皇上的独一份恩宠,想来就是妹妹的姓好,“金”字,可不就是喜欢妹妹满头珠翠的富贵儿模样么?”晞月用帕子轻轻掩着上扬的唇角,戏谑般道,“这样的恩宠,咱们可是盼也盼不来呀。”
玉妍妩媚的唇形一扭曲,怒极喝道:“你――”
却是未曾说完,便被皇后那一声略带怒意的声音喝止:“好了,一个个都像什么样子?”
瞬时安静下来,众人由着青樱领头跪下请罪,琅璍抚了抚额头疲倦道:“你们都是府邸的老人了,做事也要有分寸,有一件事情你们还不知道,这是咱们的好福气,多添了一个新妹妹。”
此话恍若惊天响雷一般,炸开在后宫妃嫔之中。玉妍勉勉强强笑了笑,不甚相信一般问道:“新妹妹?怎么,也不见皇上临幸谁呢?”
琅璍微微低首,唇角的弧度不改,却是有种冰冰凉的感觉:“是花房新来的宫女,皇上瞧着她顺眼,便给了个答应名分,本宫已拨了咸福宫给她。不过说是今早染了风寒,略略歇了会,左右这个时辰她也应该到了。”
晞月一时愣住,好容易缓过神来,强笑着拧着帕子道:“按理说,这宫女儿晋封不都是要按着老祖宗规矩来的么……”
青樱抿了一口茶敛下眸子,心中的酸涩不可提,只能是面上的云淡风轻。她轻声道:“想必定是一个佳人咯?”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警钟便起,玉妍眸子一转挑眉笑道:“呀,不过是略感风寒,怎么就迟来呢。”
皇后朝着她笑道:“原本宫也对着你们说今儿快入冬了,天气寒凉了不少,叫你们迟些来的,可你们还是那样拘谨,来的这么早。”
果真不过片刻,便是外头轻轻的一阵声响,帘子轻摇泠泠作响,一阵茉莉香风迎面入鼻,众人望去,只见一佳人莲步袅袅,身姿窈窕,盈盈上前,朝着座上琅璍规矩地行了大礼:“咸福宫敏答应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琅璍笑得端庄,微微朝她颔首:“免礼。”
那女子方才回过身来,先略略向左侧青樱一旁行礼,再往右转朝着晞月一处行礼道:“臣妾请各宫主子安。”
众人对她的容貌皆是上心好奇的,毕竟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位女子。
那女子微微抬首,只见是比鹅蛋更加圆润的娇俏面容,细细的绵长柳叶眉勾的婉婉,鼻翼微耸小巧而略显可爱,一双眸子更是秋水盈盈,惹人喜爱。
众人略略放下心来,这样的容貌虽说还算不错,可比之晞月玉妍珠玉在前,反而不甚出众了。唯玉妍蹙眉不语,晞月细细打量着那女子,忽地一笑道:“怎么怪像一个人的。”
青樱询着目光也瞧去,是了,倒是怪像从前府邸的富察格格。不过她也只不过垂首不语,独自轻轻拨弄着茶盏。
纯嫔倒是想说什么,不过瞧着上头琅璍的神色又不敢多嘴了。
琅璍淡淡道:“好了,敏答应是敏答应,慧妃可得慎言。”
晞月讪讪地笑了笑,又没了玉妍说笑,气氛倒是沉寂了片刻。后宫妃嫔中还是纯嫔率先开口抿唇道:“敏答应的玉簪子很是别致呢,这样的花色倒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敏答应还未曾答话,一侧的玉妍匆匆一扫方才面上神色,顺着话头笑着回道:“哎呀,纯嫔姐姐要是不说,臣妾也还没有看出来呢,这簪子乍一眼瞧去倒是怪好看的。”说着又细细打量一番道,“玉色也是剔透,如今也是难得的了。”
那敏答应轻轻扶了扶发髻上的玉簪子,略带羞涩地温婉一笑道:“是这样的?臣妾倒是不曾知晓,先前皇上给的那般爽快。”
琅璍淡淡笑道:“所以说皇上待你好。你定要更加仔细伺候皇上。”
敏答应忙起身福礼道:“是,臣妾定当谨遵娘娘教诲。”
青樱的心里头酸酸涨涨的,也不知是不是琅璍挑拨人的功底太强大,还是自己对着皇上的心,在作怪。
右首的晞月亦是含着酸意道:“只是这入了宫,规矩还是要有的,你说感染风寒,这便迟了晨昏定省,你不过曲曲答应,就是这般娇贵了? ”
那敏答应闻言却是出乎意料一般,一改先前羞怯神色,登时横眉冷眼瞧着高晞月,嗤了一声用帕子掩着唇角“吃吃”笑着道:“慧妃娘娘这话说的奇怪,难不成要臣妾带着一身病气给皇后娘娘请安不曾?慧妃娘娘就不怕臣妾过给皇后娘娘病气么?”
晞月一时噎住,不觉气恼。
琅璍淡淡扫了一眼晞月,也瞧出了些端倪,旋即朗然:“好了。外头雪虽已化开,可路上总是容易滑了脚,待会怕又是天寒地冻的,你们也先回去,眼瞧着快到年下了,别要冻坏了身子。”
众人答应着散了,各自上了轿撵回宫去。
外头的雪色洁白漂亮,可青樱却没有那样的好心思去风雅一场。
花盆底碾在厚厚的雪地里,青樱一步一步走得有些艰难。阿箬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滚金边兔毛大氅,又理了理领口袖口的绒毛,又挥一挥手示意跟在后面的小丫头递上汤婆子来,口中嘟嘟囔囔道:“这天也忒冷了,昨儿还好些,今就这般冻人。娘娘还是快些回宫吧,仔细冻着了。”
青樱接过汤婆子笑道:“你倒是怕冷的,只是宫女服饰不甚御寒,咱们先等等海兰,待会回宫也给你一些夹袄垫在里头,就不冷了。”
阿箬搓着手跺着脚惊喜道:“谢娘娘赏!”
青樱笑着,忽一瞥目瞧见海兰来了,遂轻轻地朝她招招手道:“海兰。”
海兰穿得单薄,一早带来的汤婆子又早已不暖和,她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小小常在,虽有着青樱这个贵妃庇护,可青樱到底不得宠,晞月等人不敢明目张胆地对着青樱使坏,那自然是全身心地落在了海兰的身上。以至于海兰的热水不够用,炭盆亦是缺的不少,衣食之类的内务府又不上心,青樱每每瞧着也没有办法,只能是自己拨了给她。
青樱瞧着她忙伸手去摸她的手,果然是一片冰冰凉的。青樱叹了口气用手去捂热,轻轻道:“又没有热水了?”
海兰低着头,眼眶已经发红:“恩。”
青樱心里头急着:“你怎么不和我讲呢?”
海兰强笑着,一张秀丽的白净脸儿已经被冻得发红。她伸出手反握着青樱道:“姐姐虽贵为贵妃,可苦楚妹妹都知晓,不过是没了热水罢了,又能如何?左右眼盼着,也就开春了”
青樱恼道:“你倒是说得好,这才什么时候?就要入冬,离着开春可还远着呢!这北地冬季寒冷,比不得南方温润暖和,若是没了热水炭盆,怕你明朝就要同她慧妃一般,得个病怏怏的身子骨!”
青樱一时的气恼,倒是忘了如今只在离着长春宫十二里的地方。海兰一听便是满面张惶,左右仔仔细细地瞧了瞧,方才拉着青樱往前紧紧走了几步低声道:“姐姐可仔细着,到底是隔墙有耳。”
青樱怒气消散后,回想起亦是满心惊恐,她不欲多生事端,毕竟如今皇帝不过刚刚继位,若是第一桩的风波由自己而起,可真的不甚好了。
阿箬皱着眉头不虞道:“娘娘又何苦这般小心翼翼的,她是慧妃,娘娘是贵妃,在宫里头向来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怕她什么?”
青樱瞥了她一眼,因着还在长春宫不远处,也不想着多生事端,遂也只是蹙着眉头同海兰回宫去。
二人一回到宫中,惢心便递上了热茶来。茶是好茶,清香扑鼻,入口绵长。只是如今青樱思绪却不在这上头,不过匆匆抿了一口,便搁下了茶盏,朝着海兰低声耳语道:“我总看着那敏答应有许不同寻常。”
海兰低吟着半刻,方才缓缓道:“仔细想起来,是有些像着从前的富察格格。”
青樱道:“你也这般认为?”她顿了顿,纤细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着红漆桌面,“眉眼,脸庞都像……”
青樱话还未曾说完,海兰便接口道:“只是通身的气态,神色,皆不一样。”
阿箬轻轻柔柔地捧着玉盘盛着的时鲜果子撩帘入殿,转过了镂空窗花拐角,欲绕过屏风进来时,却听见青樱低低的声儿:“是啊,咋一眼瞧上去是一模一样的人儿,只是若细细地看着,才发现是骨子里的不一样。”
屏风后头的人儿瞧不清楚,阿箬只恍恍惚惚瞧见两个模糊的身影,可她知晓,一个是青樱,一个是海兰。
“我只觉得,那个敏答应来者不善,皇后娘娘点着是一个小宫女,可方才听着金贵人同纯嫔唠嗑,纯嫔说她是富尔库鲁氏,倒是一个不甚出众的满洲小姓。”这是海兰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却又带着云淡风轻,就如同她人一般的模样。
青樱搭在桌上的手不着痕迹地顿了顿,修得姣好的眉毛揪起,“富尔库鲁氏。富察氏……”她的声音愈发的低,连着阿箬也听不清楚,“皇后,也对她那样的客气,倒是金贵人,神情不对……”
屏风后头的阿箬手不由得微微一抖,很快又稳住,没有一丝丝的声响。她听得云里雾里,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仿佛这个敏答应绝对不简单,与着那位富察格格有着不同寻常的表现,而青樱的最后一句,似乎是最后的一层布纱。
阿箬端着玉盘的手微微颤着,她咬了咬唇,最后看了一眼屏风后头不甚清晰的人影儿,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