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琅璍得了皇帝的保证,自然心中安稳,遂对着永琏也是比从前要宽松了许多。
永琏毕竟是个小孩子,难得有了放松的机会自然是极尽活泼的,倒叫琅璍是难得瞧见了,小孩子单纯天真的模样,心中莫名的宽慰与喜悦,仿佛自己曾丢下了什么,而如今又得以拾了回来。
正琅璍悠悠闲闲地给永琏剥着杏仁子时,外头忽报李玉来拜会皇后,宣读旨意。
琅璍晓得王钦已是大势已去,否则依着皇帝对着自己的敬重之意也不会让小小李玉来长春宫处宣旨。
李玉进来时,皇后斜倚在暖榻上动作轻轻柔柔地剥着杏仁儿,对面的二阿哥摆弄着小巧的玩意自个儿琢磨,素心莲心左右打量着瓶中花,小小声地争论着如何好看。
李玉弓着身子目光检点,循着礼恭恭敬敬地朝皇后一拜道:“奴才李玉给皇后娘娘请安。”
琅璍看着他颔首微微一笑道:“外头的雪还没化干净,你这一路过来可冷了,皇上怎么派了你过来?可有什么要紧事?”说着又示意素心上茶赐座。
李玉谢了恩,方才道:“娘娘的恩赐奴才不敢受的,师傅身子骨不好,奴才话说完了,还有差事要作。”顿了顿道,“皇上说了,明儿是十五,皇上一整天陪着皇后娘娘,午膳和晚膳,都在长春宫用。”
琅璍眉眼柳梢处皆露喜色,却是面上还淡淡的:“本宫晓得了。你们也得多加小心着些,近来路上还是雪厚,路上湿滑不好走得紧,入了夜,就多叫几个太监掌灯,万事都上心,衣裳也要叫皇上多添着。”
李玉含着笑一一点头道:“娘娘放心,奴才不敢不留心伺候。”
琅璍满意一笑,略略扬脸示意莲心拿来银子,李玉忙起身,几番推脱也就收下了。
李玉顿了顿又道:“奴才倒是忘了一事,皇上今早见了一宫女,午后便打算封个位份,不过说让皇后娘娘看着给这个位份,遂方才遣了那人来拜见皇后娘娘。”
琅璍面上一顿,旋即又笑得端庄和婉:“这般,便唤她进来吧。”又略略侧首示意素心将二阿哥带出去走走玩耍。
李玉垂首又道:“皇上还说了,从前富察格格的位份,也叫皇后娘娘思衬着给。”
琅璍蹙眉不解这话中何意,却仍是微微颔首不语。
莲心出去引了那宫女入殿,琅璍瞧着她的身影倒是略感熟悉。她端坐于榻上含着笑意道:“你莫紧张,抬起头来本宫瞧瞧。”
那宫女依言抬起了头,这一瞧却让琅璍一惊――这竟是那日花房来长春宫送花的侍花宫女!
琅璍神色莫定,好半晌想起还有李玉在此,方才尴尬笑道:“本宫倒是失神了,新妹妹怪像一个旧人的。”
李玉惊奇道:“皇后娘娘怎么同皇上一言呢?皇上见了这宫女也是一样的话语。”
琅璍原本不过打个掩护,却不曾想真真是像了哪个人,她心中疑虑,又细细瞧了那宫女一眼,恰回想起李玉转述的话,富察格格的追封。
她心下猛地一惊,是了是了,她说怎的这般熟悉,这宫女的眉眼身姿是同那富察格格一般无二的!
琅璍神色怪异,一旁的莲心瞧着不好便悄悄地晃了晃她的身子。琅璍醒过神来,匆匆一笑道:“这模样确确实实是相似啊,倒叫本宫晃神了。”顿了顿又打量着她道,“你唤什么名字?姓什么?”
那宫女的声音俏生生的好听,带着小女儿家的乖顺俏皮:“奴婢柳絮,是富尔库鲁氏。”
琅璍的心微微落下些许,不过小姓罢了。顿了顿又和煦笑着问道:“今年几岁啦?怎的取名为柳絮?家中还有谁呢?”
柳絮垂首露出白净的脖颈,乖顺地一一回应道:“奴婢今年刚满十五岁,柳絮是一云游大师取名,家中……除奴婢外已无旁人。”
琅璍诧异然,却知再这般细细地询问下去恐有不妥,不若后面自己慢慢查就是了。
琅璍想到这里,遂婉婉一笑道:“你这丫头本宫瞧着也是可怜见的,依着本宫的心思倒不如封个答应,至于封号,还是由着皇上定夺吧。”
李玉忙诶了一声,记下。
琅璍一下有一下没地抚着小几上的花纹,半带哀戚缓缓道:“诸瑛妹妹毕竟是诞育了大阿哥,便追封为嫔位,谥号还是请了皇上旨意吧。”
李玉笑着弓了身子,领着那宫人退了下去。
李玉走后,琅璍手上剥着杏仁儿的动作减缓,面色却是淡淡的,丝毫不见不虞之色。一侧莲心担忧着,宽慰琅璍道:“娘娘,皇上这是看重娘娘呢,您瞧这人的位份还是由着娘娘来定的。”
琅璍嗤笑一声,幽幽然道:“可皇上为何还要谈及诸瑛呢?莲心,你是见过诸瑛的,你该晓得。”
莲心欲言又止,终是万般言语化为一叹:“娘娘,皇上什么也不晓得的,不过是见着相似的面容怀旧罢了,娘娘别多心。”
琅璍垂首,倒显得比起往常更是难得的脆弱:“诸瑛……她毕竟也是本宫的族妹,可本宫那时却没有法子……”
莲心劝慰道:“娘娘这是什么话,当年娘娘的苦楚,奴婢都瞧在眼里,日子那般的不好过……”
琅璍敛下眸子:“那时候皇上到底年轻,本宫虽贵为嫡福晋却是恩宠平平,皇上不是去青樱处便是在晞月那儿。而本宫,膝下荒凉。”她眼圈已是略略泛红,“好在后来皇上愈发敬重本宫,本宫肚子也算给力,先后诞下永琏与璟瑟。”
忽地顿了顿,琅璍蹙眉道:“说到璟瑟,这个孩子去哪了?怎么也没瞧见她?”
莲心仔细想了想:“好似随着乳母嬷嬷去御花园扑蝴蝶了。”
琅璍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倒是没有半分女孩子家的娴静模样。”
莲心亦是笑着道:“三公主活泼,身子骨也强,到底比着那些扭扭捏捏的小姐要好呢!”
琅璍点了点莲心的鼻尖,含着笑意道:“就你会说话呢。”顿了顿又瞧着外头的天色不免感慨道,“我是从来顾着永琏,却是忘了璟瑟。莲心,你随本宫去御花园瞧瞧。”
莲心欢欢喜喜地应着,却是外头一阵喧哗,琅璍蹙眉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是李玉来了,外头宫人报时,琅璍还以为幻听晃神了一会。
李玉进殿忙朝着琅璍行礼,琅璍微微颔首示意其坐下说话,李玉却是慌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奴才不过传个皇上口谕,不久也要去御前待着伺候。”
琅璍笑着点点头,也不勉强:“这倒是好事,忙了才好呢。”
李玉“哎呦”一声道:“可不是,可奴才哪里比得上娘娘呀,皇上刚刚封了傅恒大人为蓝翎侍卫,又允了大人同娘娘一见。”
琅璍喜极而泣,掩着面容不知该说什么,倒是一旁莲心忙遣了小丫头递上银子,李玉笑着又道:“不过这是娘娘的喜事,先前皇上说了,那新小主的位份便依着娘娘来,赐个封号作敏,富察格格追封为哲嫔,再上谥号作哲悯。”
琅璍一顿:“敏答应?哲悯?”
李玉笑了一笑道:“奴才方才也听不清楚,倒是万岁爷写了纸条给娘娘看,是这个字。”
琅璍了然,抿唇婉婉一笑道:“敏答应住所可定下来了?”
李玉摇了摇头道:“倒也未曾,万岁爷说由娘娘看着定就是了。”
琅璍思衬着道:“倒是如今咸福宫还空着人,便居咸福宫罢了,左右是刚刚装横不久的,待会本宫再唤宫人去打扫一番就是了。”
李玉点了点头应下:“那奴才便先去回了万岁爷,万岁爷也好拟旨的。”
琅璍疑道:“怎么还没有拟订么?”
李玉“嘿”了一声,恭敬道:“皇上在意皇后娘娘呢,自然要娘娘也先知晓的。”
琅璍面色喜色愈加,淡淡的笑着:“倒是如此,还劳烦公公传个话,问问皇上今晚可来长春宫用膳?”
李玉诺诺还礼弓着身子道:“只怕不巧呢。”
琅璍笑意一顿停滞,却又旋即和婉地笑着道:“无妨,是本宫糊涂了,公公辛苦,路上雪化怕是身上冷浸浸的,莲心――”莲心明白忙递上一袋银子,琅璍笑吟吟道,“拿去吃点小酒,身上也暖和一些。”
李玉笑着忙应下,随即拜了礼离去。
莲心扶着琅璍回到榻上,理了理靠枕让琅璍枕着更舒服一些,安慰道:“皇上新添了人,自然要在那儿过宿的,娘娘放宽心,方才李玉公公领旨的事儿可是皇上给娘娘切切实实的恩荣呐!”
琅璍弯着唇角道:“本宫知道,那敏答应不过小小宫女,富尔库鲁氏又不是什么大姓,毫无根基便如同柳絮缥缈,况且容颜不比晞月玉妍,本宫还怕她什么?”
莲心捧了热汤来服侍琅璍喝下,琅璍抿了一口顿顿笑道:“薏米水鸭汤?今儿倒是这个?”
莲心笑了笑道:“奴婢前些日子听娘娘说肠胃不太舒服,便想起来从前老家时家里人说的水鸭汤,今儿就作了一下。”
琅璍赞许般点了点头,静静地啜着汤水,直至见了碗底才将瓷碗递给莲心:“只是皇上分明是叫本宫作抉择,要么诸瑛追封高位,要么那敏答应册得高些,本宫能如何,为着永琏,也只能是将敏答应的位份提一提,否则她也不过是个小小官女子罢了。”
莲心笑了笑道:“娘娘怕是多虑了,许是事儿都凑到了一起呢!”
琅璍摇了摇头,也不答话却道:“怎的永琏与璟瑟还不回来,天色也近晚膳时分了。”
正言谈时,外边忽地传来孩童哭啼之声,琅璍心中忽感不安,慌忙起身往外走去。
只见是门外永琏与璟瑟哭哭啼啼的,永琏身上脸上还都挂上了伤。
琅璍怒对一随宫人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胡乱看着主子受伤么?”
宫人颤颤巍巍地各个跪下,口中齐喊:“皇后娘娘恕罪,求皇后娘娘恕罪!”
莲心使了一个眼色给素心,素心了然,悄悄走过来,附耳道:“大阿哥。”
莲心心下诧异然,却晓得这件事不敢于外头闹大,忙轻轻碰了碰琅璍的衣袖,示意其入殿询问。
琅璍蹙眉,回头瞧了素心莲心一眼,静默了一会儿方才道:“好了,快叫太医来瞧瞧永琏,也好生看一看璟瑟。”
众人赶忙地俯身谢恩离去。
琅璍眉心结不解,心中郁闷难平,当下便是身形一晃,要往一侧倒去,幸而被一旁的素心堪堪搀扶住,方才免了一跤。
莲心惊呼一声,赶忙同着素心一起搀扶,将琅璍移窝至床榻上,素心又去端来茶水。琅璍勉勉强强睁开了眼,声音略显干涩:“素心,你来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素心面上仍有忿忿之意,她拧着帕子气恼地左右踱步道:“奴婢方才带着二阿哥出去御花园走走,却见了三公主,三公主眼带泪花的,奴婢瞧着不对劲,便多嘴问了问,谁知,那大阿哥好不懂规矩,见着公主手中的糕点便扑上来要,公主千金之躯,哪里是他可以冲撞的?更是可恨,延禧宫那位还里里外外帮着大阿哥,这分明就是居心叵测!”
琅璍气恼的面色涨红,胸口起起伏伏的心疼,她抚着心口怒喝道:“好一个大阿哥,本宫平日里教他的都吃到哪里去了!若是叫外人知晓,岂不是还要说本宫的璟瑟不洁?”
素心莲心齐齐跪下不语。
琅璍冷哼一声道:“那永琏是怎么回事?”
素心低语道:“二阿哥会护着公主,一见着便着了急,几个嬷嬷都拉不住,冲上去就要招呼大阿哥,可那位却是好,上手就是回打!”
琅璍气急,抄起一侧的纹玉兰雪色花瓶便往地上狠狠摔去,“嘌呤”一声又叫素心等人跪下不敢言语。
琅璍怒极反笑:“本宫素日里还瞧着他自小便没了生母,心疼他,谁知道教出这么一个糊涂人物,那这样,本宫就更要好好教导他,免得失了皇家风度,叫他人笑话。”
琅璍的侧脸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凌厉而冰冷,仿佛是那不苟言笑却又随时随地可以毒杀人的夹竹桃花,带着毒性。
“既然那乌拉那拉氏喜欢孩子,本宫就给她一个机会,叫她好生照料孩子,毕竟这个孩子……可是“天资聪颖”。”琅璍面上挂着一缕薄薄的笑意,唇边的话却是令人凉到了骨缝里。
素心一凛,垂首轻轻应下,看着还在晃神的莲心便拉了她一把,莲心回过神来忙随着素心退下。
随后不久,太医又心惊胆战地禀了二阿哥公主都无大碍,只是须得好生调养,琅璍揉了揉眉心点了点头也就罢了,倒是叫太医等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位主儿平日里瞧着和和气气的,倒是不知还有这样大的脾性。
众人退下后,殿中独有琅璍一人静静坐着。她看着前些日子花房送错的那盆凌霄花,唇角忽然绽开了一抹笑容……
“乌拉那拉氏,你既然要与本宫争,那本宫就好好让你瞧瞧,富察诸瑛的大阿哥,绝对比不上本宫永琏的万分之一……”
那一日夜间,刮起了一阵停不下的风,除却咸福宫的敏答应,旁人都是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