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前 第5章 父亲 爸爸

你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童年记忆里的山和田野一望无际，安维和你一起去那里徒步

走到快一半他说有东西忘在了家，让你在田野的一个木椅上等他

你从白天等到夜晚，七个小时过去他还是没有回来，天渐渐黑了，月亮和四周漆黑的山峦一片死寂

你害怕想离开这，但注定会迷路。突然看到有几个骑行的人从山上下来，你大声冲他们呼喊，让他们带你一起离开这，他们同意了

就在你感激之时，一个人摘下了头盔，是黎志田

恶梦的惊醒让你在黑夜中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冷汗顺着脖子浸透了枕头

你坐起身，打开房间所有的灯，一夜未眠

工作闲暇你在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挂耳咖啡，枯熬了整宿头痛欲裂

周姐的气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你顺手也帮她泡了一杯。两个女人手里握着相同的的咖啡杯，各自续命

“你有男朋友吗？”

周姐啜一口咖啡问你

你摇摇头

“那你一定很多追求者吧”

你笑而不语

“我像你这么大孩子都五岁了，那会年轻太傻了，急着结婚急着生孩子”

“有孩子也很幸福啊，陪着他一点点长大，人有了牵挂生活才有希望”你说的云淡风轻

她笑而不语

茶水间的通透玻璃把这里隔成一个硕大的鱼缸，鱼群在缸里游来游去

彼此没有过多的交集，而这里就是鱼缸外的观赏区，钻进这你可以舒口气卖个呆，但短暂的上岸后你立马又要跳回缸里，毕竟鱼是不可能离开水的

十米开外你看到了刘锋匆忙的身影向你这边走来

果然他推开了茶水间的玻璃门

“Laura”

他偏偏头，示意你马上出来，眼神锋利而直接

毋庸置疑，能惊动他来主动找你，一定是有灾难降临，一定是

你半跑着紧跟在刘锋身后，心思全然不在途径了哪里，直到在一扇高大的雕花精美的实木门前驻足

门开的一瞬间，淡雅的檀香就争先恐后地涌进鼻腔，你从没闻过如此特别的檀香，庄重高贵

走过昏暗的玄关，便是偌大的厅房

大厅中央，黎志田旁若无人地坐在厚重华贵的楠木靠椅上

背对着你的是那个不能再熟悉的背影，依旧保存着那份懦弱和苟且

是父亲

他还活着

他看到你紧忙站起身，满心激动地扶住你的肩膀上下打量，是在看你过得如何吗？

父亲的动情让你再次垂直掉入那晚的苦痛之中，一股莫名的厌恶感刺穿身体每一个细胞野蛮生长，你果断甩开他的双手，转过头不想看他

“黎总，这钱连本带利一分不少都在这，本来想交给刘总，碰巧您和刘总都在这，打扰到您实在抱歉，您高抬贵手，可以让我带女儿走了吗？”

父亲的话让你愣怔在原地

“你哪来的钱？”你先开了口

“我把房子卖了，酒楼生意不好，正好一个外地经商的老板想收，占着是老字号价格上有点优势就直接卖了”

父亲一番说辞让你哑口无言

“黎总，钱都在这了，您看我能带女儿走了吗？”

父亲抱着一个硕大的黑色帆布袋，沉甸甸的现金把袋子撑出一个一个尖锐的棱角

他站在那恳求地等待通行口令

自踏入金五大门的那天起，你就从未幻想过父亲真的会带着钱来“赎”你，你迫切等待有朝一日自己能还上所有的债，然后轻手利脚地走出这座魔塔，哪怕贫穷哪怕亲人尽失，只要人生还留有自由，一切就都可以重生

可就在今天，此刻到来的时候，你却义不容辞地推翻了之前所有期许，你到底想要怎样？你自己也在拼命问自己

“我不走，要走你走吧，以后别来找我”

话脱口而出的瞬间，黎志田和刘峰都怔住了

你的眼神比寒冬里的北风更冷漠

“燃燃，你胡说什么啊！我卖掉所有能卖的不就是为了你能回家吗”

听到这话你突然笑了

“回哪？家早都让你赌没了，你现在跟我提家这个字？真让我恶心”

“我知道你因为你妈妈的事还生我的气，现在也没法挽回了，我们回老家，小镇虽然条件有限，但是也足够我们爷俩生活”

父亲情绪高涨，濒临崩溃地摇晃着你，想让你清醒

“你听好，我就是死在金江大桥下，我也不会跟你回那个连路都修不好的小镇”

“别干糊涂事跟我回家！”

“你还有事吗？没事就赶紧走！”

你淡漠无情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父亲

话音刚落，父亲扬起粗糙的大手猛扇过去，针扎般的刺痛在脸上迅速摊开，你侧着脸眼眶里涌出嗔恨的泪水

黎志田坐在那，就这么观赏着一出好戏，意犹未尽

“黎总，管教不严让您见笑了，人我可以领走了吗”

父亲紧紧攥着你的手腕，雪白的手背上青色血管凸起

终于黎志田缓缓站起身，这事该有个结果了

“你和我玩苦肉计呢”

黎志田眼皮都没抬一下

“哪敢啊黎总，都怪我管教不严。。。”

“行了”

他打断了父亲的话

“玩个游戏吧”

黎志田猝然来了兴致，你再清楚不过，他盎然的一笑必定又将你推在了悬崖边上

他走到父亲面前，踢了踢地上那袋钱

“看见茶台上的那罐茶了么，这点东西不过也就一桶茶”

惊愕之间，目光同时投向红木桌子上的那只其貌不扬的茶罐

认知外的世界再次颠覆了你的三观，你曾经的家，还有爷爷留下来的酒楼，在黎志田这，都抵不过青花瓷杯中的一口清茶

“这样吧，袋子你拎走，拿回去是赌是玩我管不着，至于她，留下也未尝不可”

黎志田的话震惊了所有人，你轻易捕捉到刘锋眼里闪过的讶色

父亲更是满脸难以置信的窘迫，你胸口如同被鱼钩勾住，呼吸都快停止了

“都是有女儿的人，当爸的谁不想自己女儿无忧无虑不缺钱花。你让她跟你风寒露宿的，不体面吧”

这就是黎志田的游戏，一切规则由他定，你必须玩，不可中途退出，而且最后的赢家必定是他

“黎总啊，我就这一个孩子，她现在本来就对我有恨，我再不带她回去，怕她彻底跟我断了联系啊”

父亲想带你回去的决心强烈

“回去就父女重圆了？要不你问问她？”

话语间，选择权锋利地抛向了你

黎志田蔑视且又玩味地看着你，这出戏被他一手代入了**

你是拎得清的，事到如今没有人敢和黎志田对垒，起码在金江，明处暗处都是他的天下

“我留下”

“你.....”

父亲乍然听到这三个字 ,五雷轰顶

“父亲不过一个称呼而已，你这个父亲失责，连家都没守住，或许你喊我一声爸，就什么都有了呢”

厅里立时鸦雀无声，时间实感顿无

黎志田坐在窗边的沙发上

背后就是他的金江，细小的尘埃在下午两点的阳光照耀下极速跳跃

活在这珍贵的人世间，原生家庭的不幸已经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现如今谁都可以跳出来羞辱你，债主，金主，甚至自己的血缘骨肉，他们肆虐压榨你的精神和血肉

你像一团随意丢弃的手纸，人人可践踏，毫无自尊可言

你只想活的像个正常人，仅此而已

今天你同父亲回去，明天那些噩梦又会像水鬼一样缠住你无法脱生

黎志田的处决在贫穷欺凌还有父亲无止尽的内耗面前，不过尔尔

这个游戏，最后能打破万籁俱静的只有你

“爸”

这一声你是看着黎志田喊的，干脆明了，真真切切

意料之内，游戏结局就是这样，完美，纹丝不差，他享受极了

“大声点”

“爸”

你响亮地回应他

尔后缓缓走到敞阔的茶台前，茶盅里的茶早已凉掉了

你纤细颤抖的手指从那罐茶中挑了新茶，注入了新的热水，茶叶被唤醒了，水墨青绿在杯中翩翩绽放

你端起一杯，欣然走到黎志田的面前，跪在脚边，递上茶盅

“爸，喝茶”

显然，黎志田对这游戏外的惊喜甚是受用，他接过茶盅细细抿了一口

这一跪，保全了所有人，也放过了自己

面对女儿的亲情背叛父亲瞪圆了眼睛，可权威的压制让他不敢宣泄半句，屈辱写满了他那张老泪纵横的脸

他的境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毫无同情可言

茶喝了

游戏结束了

你的人生中，很早就感知过人走茶凉，所以现在的你无论何时何地都无惧悲伤，对谁都不想抱有更多的期望，因为谁都无法代替自己

窗外天好像阴了，黑暗如墨，吞噬了一切色彩。你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记住，从今天起，你要不惜一切好好活着，从废墟中走出来好好活着

走出游戏场，你直接拿出手机

“晚上下班有空吗？请你喝酒”

未等周姐开口，你挂断了电话

霓虹灯下的酒吧犹如一座避风港，男男女女在夜色中寻求慰藉与放松，感受着城市的脉动

你点了一整瓶的龙舌兰，从包里拿出一盒七星扔在桌子上，周姐匪夷所思的按住你

“出什么事了吗？”口气中带着对晚辈的关心

“哪有，就是想喝了”

“你不喝酒的”

“那是骗你的，现在我喝了”

酒杯被利落的码成两排，泛着银色的光。不必客套，复仇式地一口一个

那些生活中的挫折与自卑，在酒精的催化下，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你眯起眼睛点燃一支烟，周姐坐在酒桌旁搂着你，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酒精的刺激使她的眼神开始迷离

“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带着儿子活的有多辛苦”

“你男人呢”

“儿子五岁那年，公司裁员，他被裁了下来，那时候我全职在家，没有了收入，我们俩天天吵架，后来他要创业，借钱加抵押一共负了三百多万。结果跟电影里演的一样，创业失败了”

她拿起剩下的龙舌兰倒在方才喝空的杯子里，仰起头一饮而尽，你看到了她哽咽的喉咙和眼角偷偷滑下来的眼泪

“然后，然后有一天他突然失踪了，我发了疯找他，却怎么也联系不上。被逼无奈我报了警，警察让我等，我那时候着了魔似的，找到当地一个很有名的算命先生，那人告诉我他还活着，我顿时心里踏实了许多，就在我走出算命那人家里的时候，接到了警察的电话，找到了，在江边的车里，两天前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别说了！”

你搂住周姐，她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和姿态，埋在你怀里放声大哭，你本想劝她，可劝着劝着你发觉自己脸上竟也湿凉

酒吧吵杂的声线淹没了你们的哭声。性感的女dj登台了，人们在黑暗中拼命扯着嗓子释放，笑着叫着，兴奋至极

人啊

活着，哪有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