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被浸泡在轻缓的音乐声中,夏日的天空中投射出刺眼的白色。阳光从头顶落下,停在扶手边缘,荡漾起燥热的金黄色。
环绕着学校的树林,在四面八方袭来的风中摇曳,哗哗作响,如同起伏的绿潮,一点一点向上涌来。
眼睛被阳光晃了一下,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艳色的光点。
祁时津回过神来,下意识环顾四周。
他这是怎么了?
“祁时津。”
走神中,祁时津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女声,声音由远及近,直至凑到他的耳边。
血液急速上涌,耳朵有点儿发痒,随意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无意识攥紧了。
那人有着祁时津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她特意把尾音拖得很长很长,像是带了钩子,又像掺了蜜,一点一点地黏上来。
“好晒啊,我都有点儿不想吃饭了。”
来人在他身侧停下,并不紧挨,反而刻意保持了些许距离。
但她上那种浅浅的洗衣液味道却被从走廊尽头吹入的风所裹挟,钻过衣摆,直愣愣地撞在祁时津脸上。
“你怎么不说话。”
盛观音歪着脑袋向祁时津看去,原本呆在腮边的碎发不由得垂下,飘在她的唇角处。
她有点好奇地打量着祁时津的表情,先是和他对视,目光又很快从祁时津的眼睛滑下,然后,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点儿恍然大悟的表情。
“祁时津。”
盛观音看着面前明显有点愣住,像只被侵占了地盘很不高兴的小动物一样的祁时津,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你不会是还在因为我今天说的话生气吧,你怎么这么小气呀,祁时津,我又没说你。”
盛观音说着说着,伸出手,大力地在祁时津肩膀上拍了几下,衣料被拍打出发出轻微的声响。
“好啦,你别生气了,”盛观音的眼睛紧紧黏着他不放,语气讨好,特意放软了音调,“我们一起去吃饭。”
其实祁时津还沉浸在盛观音的上一句话里,他垂下眼帘,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祁时津心里觉得有点奇怪,感觉哪里都透着些许不对劲的味道。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生气了,还是在生盛观音的气。
但听见耳边少女隐约的请求声,祁时津根本来不及实说,就凭着本能,对盛观音点了点头。
“好。”他轻声回应。
祁时津不由自主地向盛观音靠近了一些,女孩的发梢在风中起伏,几乎像是轻轻吻在了他的脸上。
手臂在行走间不经意摆动着。
指尖滑过硬挺的校服下摆,而手背上则传来了一道温软细腻的感觉。
盛观音几乎是在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脚步轻松愉快,鞋跟在地面上敲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从祁时津的角度来看,盛观音腮边浮起一层艳丽的红润,脸颊鼓起一点,笑容明媚又灿烂,仿佛一点儿烦恼都没有。
她的手在摆动间似有似无地蹭过祁时津的手背。
垂放的手指好似只是在无意间,被循着本能地靠近,指腹相触,还来不及弄明白那些奇怪的想法究竟为何。
在即将完全贴合的前一秒,却又触电般松开。
祁时津下意识将手掌虚握成拳,可手心里空落落的,只有干燥的风毫不在意从指缝间穿过,给他留下一连串隐约的感觉。
他的手心里什么也没有。
那样温柔的触感,好像只是祁时津的错觉。
“时津,还有观音,你们俩还不走吗?”
班主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没过几秒,随着渐近的脚步声,那个身材健硕有力的女人从拐角处走出,快步向她们接近。
女人的声音很温和,投向二人的目光里也带着长辈一般的关怀。
她的视线先是落在最靠近她的盛观音身上,再在祁时津脸上转了一圈。
“你们这么晚才走。”
女人的视线在教学楼里绕了一圈,放学时走廊里拥挤的人潮已经逐渐消退,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学生还在走动。
“你们没遇见什么问题吧,有事一定要记得告诉老师,老师一定会帮你们解决问题的,千万千万不要再憋在心里。”
“知道了,李老师。”
“知道了。”
盛观音和祁时津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女人先是看看盛观音,又扭头看了一旁的祁时津一眼,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即将开口的瞬间,她拿着手中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系统自带的铃声在静谧的走道间回荡。
女人接通电话,像是听见了什么,那张成熟稳重的脸上流露出些许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们快点去吃饭吧,老师有事先走了。”
女人摆了摆手,快步离开。
班主任离开的背影透出点焦急的味道,身影和脚步声都越来越远,直到她撞进拐角,彻底从祁时津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你……”
祁时津下意识地向身侧伸手,他下意识想要把盛观音的手攥进手里。
却扑了个空。
只有一片还带着热意的空气被他攥紧手心,好似有形,却根本留不住,很快从指缝间消弭。
祁时津猛地扭头,向一旁看去。
方才和和他并肩走动,蹦蹦跳跳说着要去大吃一顿的盛观音,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她不知所踪。
连带着那些被隐晦储存在祁时津记忆中的香气也在眨眼间悉数消散。
祁时津深吸一口气,夏天猛烈的、花白白的太阳的味道向他袭来,占据了全部思绪。
视野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空无一人的走廊,和在微风吹拂下哗哗作响的叶片,树枝舒展地探入走廊之中。
那些无比熟悉的记忆和场景,不受控制地拉远,在视野中扭曲。
祁时津试图挣扎,却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又像是跌入了最深的梦境,无法清醒。
他徒劳伸出手,想要留住些什么。
床头柜上传来连绵不断的铃声。
祁时津惊醒过来,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
他猛地看向窗外。
祁时津昨晚和朋友们出去玩了几场,从TAB换到弯道,等到祁时津推开公寓大门的时候,已经来到深夜。
厚重窗帘垂放在两侧,落地窗外,往日里张扬的霓虹招牌,在商业区的大楼顶部顽强切换着色彩,从亮黄色变到深绿,沉默地将天空点燃。
夜空也都沉淀成了浓郁的黑色。
整座上京市都陷入沉睡。
回家时,祁时津懒得收拾东西,随意洗漱之后,就滚进了床上。
似乎想起什么,他又支起身体,操作几下,卧室内的纱帘自动闭合。
为了美观,纱帘质感轻薄,遮光作用几近于无。
此刻,有些刺眼的阳光翻过涂层玻璃,从纱帘微微摇晃的缝隙间闯入祁时津的卧室。
拉长的光线斜斜打在他的床边,停滞不前。
看着在深色被角上跳跃的光点,窗外浓郁的夜色悄无声息切换成明朗的清晨。
祁时津在床上坐着,保持着醒来之后就一动不动的姿势,里面什么都没有的手心虚握着,在被褥上留下一道皱褶。
像是想要拼命攥紧什么东西。
祁时津放空思维,任由身体机械地按程序从床上爬起,整理,洗漱,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发丝不经意沾了点潮气,水珠随之滴落下来,砸在桌上。
祁时津没有立刻吃早餐,反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想确认,自己现在没在做梦。
祁时津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梦到了自己的前女友
——盛观音。
在梦里他们并肩穿行在无人的走廊里,微风穿过树梢,吹拂起盛观音的发丝,擦过他的脸颊。
盛观音向他撒着娇,手舞足蹈地规划着今天的菜单,要吃肉,还要吃菜,也得喝汤,如果还有别的东西,那就更好。
当年的祁时津特别喜欢这样的盛观音。
她好像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去尝一尝,眼角眉梢里都跳动着小鹿般的纯粹和天真,无忧无虑,却又叫人捉摸不透,像是世界之王。
可那样纯粹的盛观音却比谁都会说谎。
盛观音骗了他。
祁时津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身临其境的梦了,又或者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合上手中的诊断单,医生只是笑着,说先生,这是很正常的情况,说明你睡眠质量较好。
梦里的校园那样,可以让他轻松恣意,不用在意任何事情的地方。
曾经的祁时津无比,无比渴望能够回去。
但对于现在的祁总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
祁时津一点儿也不想回去,一点也不想回到那个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实际上却无能为力的过去。
他再也不是曾经的自己,再也不是那个会因为偶然尝到盛观音给出的一丁点儿甜头,就晕头转向的祁时津。
他放下汤匙,转而拿起被随意搁在桌面上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倒映出男人英俊挺拔的脸。
祁时津微不可察地皱眉,犹豫了两秒,无视上方不断跳出的来自秘书的信息。
他点开备注着“随时OnCall”的聊天框。
“王导,我要去你们节目探班。”
“麻烦安排一下。”
本该是听起来会让人觉得很是客气的语气,但隔着屏幕,却好似能看见祁时津面无表情,甚至称得上冷硬的脸。
男人掀起眼皮,眼睛里透出不容质疑,不容否定的神情。
“王导,台本要改吗?”
王一阳正专注地盯着监视屏幕,画面不断变幻,将嘉宾们工作的场景呈现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身边站着一位瘦小的编导,她怀里抱着最新改好的台本,特意过来请示导演。
很显然,王一阳对他们交上来的东西不太满意,视线紧盯屏幕,翻开台本之后,随意扫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当然要,你看看……”
编导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王导演突然笑眯眯地将台本交还到她的手上,原本严厉的语气里带上了遮掩不住的笑意。
“拿去,你们再讨论一下就行。”
匆忙送走了编导,王一阳转身从监控室里出来。
他绕到医院的拐角处,迎着从玻璃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先是理了理头发,又伸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带着点欣喜和焦急地打字回复:“当然没问题,祁总。”
“您尽管来探班,随时都可以,我提前替您准备好。”
王一阳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才过目过的台本上的内容,眼睛弯起,脸上情不自禁露出得意的神色,心想——
这次绝对能让祁总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