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吾彀中 第11章 殷殷动四方

祁隐昨晚睡在忠武将军暂居府邸的东南角小院，宽敞不说，还十分干净明亮。

他自己算得上很满意，却也没有忘记在卧房里布置好毒香、毒针等防身用物，严格遵照师父向他们传授的“出门在外的每时每刻都要准备着毒死每个人”的嘱咐。

一夜好眠后，祁隐深觉自己毕竟是有主君的医士了，怎么也不能只等着被传唤，要主动些关怀主君的身体，扼杀创业未半中道崩殂的不利隐患。

于是他辗转找到了昨日见过的容三，请他带自己去给定国公换药。

容三便邀他同至校场，二人恰巧在角落里目睹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战前宣言。

祁隐顾不上管身侧显然心绪澎湃的同来者，他平生头一次怀疑自己和师父的医术——怎么从未察觉自己有晕眩症呢？

自己应是病了，却不知病因。

待定远将军及副将传授各千户战策时，容三即上前提醒自家将军战前应当换药了。

因容暄从昨日到今日都是心事重重，虽然刚才还提及自己负伤一事，但反倒把换药之事抛诸脑后了。

“多亏少微惦记着，否则我怕是要疏忽此事了。”她将手中佩彩翎的银盔和银月刀递给容三，领祁隐往前头的医师院而去。

及至门内，众医师纷纷见礼。正有一人向容暄道：“容将军，您麾下的这位神医祁先生，竟能给王大接骨！就是那个被敌军统领摔下马被踩断了腿的王大。不信您去瞧，他的伤处血肉已有黏连之势，怕是择日便能大好啊！”

房内躺在简陋草床上的王大，眼见容将军亲至，连忙争着要跪起身，却是被容三给按住了。

容暄的乌黑鸦睫之下凌冽的双眼都柔和了好些，她俯身看了看伤口，便对王大笑着说：“好小子，没辜负本将军的期望。我那时便说，我容翎能死里逃生，你王大的路当然还有很长。我等着你能与兄弟们并肩作战那天！”

而后又转头夸赞祁隐：“祁先生医术高明，自有其救人之道。往后你们诸位遇有难事亦可向他求教。”

“那是自然的，到时候还请祁先生不吝赐教啊！”

祁隐闻言只是微微点头，倒是叫他人暗自感慨世外高人果然自有一番常人难以匹敌的风仪。

待转入内室，容暄反手卸甲，见祁隐默默掏出伤药给她仔细敷上，其神色冷凝，眉头微皱。

容暄垂目而望，眼尾微微上挑，沉声问道：“少微怎么始终未发一言？可是有什么心事？”

仍是一片默然。

容暄这次真有些捉摸不透，颇觉兴味。然出战在即，又实在无法就此深究。

“多谢少微了，我且去也。”

话音未落，人已踏出此室。

祁少微独坐桌旁捣药，心绪恍惚间，突觉是该给师父传信一封告知他，在雪山脚下，自己应是寻得那颗紫微星了。

北阳城下，士卒列阵，战马嘶鸣。

“雍人，你们向来是挨打都不知要反抗的羔羊，怎么昨天刚被撵回家去，今天又来找死，我看你们真是不自量力得很！”科尔察一手握弓，另一手撑在城墙上，探身紧盯一片银潮中那抹鲜艳的色彩。

他身旁有人立刻大声喊道：“莫不是容翎见雍国皇帝实在无能，想率部转投我大燕吧！哈哈哈哈哈，燕军从来都欢迎你这样的勇士，不会亏待你的！”

科尔察立刻转头看了此人一眼，却是未曾出言阻却。

城下众人皆在弓弩射程之外，看不清城头所立诸人。

杨玄谨慎询问：“容将军，此声音确实未曾听过，分不出是何人所说。”

容一亦是点头，称：“科尔察此人的秉性与他头顶的燕太子倒是十分相似。刚愎自用且御下极严，亲信少有能言者，品级又远低于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在他之后叫阵。”

“那便不必猜测了，定是四皇子带来的人。”容暄一锤定音，“科尔察曾言‘容氏若死，雍国自得’，自始至终都将我容家视作心腹大患，即使是为羞辱我军也绝不会授意他人说这般话。倒像是那位四皇子的作风。”

“既然此人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便无需劳动将军们，这种粗活儿我老田自去答话即可。”田冲听罢，拍马出阵向前。

“真稀奇啊！和你们这群蛮人打了这么久的仗，头一次在战场上听到狗叫。科尔察，你怎么也不把旁边的狗牵走啊？多碍眼呢！”

“诶呀，倒是本校尉忘了，科尔察你自己也是燕太子的一条狗，哪里能管得了燕四养的狗呢？狗咬狗，主人看得才快活嘛！”

“不过，大名鼎鼎的燕四，原来是个只会躲在士卒后边的懦夫啊！燕太子都敢亲上战场，燕四，你可差远了！”

几句话下来，果不其然惹怒了城中真正的当权者。

片刻后，北阳城城门大开，黑盔兵马结成黑云涌出。

尚未看清领头之人的样貌，便见其胯下骏马毛发油亮，身形高大，即知是那匹名马盗骊。再看那驭马者，身长八尺，膀宽腰圆，手持长柄重锤，一眼便知燕四皇子是个练家子，倒真是不负其“勇武胜半燕”之名！

“哪里来的无名小卒，猖狂至此！叫你们主将出来，其他人皆不配做我的对手。”其人雍国官话说得很是流利，驾马阵前，颇有一夫当关之势。

雍军队伍应声自中间分开，少年将军率部将策马而来。她身姿欣长挺拔似苍松，虽面如冠玉然而双目璀璨、气势不怒自威，令对面诸人不敢小觑。

容暄拎刀一指，银光清寒划过：“燕四，听闻你早就到了北阳却不上战场，一味只在城中躲着。怎么，怕我也斩你一臂？那你可真是怕对人了。”

此言既出，身后将领们亦是哄堂大笑。

燕四皇子不免怒容更甚，声若雷霆：“可笑！只有卑贱平民才会取如此名号！本皇子名唤完颜允，此等尊贵只有你们这些雍奴不懂！我无需出手，我的勇士们就能让你们像丧家之犬般逃窜。容、翎！你上次能活着回来是你遇到了蠢人，这次，你必死无疑！”

容暄当即肃目道：“那么，我便来试你一试！”

长刀出鞘，气势如虹直劈向锤柄，却听“铮”的一声非但未进反被弹回。完颜允趁势于马上跃起前踏，千斤巨铁猛冲容暄面门而来，容暄抽刀之间，锤迎着刀锋更进一步，大力将斩弦打得脱手而出！极险！

容暄狠狠后仰，飞身抬脚踹向其立于马上的下盘重心，借其稳身之时，抓紧手中银月刀。刀势顿变，奔着完颜允的脖颈横砍一刀，其势如破竹。完颜允将重锤再度挡于身前，俯身使力狠压刀身，那把银月刀如流光般自下而上，又瞬间消失于他眼前。

完颜允转身坐回马上，却见刚和自己缠斗的小将军撤马回身，勒马连退数步，退至与身后重兵齐平。

随即，雍军齐齐前冲，燕四皇子的亲信见势不妙，立刻率兵迎向前护持主上，两军士卒兵刃相接，混战已起。

名声在外的那个容小将军似乎对完颜允的勇猛心有余悸，只与围堵的燕军胶着对峙，而时刻避开与他对上；雍军士卒显然也随之士气低落，抵抗愈加减弱，交战阵地推进离北阳城愈远。

双方所出战的队伍都不是全军主力，起初势均力敌，没多久却已呈燕军之势力压雍军之态。

另一个雍国将军见机大喊一声“撤”，雍军便真如潮水般迅速退去，间或夹杂一些“燕四皇子当真武力非凡”“连容将军对上他都落了下风，这可怎么办啊”的仓惶絮语。

科尔察人尚在城头，心却恨不得飞身下去阻止，他高声喊道：“四皇子！万万不可追！小心有诈！”

完颜允亦非草包，早已下令停兵。原先在城墙喊话的亲信此刻正在他身侧，闻听科尔察此言，很是不屑：“他把自己当什么人物，耶律氏就快要跌出上三部了，难怪他巴结太子巴结得紧。敢这样使唤您，您打死的虎豹怕是比他见过的皮肉都多！”

见燕兵确实是急着撤退，眨眼间几乎只剩扬起的雪粒扑面。并无零星士卒出来诱使他们进埋伏之地。

完颜允不由得相信，这群软弱雍奴并没有什么后手，仅仅只是贪生怕死罢了，全赖耶律科尔察把姓容的描述得太可怕了。他怕是为了显示出自己的辛苦，故意如此夸大奏报吧。

亲信亦是看出他的想法，顺势道：“四皇子之威甚重，武艺高强，他们这一次是真的被吓破了胆子！从前容氏之人能侥幸扬名于天下，也就是没有遇上您而已！”

于是燕军鸣金收兵，志得意满地离去。

可完颜允回城将自己的赫赫战功向老师这般一讲，却被兜头浇下一盆凉水。

“容氏盛时，光焰殷殷动四方。如今容家子弟仅一人尔，可有谁敢说容家已至没落？雍人软弱，然燕军大军十几年来从未攻破北固城，难道只是耶律科尔察一人之过？”

“无需等候，怕是你为强压燕太子风头造势的‘战报’很快即至燕都！”

1.【持节传令，光焰殷殷动四方。】——《新唐书·宦官列传》

虽然是用于形容唐时宦官权势滔天，但在燕人视角看来容家之势也是如此，确实含有一定贬义。

2.混用了满语和蒙古语来取名，希望不会影响饱饱们的观感。作者本身是很北的北方人，虽然燕国是反派势力，但并无南北歧视之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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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殷殷动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