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妄 第1章 弟弟

江辞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迎来一个弟弟。

至少不是眼下这种场景。

年仅五岁的江辞穿着贵族学校定制的西装校服，梳得油光蹭亮的头发让小江辞看上去宛若一个迷你版的霸总，惹得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都忍不住多看了这个站在新生儿科的育婴室门口满脸苦大仇深的小霸总。

“这个长得和猴子一样的家伙，是我的弟弟？”小霸总江辞看向自己身旁穿着套装，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散发出一股柔软好闻气息的母亲皱眉问。

江辞的母亲何予冲着江辞微微一笑，抬手就给自己的儿子兜头一个爆栗，轻声道：“首先，保育箱里面的小宝宝不是猴子，其次，是的没错，他从今天起就是你的弟弟了，我的儿子。”

江辞闻言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一圈何予，接着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向来有话直说的他竟然罕见地嗫嚅了好半晌才终于吞吞吐吐地开了口，“你生的？”

“儿子，”何予望着江辞微微叹了口气，“你上周学的生理健康知识都喂了狗吗？”

“那这个是我爸在外面弄出来的？”江辞“唰”一下地扭过头去，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哭得满脸通红的“猴子”，顿时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又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哎，男人。”

“男你个头！”

还没等何予说话，江辞已经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们母子身后的成年男子飞起一脚，“啪”一下地就被飞踢到了墙上。

何予却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她笑着转过身去，熟稔又亲昵地牵住了男人伸过来的手，任由男人把自己拉到怀中狠狠地亲了一口脸颊，再眼怀笑意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儿子的父亲江宁表情恶狠狠但手上却没下几分力气地揪着儿子的耳朵，把刚从墙上下来的江辞弄得龇牙咧嘴地活像只猴儿。

“你觉得你老爹我是这种会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人吗！？”

“你的父亲对你很失望啊小子，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在哪里？”

江辞猛拍了几下才终于把自己那可怜的耳朵从江宁的魔掌里救了出来，他没好气地瞪了江宁一眼，这才人小鬼大满脸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故作深沉道：“你不懂，当今社会世风日下啊。”

江宁和自家媳妇何予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哭笑不得。

江宁忍不住又薅了儿子的头一把，这才隔空点了点玻璃后面的保育箱，“你还记得陆叔叔吗？”

“陆叔叔？”江辞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忽然福至心灵地拍了怕巴掌，“是每次都给我买乐高玩具的那个帅叔叔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话之后江宁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有些沉了下来，等到江辞长大之后回忆起这一天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原来父亲那刻黯淡的眸光，源于某种深沉的痛苦。

只是此刻的江辞还不太懂大人们那复杂多变的情绪，还傻乎乎地因为父亲提起的陆叔叔而感到莫名的开心。

“嗯，就是那个叔叔，你陆叔叔和顾阿姨……他们最近有些忙，而且大概率要忙很久，所以就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爸爸妈妈照顾了，所以从今天起，你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好好照顾弟弟，知道了吗？”

“啊？”江辞一脸震惊地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猛地回头看向保育箱里浑身插着大大小小的、连接着仪器的管线的婴儿，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击碎了，5岁的江辞并不能很好地区分一些概念，于是，倍感震惊的他下意识地开口道：“那，那这个弟弟不就成了‘孤儿’了吗？”

江辞那时并不知道，自己口不择言的一句误判，居然瞬间道出了父母费尽心思遮掩的残酷事实的真相。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季节转了一轮，江辞的冬衣脱了又穿，那个江辞嘴巴里“只会哭闹的小猴子”也变成了有名有姓的“陆妄弟弟”，但陆妄的父母却迟迟没有出现。

江辞清楚地记得，那是陆妄周岁的当天，原本正准备参加周岁宴的陆妄却突然发起了高烧。

陆妄有先心病，这突如其来的高热顿时让全家人都慌了神。

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家庭医生在接到了何予电话之后最快时间到了江家，一番诊断下来，家庭医生很直接地表示：“孩子必须马上送医院，单在家里吊水的话担心热度降不下来会引发肺炎或者心衰。”

江辞就算再少年老成但到底是个孩子，他从陆妄发烧起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听着因为高热痛苦而模糊不清地喃喃着什么。

也许是因为陆妄看上去实在是太过于难受，原本正在专心听母亲和医生谈话的江辞忍不住凑到陆妄的嘴边试图听清弟弟在说什么。

但江辞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这一俯身，直接就把自己的一辈子砸在了陆妄手里。

陆妄身体不好，所以学走路的时候总是很吃力，但他脑袋却十分聪明，所以当陆妄周岁的时候，他已经能连贯地说些意思相当清楚的句子了。

因此，哪怕高热不退，陆妄却依旧能清晰地喊出他出生到现在心底最为不舍的存在——“爸爸…妈妈……”

在听清陆妄声音的瞬间，江辞简直觉得自己幼小的心脏被撕出了个豁口，疼得他当场差点呕吐了起来。

彼时从来不知道心痛为何物的江辞在努力消化了这种陌生怪异又异常磨人的情绪后，才缓缓地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从陆妄被接回家的一年来，从父母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中早慧的江辞其实已经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陆妄的爸爸妈妈不会再来接他的，因为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望着这么小年纪就成了孤儿，自己还身患重病的陆妄，江辞暗暗地握了握拳头，心中发誓：我一定会一辈子都对陆妄好，一定。

陆妄的病虽然凶险，但在江家雄厚的财力和何予无微不至地照顾下，陆妄依旧顺利地长成了偏偏少年。

所有人都知道陆妄是陆家的遗孤，而他的养父母则是他父母之前的至交好友，现在如日中天的江氏集团的掌门人，江家的独子江辞更是对这个弟弟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就算是亲生兄弟，也许也不过如此了。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少年又长成了青年。

曾经包括江辞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幼喜欢画画的陆妄大学会选个艺术类的专业，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陆妄的大学志愿填报的全部都是法学。

为此，彼时已经在医学院读了五年的江辞还特地飞回了家，只是为了确定这个弟弟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影视作品所以才被忽悠瘸了选了这么个需要熬夜的行当来做。

天可怜见，就算正常人做律师都免不了熬夜熬太多猝死的风险，更何况陆妄这个风一吹就能倒的脆皮身子骨。

江辞简直不敢想如果陆妄真成了一周7X24全时段待机的律师，到底是他们的家庭医生会先疯还是他妈会先疯了。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和医院打交道打得太多，陆妄是个货真价实的洁癖，哪怕是心急如焚，但深知陆妄那一身臭毛病的江辞硬是在浴室里干干净净地洗掉他一路赶回来积的满身风尘，深知在吹干头发之后还不忘喷了点味道清雅不具备任何攻击性，甚至有点安神效果的香水，这才像大臣面圣似的轻轻敲了敲陆妄的卧室门。

“小妄，哥哥回来了，你现在方便吗？”

陆妄的心脏不好，强行破门而入或者在陆妄的门口大喊大叫都是江家绝对的禁忌，于是，在江辞等到有些腿麻，甚至转准备再敲一次门的时候陆妄的房门才被他“唰”地一把扯开。

江辞自从念了医学之后，回家的次数就肉眼可见的少了很多，以至于他骤然间看到眼前这个高挑清瘦，因为气血不足而显得略有些苍白但却满脸桀骜的少年的时候一时间居然觉得有些陌生。

明明上初中的时候还是个软糯好捏的雪团子啊，怎么上了个高中看上去这么不好惹了。

江辞看着陆妄那莫名看上去就很怒气冲冲的背影哑然失笑，他十分有耐心地看着陆妄把拖鞋甩得一个天一个地，又猛地往床上一倒，等到陆妄彻底摆好了pose，江辞才慢条斯理地把陆妄的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地捡回来，在床边放好方便陆妄之后穿，这才轻手轻脚地拖过了一旁的椅子，坐在陆妄的床旁边柔声问：“听妈妈说你大学志愿想报法律？”

小孩明显知道江辞来者不善，因此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陆妄也惜字如金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着，“嗯。”

“可以告诉哥哥为什么吗？”

“没有为什么，想学就报了。”

江辞看着满脸倔强的小孩，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使劲揉了揉陆妄那一看就手感很好的脑袋，接着又在陆妄像只炸毛的猫似的暴起之前赶忙追问道：“我记得你之前一直想当画家的，为什么突然转去学法律，是不是因为我？”

江辞这话其实问得十分自恋，但原本还处在炸毛阶段的陆妄却在听到江辞提问的瞬间安静了下来，显出了一股子与刚才不一样的沉静出来。

“什么叫为了你，少自作多情了。”

江辞看着满脸变扭的陆妄心里的猜测反而被证实得七七八八，他不着痕迹地轻叹了口气，这才像小时候陆妄受到打击之后那样温柔耐心地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这才开口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哥哥是为了你才去学医，从而放弃了律师梦，所以你为了帮哥哥圆梦才放弃画画去学法律的？”

江辞比陆妄大五岁，不论是学习还是人生其他的大小事，陆妄的人生里总少不了江辞的管束，而他也乐得被管。

唯独这一回，陆妄面对难得严肃的江辞却心虚得厉害，但这一次，陆妄却不打算向江辞低头。

因为江辞说得没错，他的确为了江辞才选择学法律的。

但他不想承认，尤其是在全家都反对他这个选择的时候。

江家对陆妄可以说是倾尽所能的好，这样的好无疑在在幼失怙恃的陆妄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想要报恩的种子。

但江家一不缺钱，二不缺权势，一家三口和和美美，陆妄觉得自己似乎从哪个角度都帮不上这一家人太多的忙，体弱多病的自己甚至连个吉祥物都算不上。

直到5年前，从小就对法律异常感兴趣的江辞却为了自己选择了医学专业。

只因为陆妄不小心淋了一场雨，所以感了点小冒，结果江家却全员草木皆兵，向来遇事不动如山的江辞甚至还罕见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只因为江辞因为高考之后太过于疲惫，所以忘记了在陆妄出门的时候提醒他带伞。

明明不用这样的。

陆妄看着因为从外地赶回家而满脸倦容却还要强打精神劝自己改志愿的江辞，心忽然像是被蚂蚁咬了一样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这个人明明不用为了我而改写自己那本该潇洒且无忧无虑的一生的。

想到这里，陆妄心底最后一丝心虚也散了个干净。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着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不至于在江辞面前露出失态的一面，缓缓道：“不。”

“我只是单纯地觉得画画没意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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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