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未眠。
苏幸神情郁郁,不知该如何面对。一人能敌,万人呢?
他不敢深想。
倘若异香一事一旦暴露,他从此便会万劫不复。
苏幸换回一身白衣,衣摆处淡竹叶暗纹在阳光下流淌。凌阑剑挂在腰侧,墨色剑穗随风摇曳。
白衣剑修曲起指节轻叩门扉,身形有些落寞,阳光在身却温暖不到他。
“进。”
沈寂看着木门被推开,对方湖绿色眼眸暗淡,似有重重心事。苏幸眉头皱着,头低垂,怯怯道,“师父,我有些怕。”
沈寂闻言周身僵住一瞬,叹气,“藏好了,别让人发现。”他伸手搭在苏幸肩头,轻轻摩挲以表安抚,眉眼温和平静,话头一转,“当年你父母之事,有些蹊跷。”
“怎会?”苏幸困惑,抬头看过去,一时也没功夫去在意异香。
当年那场天灾,天色黝黑,月亮与星辰皆不见踪迹。地动山摇中,许多棵需三名成人才能环抱的树倾倒,激起大片尘埃,似烟似雾。巨大的能量冲击下明火四起,成了唯一的光亮。火焰炙烤大地,周遭热量滚滚,温度盛过炎炎夏日。地面也似因这过高的温度开裂出一道巨大缝隙,深不见底。
苏幸置身于天地之间,双目空洞无神,缓缓朝前伸出手,五指张开,透过指缝向远处看去。血色蒙蔽了他的视线,除了手模糊的影子,什么也看不真切。
到了后面记忆便有些模糊了,唯有人们的惨叫萦绕耳畔,幼时夜夜梦回,被拖拽到那绝望的人间炼狱。
被师父收养之后,一开始苏幸完全不敢睡觉,只要闭眼便是尖啸、怒骂、哀戚……种种世间百态杂糅。后来时日长了,才好些。
“我与你父母,是旧识,以他们的实力不应落得那般境遇。”沈寂迟疑片刻,他眉头皱起,后牙关紧咬,神情不忍,“你百日宴时,我还参加过。那天是你五岁生辰,我因事务迟了一些,没想到……”他视线移向窗外,树叶在风的吹动下轻微晃着,连带树下的光斑也在不断变换。一片绿意,生机勃勃。
视野模糊,逐渐被记忆中的血红覆盖,思绪飞回十五年前。
……
嵊缃四十年,娉山。
那日,沈寂急匆匆从谷中赶来,因时间紧,他画下阵法——缩地千里,转瞬便至。
眼前光芒一闪,再次睁眼时已是一片人间炼狱。天空漆黑不见一颗星星,树木房屋皆着了火。到处都是鲜血,土地被染得见不到本色,往上一踩,脚下湿黏。不适的,无法摆脱的粘黏感让人心理上就难以迈步。
沈寂想寻人,身形如燕,足尖轻点,飞快掠过,身旁火烧的房屋化为一道模糊的粗线。到了友人家中,屋子冷清空荡,没有丝毫人气。他只得再次寻觅起来,房屋分散的分布,周围一片死寂,只见血不见尸首。
他急行着,一道宽百米的巨大裂缝映入眼中,将此地一分为二。在裂缝的另一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下,一位约莫五岁的孩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沈寂连忙赶过去,一时并未认出那是友人的孩子。当年他只在百日宴见过,之后五年便闭关谷中,与世相隔。
沈寂伸手去探孩童鼻息,指节发颤,半晌才松了口气。
还活着。他神经骤然一松,闻到一股香味,掩盖了弥漫在周身的血腥气。
似是从这孩子身上……
沈寂低头查看,顺着气味撸起对方的袖子和裤弯。手腕、脚腕皆被利器割伤,鲜血蜿蜒滴落到土地,香气便从中来。他见状微愣,想起一本很久以前看过的古书。
异香……
可惜具体写了什么已记不清。沈寂掐诀,将孩童身上的伤痕治好,俯身弯腰抱起时,闷声响起,一块长方形玉佩掉落在地。
本是乳白的玉佩浸了血,血丝在内里弯曲爬行,正面刻着字——“苏幸”,反面则是一只陆燕展翅的模样。沈寂这才意识到,这是友人的孩子。当年百日宴,友人曾提过,这孩子来之不易,是他们的幸运,也希望他们的孩子能够一直幸福下去。当时苏幸的字便已想好了——济郁。
彼时沈寂好奇问过,为何字要取这么早?毕竟按理来说,本应在苏幸及冠时再取。
友人臂弯里轻抱正安宁睡着的小小婴儿,淡笑不语,眼里是一片沈寂看不懂的深意。
之后沈寂寻遍了娉山,也没见到除苏幸以外的人,其他人像是人间蒸发一般,除了满地鲜血再没有半点踪迹。
他取出友人信令,摊在掌心,灵力注入却毫无反应。没过一会儿,信令寸寸龟裂开,碎了。
沈寂这才意识到,对方不在了。
信令损坏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注入灵力之人抱有从此断绝来往的意图,故意破坏;二是信令联络的主人故去。但后者只在有人使用信令时才能发现,换言之,沈寂并不知晓友人何时不在了。
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不知何因。但就是不在了。破碎的信令在手中化为齑粉,随一阵风飘散,什么也没留下。
……
思绪飞回,沈寂接着开口,“后来我也试图寻找线索,但一无所获。”他当时回到谷中后,又把那本古书翻了出来。那本书记录不详,只道异香之人血液的奇效,没说明异香缘由,也未提及如何遮掩。“总而言之,那兴许不是天灾。”
苏幸不发一语,心里默想。
是**……
“我从未想过要告知你这些,你关于那日的记忆也随年岁增长日渐淡忘。”沈寂顿了顿,道,“但异香终究是隐患,我不可能将你困在谷中一辈子,你总要出去见见。”
他抬头看着面前已相伴十余年的孩子,从孩童,到少年,再到青年。“三年,我准你出门历练。一是你实力已够自保,常人难以使你受伤。二是我也需要出谷去寻找遮掩异香的办法,顺便再试着寻寻当年线索。三是你年岁已至,该出去看看了。”
沈寂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个简朴木盒,能看出来已经放了很长时间,有些地方都开了缝。白皙指腹覆其上,阵法微光一亮。打开盒盖,里面盛放的是当年那枚玉佩,以及一张纸。他犹豫一瞬,狠下心,“无论如何你要记住,异香是恩赐。”说罢便将木盒递了过去。
苏幸伸手接过,取出那枚玉佩,入手微凉。当年浸了血,乳白中隐隐有些血丝在其中,不再纯粹。
纸上只用墨写了两字——命数。
“好了,把你的剑给我。”沈寂进入正题,接过苏幸递来的剑,“出门在外万事不可能一帆风顺,总有意外发生。”他轻抚剑身,幽蓝流光避开了他的手。
沈寂微垂眼眸,淡淡开口道,“比如身受重伤,比如血液给予过多,又比如剑断阵毁。”
苏幸手里攥着玉佩,手心的温度已让玉佩也带着暖意。
“你的本命剑也会有受损甚至断裂的可能。”沈寂手心出现一团灵力,紧接着覆盖于剑身,只听耳边“咔擦”一声,本坚不可摧的剑身竟然多了道裂痕。
白阶大能面对紫阶法器,想要破坏只不过一瞬的功夫。
沈寂低声念了段法决,只见凌阑剑上光芒闪过,已变成紫色光团飘在掌心。“试着把它收入你的神魂,本命法器可以在神魂处温养修复。”
苏幸闭眼放出灵识,感受着凌阑剑的存在,试图搭建起它与神魂的链接。看不见的灵识触手轻轻戳了戳光团,紫色加深一霎又恢复。
灵识长时间在外极大损耗他的精力,接连不断的尝试让他额间出现层薄汗,又汇聚成珠沿着鼻梁滴落。
不知过了多久,紫色光团化为流光钻入眉心消失不见。苏幸内窥,只见一柄小小的幽蓝法剑悬于神魂旁,泛着幽幽白光,默默修复着。
沈寂见苏幸睁开眼,挥挥手,“行了,回去吧。药我明天给你。”他把法决记在纸上,伸手递出去,“回去多试几次,熟练些。”
苏幸应声,退出房间。把门关上后,他怔怔地站在屋外,不知过了多久才再次迈出步子,一步一步向着幼时的屋舍走去。
屋内,沈寂这才把视线从门板挪开,叹道,“都是命……”
关于五岁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苏幸想不起父母的面容,想不起幼时最爱的吃食,想不起那一日的变故。
一种游离于世外的空虚充斥他的心间。
罢了……苏幸安慰自己。
他还有师父。
苏幸推开屋门,盘膝坐在床榻上。途中身形不稳,眼前阵阵发黑,险些栽倒。他扶住墙,晃了下头,试图驱散精神上的疲倦。
当务之急还是要抓紧提升修为,加强自保能力。至少,不能沦落到“我为鱼肉,他人为刀俎”的境地。
……
“匿息丹,可以隐藏气息两个时辰。”沈寂拿起置于桌上的白色瓷瓶,他花费两日已成功将封藏草提炼,并与其他药材相混合制成丹药。
苏幸伸手接过,询问困扰在心中三年的问题,“师父,我出门在外有时想联络您,但谷中通讯与外界断联,可有什么办法?”
沈寂沉思半晌,摸出信令。上面刻有一片叶子,叶尖为白,叶身为青,叶尾为紫。他手心显现颇为细微的淡淡白光,融入其中。“我分了一缕神魂,用它来联系。”
苏幸忽然想起什么,“师父您知道戚常岸吗?”
沈寂闻言愣住,眉头皱起,有些不悦,“你从何得知的?”
“当时看到封藏草消息,去了拍卖会,在那处结识。回青丹和封藏草都是他拍下赠予我的。”苏幸从储物戒中取出血雁信令,“他还给了我信令。”
“师父,他还知晓我的字,说我曾经见过他,只是忘了。我易了容,他如何认出的我?”
沈寂迟疑,还是接过信令看看,又还了回去,“他是我的同门师弟,你的百日宴他也在场。之后不知何故叛出师门,了无音讯。”他低头想了想,“你的字应也是在百日宴上得知,他修为与我相当,小心为上。至于他为何能认出你……这易容术法本就是他所改良,能发现端倪不奇怪。”
原来如此。苏幸心想。
“剑修复如何了?”沈寂问道。
苏幸默念法诀,紫色光团脱离眉心,来到身前,拉长后重新化为凌阑剑,上面裂痕已接近消失。“应该是快好了。”
“等生了剑灵后,本命剑若是受损严重,你的神魂也会大伤,修复时带给神魂的疲累也会剧增。”沈寂嘱咐着,放不下心,“在外时刻小心,保护好自己。”
“嗯。”
“幸儿。”沈寂看着面前美如冠玉的青年,终究还是不忍,“你若是怕,就留在谷中吧。至少在我活着的时日里可以保你无恙。”
他上前一步,牵起苏幸的手——骨节分明,纤长有力,虎口还有长年练剑留下的茧子。“外面世道险恶,你体质特殊,相较常人行于世间更是苦难重重,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你是我友人的遗孤,我只想庇佑你平安长大。”
苏幸听了眼睛一酸,眼前蒙上一层水雾,“没事的,师父,您不也说了异香是恩赐吗?既然它出现在我身上,自有它的道理。”他弯起眸子轻笑,泪水将落未落,“再不济,我努力修炼,护自身。而且还有您在,要真遇到无法抵御的事,我会回来的。”
“我相信我父母也不希望我终身困于一地,不敢向外踏出半步。这世道,我总得亲眼见见,以不至于虚此行。”
沈寂看着苏幸,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是真的长大了。他也笑,将牵起的手包裹在自己的双手间,声音温润澄澈,“好。”
……
那一日他们师徒二人聊了许久,沈寂给了苏幸一张符纸。上面是用血液绘制出的纹路,并未受时日而显褐色,而是如朱砂般的鲜红。遇到困难时撕毁,哪怕他已身死,寄予在上面的分身也会出现在身边,助对方脱离险境。这符纸得来不易,他也仅有两张。
之后的日子苏幸静心修炼,时不时环抱着书去请教炼制丹药方面的事宜。
眨眼间一年已过,等到次年元墒节时,他的剑修已至蓝阶巅峰,丹修也达紫阶。毕竟体质特殊,修为提升速度也较常人快了许多。
沈寂窥了下苏幸的境界,决定等到剑修突破至紫阶后再让他启程。
今日是元墒节,也是民间口中的除夕。四年之后,他们再次一同出山去过节。
一如既往的年味浓郁,红绸布交错横于街头,喜气洋洋;红灯笼挂在两侧,照亮漫漫黑夜。有孩童手握能够四散亮晶晶烟火的细铁棒,在街上欢笑着跑过,留下长长的金色弧线。鞭炮声炸响在耳畔,“噼里啪啦”,颇为热闹。
他们来到一处猜灯谜的地方,数个形状各异的纸条挂在半空,边沿是红色,里子则是金色。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苏幸看到一处灯谜上写着。
【三人上山。(打一字)】
那日够不着灯谜,只能向师父讨着要着的孩童已长至青年。苏幸微微一伸手便够了下来,当年两只手才抓得住的灯谜,如今一只手握着都还有许多空余。他神情有些恍惚,湖绿眼眸略微涣散,没多久便回过神,笑着答道,“三人上山,是众。”
今年倒没有兔子灯笼了,商贩给了一串糖葫芦。
红彤彤,晶灿灿。
虽然苏幸早已辟谷,但逢喜日,他咬了一口,伴随着“咔擦”声响,酸甜在口腔内爆开,还是熟悉的味道。
白衣剑修唇边亦如幼时那般沾上糖渍,在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伸出舌尖往唇边一舔,是甜的。沈寂在边上看着,他眉眼含笑,心中又泛起些苦涩,心绪沉重。
这样祥和的日子,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
他们寻处餐馆坐下,要了个包间,窗户开口正好朝向街坊。苏幸拿出从锦州带的桂花酿,找小二要了两酒杯和一些下酒菜,给点银钱就打发走了。
“师父,这锦州的桂花酿堪称一绝,您一定要尝尝。”苏幸面容喜色满溢,双手握住酒坛,起身给沈寂倒上一杯,酒香向四面八方荡漾开来。
沈寂低笑应好,端起饮了一口,品鉴片余后,感受到满齿的桂花香气,点头夸赞道,“是不错。”
师徒二人默默喝着酒,时间不知不觉来到零点。只见窗外数个光点带着尾焰相继射向漆黑夜空,砰砰炸响,烟花纷飞,照亮天际。
苏幸饮下杯中最后一口酒,看着沈寂,漫天璀璨星火皆映入眼眸,“师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沈寂举起酒杯回应,仰头饮尽。神色清明柔和,似春天微风裹挟着四季桂的花香。
“师父,”苏幸开口,偏头看向窗外已沉寂下去的烟花,“您放心,我会平安的。”
沈寂明知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但心中的苦涩还是淡了下去,“好。”
……
在谷中的日子平淡安逸,没有世间纷扰在心间,没有异香一事扰人清静。
苏幸脑海中不由闪过一句话——平平淡淡才是真。但很快这抹真实也要消失殆尽,他未来所要面对的,恐怕真实到有些虚幻。
他平日晨光初现时给师父道早安,之后便是练剑到未时四刻,再制丹到深夜丑时,如此反复。有时练累了,就去谷中走走。四周树木葱绿茂盛,阳光透过缝隙形成光束落在身上,听着耳畔的鸟叫和虫鸣,心也前所未有的静。又或者躺在院中粗壮的树杈上,感受着阳光的暖意、清风的凉爽,放松小憩。
他把每一天都过成了最后的宁静。
真希望谷中时间慢些再慢些,但修炼一天未停,早晚都到了突破的时候。
天边雷声终止,乌云缓缓散尽,阳光重新洒落谷中。
剑修紫阶初期,丹修紫阶中期。
自回到谷中来,已过四年,是时候出山了。
苏幸收好行囊,与师父告别,奔赴未知的将来。
……
光芒微闪,白衣剑修现身于芫青城深巷当中,四年岁月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极为独特的湖绿色眼眸已被易容术改为琥珀般色泽,容貌与四年前的“苏宁”一模一样。衣服也由清一色的白变为淡蓝,领口绣有桂花银纹,清冷高贵。
临行前师父赠予了新的剑穗。
上好的青玉被雕刻成平安扣,扣上缠着几片树叶。若透光看便会发现叶子色泽和形状与沈寂所给信令上的极为相似,自叶尖往下,白青紫晕染。在平安扣的下方则挂着白色穗子,此刻正在腰间随风摇荡。
这一走也不知何时再回来。
苏幸缓步往巷外走去,周身昏暗,向远处看去唯有巷口外是亮堂的。阳光被巷边的房屋遮挡,落不到他身上。
走到巷外就好了,就有光了。
四年断联,也不知陆晌会做何感想。苏幸想着,翻出信令注入灵力,传了道音过去。陆晌的信令图案是一只端坐着的五尾白狐,尾巴在身后如孔雀开屏般展开,耳尖处殷红,自上往下过渡。他曾经问过陆晌,为什么是五尾的狐狸。陆晌只是笑着回道,到了时候会告诉他的。
没过多时,信令微闪,对方回信了。“我在芫青城附近,我来寻你。”
苏幸找了处酒馆落脚,把位置告诉了陆晌,随后要壶茶时不时小酌一口。他思绪忽然又不知道飞往了何处,发起呆来。
门上铃铛一响,身着绣有祥云暗纹的天青色衣袍的剑修踏门而入,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角落的苏幸。
“济郁。”他开口道,几步便来到对方面前。
苏幸回神,抬头看去,视线聚焦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他笑弯了眉眼,眸子似装着一汪池水,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执献,好久不见。”
陆晌拉开木凳坐下,眉眼含笑,他手肘撑在桌上,面颊倚靠掌心。“这些日子可还安好?”
“还不赖,你呢?”苏幸给多年未见的挚友倒上杯茶,从袖口处露出的手腕纤细有力。
陆晌骤然间仿佛又看到了红色流光攀附其上的场景,回过神来,“一切如常,没什么特别。”
苏幸鬼使神差地问道,“执献,你可知血寺在哪?”伴随着话语出口,记忆也飞回到臻瑞五年,他与执献在山林中追捕贼人时的情形。夜里,耳边风声赫赫,剑破空而出的嗡鸣响彻天际。
陆晌低眉思索许久,才记起血寺所在何处,“西北的清安邦。”
“西北?那不离芫青城很近。”
“三百里。”陆晌见对方听后像是在想些什么,猜测道,“是有什么事想去询问?”
苏幸摇头否认,领口处桂花银纹随他的动作在光的折射下泛着银色流光,他解释道,“只是好奇。”
“可以去一趟。”陆晌端起茶杯,喉结微动饮了一口,“我来时经过,那儿的羊酒极烈,可以尝尝。”
“我倒还未喝过烈酒……”苏幸爱喝酒的心蠢蠢欲动,他试探着问道,“明日启程?”
陆晌一看对方这等不及的样子,笑出了声,宠溺地应道,“好。”
……
西北多平地,不用翻山越岭。二人没租马车,选择御剑过去。三百里路程对修士来说半日功夫便到。苏幸轻踩在凌阑剑剑身上,负手而立,护体结界将疾行所引的狂风阻挡在外。肉眼看去,衣摆如被微风吹动般,轻微晃动。陆晌在他身侧,御剑并行,传音术使他们即便隔着疾风也能沟通自如。
“执献,这四年来,你都去到了哪?”苏幸转过头,好奇地看向他。
“自娉山一路北上,到了月明湾,看了海。济郁,你可曾见过海?”陆晌与他视线相对,直直望进了那一汪剔透的池水。
“只在书上读到,还未曾亲眼见过。”苏幸加快速度,来到前方,他转身正对陆晌,垂在身后的发带连带着鬓边发丝从肩头吹至身前。阳光均匀洒落全身,眼眸亮得惊人,他将传音术撤去,手放在唇周作喇叭状,大声喊,“但若有机会!我想亲眼去见见!!”
陆晌效仿着撤去术法,也这般动作高声应道,“好!那就亲眼去见见!!”
他们对视,忽然一同大笑出声,笑弯了腰。苏幸笑到面颊薄红似桃,眼里盈满泪水,羽睫一眨便淌落下来,又被拭去。
早晨出发,到达清安邦时正好中午,苏幸和陆晌寻了处旅店住下,打算休整片刻再去附近逛逛。
两人分别要了间房,苏幸将门窗关好,又设下结界。他坐在床侧,凌阑剑脱去剑鞘平放在膝上。
只见他的手轻放于剑身,随着灵力沿特定轨迹的走行,阵法逐渐显露,泛着红光。他左手食指凝出一道灵力,在腕间开了口子,取些血后又用法术治好。被灵力包裹的血团来到阵法中央,沿着运行纹路蔓延,幽蓝色流光则安安分分地萦绕在剑身,并未去碰触那团鲜血。
不到半刻钟,阵法隐匿,一切又归为原样。
待到未时三刻,苏幸起身去到隔壁房间。白衣修士站在门前,指节微弯轻敲门扉,“咚咚咚——”
陆晌将门打开,他的身后是规整的床榻和还冒着热气的茶盏。“休整好了?”
“嗯。”苏幸颔首,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的腕间,凌阑剑挂在侧腰上。
陆晌迈步向屋外走去,苏幸见状侧身后退半步让出路,腰间剑穗轻荡,“走吧。”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陆晌容貌过人,引得路人频频看过来。苏幸对旁人的视线早已见怪不怪,极其淡定地说,“执献,你说的羊酒,可在附近?”
陆晌看了看四周,回道,“快了。”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苏幸偏头看着身边人,笑颜灿烂。
陆晌见对方对酒这么感兴趣,没忍住笑了。他这一笑,面容给人的危险感和压迫感也减弱许多,“其实东边朝廷都城,有一宫廷美酒,名唤‘醉梦露’。据传饮下一杯后,像是做了大梦一场,能引出内心最渴望的事物。”他回想着,“也有传言说,之所以叫‘醉梦露’,是因梦境可见不可及,恨不得一醉不醒,沉迷梦中。有位文人形容——一饮醉梦,醉梦一生。”
“一饮醉梦,醉梦一生……”苏幸失神,喃喃自语,抬眸看向陆晌,眼里带着质疑,“当真这么玄乎?”
“玄不玄乎,试试就知道了。”陆晌摊手,无奈地说,“再说宫廷美酒不可多得,喝一杯少一杯,还不一定喝的上呢。”
“也是……”
在街上走了一会儿,总算到了酒馆。这店面倒也没什么稀奇之处,写着“清安邦第一美酒”的牌匾被风吹得晃荡,半掉不掉,从底下经过都怕砸到人。苏幸三步并作两步,迫不及待推开门,门铃轻响,“叮铃——”。他寻处位置落座,接着抬手召来店小二,“两斤羊酒。”
陆晌一听,拽住他抬起的臂弯劝道,“这酒烈得很,容易醉。少些。”他看向店小二,手腕甩动,颇有些份量的银钱落在桌上,“半斤,多了算你的。”
店小二听了心里直乐,双手将钱袋捧到怀中抱着。光看这样子已化为陆晌小弟似的,陆晌让他往东绝不往西走。“好嘞!半斤羊酒——”
苏幸只来得及看见店小二溜得飞快的人影,出声嗔怪,“执献,你怎么学我,那是我的招!”上次锦州桂花酿,陆晌不让他多喝,他就用这招把小二收买了。这次竟被有样学样!
陆晌淡定地坐在座位上看着他,笑而不语。
苏幸看他这个反应,更气了。他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看陆晌。心里暗想,等那半斤喝完,他一定要再来三斤!
店小二很快便将半斤羊酒送了过来,连带着的还有两个铜制酒杯。苏幸直接满上一杯,抿了口。入口辛辣发冲,刺激得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他声音有些沙哑,“确实烈。”
陆晌也倒上一杯,极其在理地说,“所以不让你多喝。”他的姿态无不都在告诉苏幸——听他的不会有错。
“执献,你这是瞧不起我的酒量。”苏幸仰头喝了半杯下去,脸颊绯红一片,只觉得嗓子又辣又烧,差点说不出话来。
陆晌都没正眼瞧过去,敷衍着,“嗯,千杯不醉。”他喝了口酒,停下缓了缓才说,“想喝也可以。但若你醉了,以后喝多少我来定。”
苏幸噎住,眼里还留着方才被激出的水汽,丝毫没有威慑力,嘴硬道,“呃……半斤就半斤!我还不稀罕。”他对自己的酒量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平时也就仗着陆晌不会不管他,放肆让自己醉得不省人事。
半斤羊酒也没多少,没一会儿便喝完了。陆晌一杯,苏幸两杯。此刻苏幸头已有些昏沉,视物都难以聚焦,但还是强撑着。
陆晌见他有了醉意,抬手掐诀,瞬间让“千杯不醉”神志清醒。
苏幸有些惊奇,他眼睛瞪大,讶异地看过去,“执献,你学新招了?”
“嗯。”陆晌淡然应道,端得一副高高在上、仙衣道骨的模样。
“教教我,教教我——”苏幸手搭在陆晌肩头,整个人趴了上去,渴求地望着。有了这个法子,以后想喝多少多少,也不怕醉了。
“不成。”陆晌撇了他一眼,不吃这套,“就是因为济郁你每次都贪杯,把这个教给你还得了?怕不是一天到晚都泡酒里了。”
苏幸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下起身一甩衣袍,来到酒馆外头,独自走在前面。
陆晌暗笑,四年岁月过去,倒是没怎么变。他也不急,慢慢悠悠站起身,还有闲心整理衣袍。随后缓步跟在后头,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没过多久,还是苏幸先败下阵来,他掉转身形,又回到与陆晌并肩的位置。
“不跟你计较。”苏幸直视前方,没看向陆晌。故作自己大发慈悲,放对方一马。
陆晌忍住笑意,眉眼和嘴角却完全暴露了他,“多谢仙长大人不计小人过。”
苏幸偏头轻哼,更不看陆晌了。他知晓这是在拿自己打趣,偏生又拿陆晌没办法。这气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只能咽下去。
好狡猾的执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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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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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