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谨妤本可以将此消息直接传于邹氏的耳朵之中,并不是一定要屈身丢面地去水云房,直面与丫鬟私奔的新婚夫君,可左脸的疼痛仍在提醒她,万不能有一丝一毫向邹氏低头之举。
今日她不过就是在邹氏面前提了一嘴礼佛的老太太,竟然会被邹氏打了一巴掌,就算她不知其中曲折,也不该受此羞辱。
她实难理解堂堂侯府大院主母竟是如此沉不住气之人,会对她像父亲那样,随随便便动辄打骂,想来是与朱内官的刻意怠慢脱不开关系。
无论这件事儿这个巴掌是否会传出侯府,邹氏的这一举动都会在禾谨妤心中扎下一根永远的刺,她不能接受,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对她有一丝一毫低头之举。
所以禾谨妤宁愿亲自去水云房,也不可能让邹氏替她主持所谓的公道。
主屋离水云房很近,可禾谨妤的脚底好似有千斤重,婚后的日子与她所期待的样子相去甚远,不知那不用委曲求全的美好何时才来。
一想到邝嵩因着华青之事对她恶语相向,心里头的气,便蹭蹭往外头冒。有一瞬真想撒手不管,任这三三两两来路不明之人自生自灭。
可禾谨妤不喜欢身边与她有关之事之人陷入不受控制的漩涡之中,所以她还不得不在邝嵩拂袖而去后命春桃差人打听华青的去向。
平日里禾谨妤本就不爱操心院中下人们的大小事,也无所谓她们忠心不忠心,所有的吃食都由秋桃亲自把关才会端给她,只要吃好喝好,有闲暇时间练字,旁的事都不是她想操心的。
所以禾谨妤身边还是得有人想得多些才行,好在春桃是在宫中被逼着成长了些时日,轻而易举便能与下人们打点好关系,以后行事才可事半功倍。
要不是小厨房里特地带上了禾府的两个厨娘。春桃这是要担心禾谨妤安危担心得日日睡不好觉了。其中一位厨娘还是当初皇后娘娘送给她母亲白氏的,也在出嫁时一并给了禾谨妤,担心她吃不惯侯府饭菜的口味。
春桃这丫头,对外做事比秋桃圆滑些,心里又能搁的下事儿,与云墨阁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大抵相处的都不错,要不了一会儿便打听到一些实情。
邹氏并未为难华青,也没有打他的板子,本来只是想叫他去前院儿小厮房暂住的,可是华青却拒绝了,强硬地要求出府。
邹氏并未拒绝,大抵是想着这样也好,不用担心以后华青在与邝嵩相交,传出一些对他不利的风言风语吧。
也许邹氏已没有心力再抓住这些琐事不放,若是苛待下人之类的负面消息频频传出,再闹出一些人命官司,场面就更难看了。
朱内官才来敲打过她,此刻怎么说也不便再节外生枝了。
事实上,邹氏不光直接准许华青出府,甚至除了身契外还给他补足了月钱。
禾谨妤能打听到这一步本已仁至义尽,可春桃知道邝嵩一定会关心华青出府后的去处。不希望他与们因为华青这等小事,让本就不多的感情再分崩离析,身为禾谨妤的贴身丫鬟,春桃还是希望她能够早日对情爱之事开窍,能够在邝嵩身上寻得一丝依靠慰藉。不要真的像禾谨妤一直相信的那样,总想着男子的心从无真心。
几番打听后,虽暂且还没有确切消息,可已经得知华青大抵是往聚仙楼的方向去了。
禾谨妤敷过雪水的脸颊清凉无比,疼痛渐无。
其实春桃秋桃这两个丫鬟都知道这个胎记的秘密,但谁也没求证过,谁也没同禾谨妤说起过,甚至每次在她月初月中敷脸之时,都会特意替女她守好房门。
禾谨妤也知道秋桃二人早就发现了胎记这个秘密,毕竟她胸口的蝴蝶胎记,沐浴更衣时总是藏不住的。
可她也从未去盘问这两个丫头是否真的知道,又到底知道多少,毕竟白氏曾经特意嘱咐过她,不要同旁人说。不去深究也是为了保护她们,否则白氏更不会同允许禾谨妤带她们二人陪嫁来了,甚至有可能连她们的性命也不留。
主仆三人赶到水云房时,已是后半夜。
正撞见男主与水苏背着细软干粮从房中溜出来。
“官人这是为何?怎的不与水苏姑娘在房中好些温存,穿成这样到外头来,是有些什么闺中趣事是妾身迂腐,看不懂的吗?”
邝嵩哪曾想到此时会在这里见到女禾谨妤,他瞪圆了眼,声音里透着极度的心虚和虚张声势,问道,“你你怎么在这儿?谁叫你来的?”
“官人这是什么话?嗯……是在责怪妾身深夜打扰您与水苏姑娘的好事吗?”
水苏听见此话立刻跪在地上,假意惊慌道,“大娘子莫生气,奴婢,奴婢与二爷是在找东西,都怪奴婢不好,手脚粗笨,不小心将二爷喜欢的小玩意儿给弄丢了,正陪着二爷深夜在此处寻找。”
“官人为何要亲自到外面寻找?若是有什么物件弄丢了,差人替您寻找即可。妾身今日不是还派了两个丫鬟过来伺候你吗?为何没叫她们二人一块儿呢?多些人手好办事不是?”
禾谨妤站在原地,语气不喜不怒,听不出什么言外之意。
邝嵩脸上写满了被坏好事的沮丧,心中大概也知今日逃走无望,有些气急败坏,随后将手中的行囊半摔半扔甩到地上,说道,“之前见夫人对我纳妾之事并无怨言,甚至有些过于贴心,原以为是心胸宽广,没想到你深夜辗转难眠,特地到水云房门口来亲自确认我与水苏……今夜是否愉快。此举可非大家闺秀所为,是否有些不够体面呢?”
“官人这是哪里的话?妾身怎会对您与水苏姑娘的深夜欢愉有怨言呢!能有水苏妹妹替妾身分担照顾官人的责任,妾身感激妹妹还来不及,怎会为此放心不下,深夜特地来寻……官人说笑了。”
邝嵩冷哼一声,并不给禾谨妤好脸色瞧,随后问道,“是吗?那有何事需要你深夜如此紧急到访?连等到天亮的耐心都没有,倒是奇特。”
“看来是妾身多余过来,打扰了官人与水苏姑娘的好事,本想着打听到华青的一些消息,特地来通知官人,也好今早叫您安心的,看来也是不必了,深夜打扰,妾身这便告辞。”禾谨妤说完便转身要走。
邝嵩听见华青二字,眸光一亮,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叫住了禾谨妤,迫不及待追问华青的下落。
禾谨妤欲言又止,向四周望了望。
邝嵩这才领会,正要开口邀她进水云房仔细谈。水苏听出了他的意图,担心若是要禾谨妤委身于小小的水云房会激怒她,若二人再次谈崩,恐又要生出私逃出府的念想。
水苏大着胆子紧急插话道,“大娘子同二爷可是要进水云房谈事情?奴婢担心里头房间太小,又没有小厨房那时常备着的冷酒茶点,恐会让二爷于与大娘子不适,那水苏罪名可就更大了……”
邝嵩四听懂了水苏话中之意,话锋一转道,“水苏,今夜你先自己回水云房吧。我与大娘子有要事相商,丢失的物件儿也暂不用你出门寻找,安心在房中休息便好。”
“是,奴婢听从二爷吩咐。”
邝嵩随禾谨妤一路快步,轻声轻脚返回云墨阁。一路无话,春桃秋桃二人四处环顾,生怕有不安分的下人看见这一幕,再到秋澜堂院子里头乱嚼舌根。
才刚入内屋,禾谨妤便要秋桃将她替邝嵩拎着的行囊拿上来。
邝嵩听闻神色慌乱,刚刚并未留意秋桃已将自己故意放下的行囊一并带回,无奈中带着慌乱。
“你你为何未经我的同意就将我的东西偷偷带来?你是否作为妻子对我这个丈夫毫无半点尊重之意?我既愿意深夜从水云房中出来同你回房来,也是给足了你的面子,为何你仍要做这些有损我面子之的事?”
“官人怎又这般误会妾身?妾身只是担心您的随身之物会再次丢失,所以才命秋桃替您保管,怎的被你说成是这样的人……难道夫官人是怕我看见这行囊里面有些什么旁的东西?”
“你乱说什么?你这个女人真是疑心太重了,什么事情都要怀疑。”
“官人这两句说的得妾身好生委屈,难道您疑心就不重吗?华青被抓走时,您立即可觉着是妾身告的密,可是有真凭实据?”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你要看便看吧。”
禾谨妤给秋桃使了个眼色,秋桃便在男主的怒目而视之下将行囊一层一层掀开。
一只成色极好,浑然天成,雕工细腻无比的玉如意,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女禾谨妤面前,她当即眯着眼,眸光紧盯着玉如意丝毫未动。
邝嵩见禾谨妤如此紧盯,纹丝不动,有些不自在,可一瞬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随后语无伦次道,“怎怎么就这一个小小的玩意儿你这等身份的女子竟没见过?”
禾谨妤有一种预感,这个玉如意绝不是邝嵩的东西,而很有可能就是五公主置于匣子中送给她的礼物。
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抓,却被邝嵩推开,他怒道,“你做什么?谁叫你碰这个了?”
邝嵩面色有心虚之相,禾谨妤见状并未打算硬抢,语气平淡问道,“官人为何如此紧张?难不成这玉如意有什么蹊跷之处?”
“怎么会呢……你不要乱讲,这这个明明就是水苏给自己攒的嫁妆怎么会有蹊跷。”
禾谨妤神色忽冷,眸光锋利冷着声音问道,“水苏她怎可能攒出如此名贵之物?官人这便信了?”
邝嵩眼神躲闪,说道,“你看你看你这女人疑心有多重,跟你说点什么都要被你质疑。这还怎么聊下去呢?莫要管这个玉如意了,还是快同我说说华青到底去了何处?”
“官人,准了妾身仔细瞧瞧这个玉如意,而后妾身才愿意如实相告关于华青的事情。”禾谨妤不愿在此时松口,挑着眉毛,直勾勾的盯着邝嵩,威胁了两句。
邝嵩被她盯得有心虚发慌,想来自己心里也是有几分怀疑却不愿刨根问底去问水苏这个寓玉如意的来历,唯恐耽误自己的逃跑计划。
僵持片刻,还是在禾谨妤紧盯的目光之中败下阵来,他轻声叹了口气道,“好好好,你拿去看,送给你都行。也不知是何等宝贝,你这种名门贵女,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都没见过。”
禾谨妤小心翼翼地拿起玉如意,眸光里带着几分心疼,像是看着这润白的玉如意就这样裸露在一块粗布之中,同旁的糕饼混在一起,油腻腻的,让她心里隐隐不适。
她将玉如意轻轻翻过来,在玉如意底部明晃晃刻了一个瑶字,正是五公主名字里的瑶。
禾谨妤猛地想起母亲白氏曾与她提过,皇后娘娘当年生五公主的时候官家大喜。在此之前,他只有了两个儿子,便是如今的太子和端王。
官家特别想要一个软糯糯的女儿,没想到皇后娘娘真的替他生了一个,所以官家命最优秀的能工巧匠,又派人远出新疆寻了这么一块宝玉,耗资耗时只做出来这么唯一一只有手掌这般大的玉如意送给五公主。
禾谨妤怒火中烧,眸中还带了些愤恐惧,用指尖指了指男邝嵩的脸,直接微微颤抖,怒道,“官人可知这是何物?怎能随随便便将这玉如意随意置于粗布之中,任由它跟着这些过油的高糕饼混在一起!”
邝嵩被她这样一声大吼,吓了一跳,有些气急败坏,不过他也隐约猜出此物不简单,却仍然嘴硬地回答道,“又怎么了?为何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一块玉如意吗?到底能有多了不起,让你如此对我大喊大叫……”
禾谨妤眸间失落与失望交叠,沉默中瞪了瞪邝嵩。
而后从腰间抽出软帕小心擦拭这柄玉如意,并让春桃将五公主的匣子拿过来,轻轻地将玉如意放回匣子里面。
邝嵩疑惑道,“怎么你这是要明抢?”
禾谨妤怒中带笑,她已知与面前的男子多说无益,只能自认倒霉。
邝嵩见女她不回应,心中更是恼火。一个箭步上去将端着匣子的春桃拦住,大声质问道,“你怎么?这个时代至少也是以丈夫为天吧?你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就这么一根值钱的东西,你问都不问,就抢走了?”
“官人难道非要妾身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吗?非要让妾身问官人一句,为何要偷五公主的东西?非要将这等大罪扣在自己头上或是水苏姑娘头上?然后被有心之人传进宫内,将整个侯府,还有妾身娘家禾府一并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