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官人要执剑 第18章 第 18 章

这嬷嬷是邹氏最看中的管家婆子，平日从不会失礼至此。

邹氏心下一惊，有种不祥的预感，还未等她开口责骂，目光生生定在嬷嬷手上的信笺处。

那是侯府长子邝起的亲笔信，数匹快马疾送，连夜不歇的急信，若非是泼天大事，绝不会轻易动用。

春桃秋桃二人对视一眼，一同上前扶起嬷嬷。

嬷嬷顾不得道谢，弓着身子将信笺紧紧攥在手里，生怕上头的落款被旁人瞧见。

“下人都出去。”邹氏声音轻颤，但仍不失严厉。

春桃秋桃看向禾谨妤，待她点了头才从房中退了出去。

“婆母你……你还好吗？”禾谨妤看出一丝端倪，猜测嬷嬷手里的信笺中可能有定北侯的消息。

邹氏摆了摆手，目光死盯着嬷嬷的脸，直到嬷嬷眼眶泛红，不情愿地缓慢点了一下头后，邹氏身体一软，一下子从椅凳处滑落，被禾谨妤及时扶住。

“你也下去。”邹氏面如死灰，有气无力地对嬷嬷挥了挥手。

随后房中只剩邹氏跟邝嵩禾谨妤三人。

“婆母……”禾谨妤虽是言语中带着疑问，可面色如常，略带不忍。

可邝嵩却是一副惋惜样，就差问邹氏为何他不能跟着下人一同出去。

“嵩儿，纵是娘逼你成了这门亲，你可会怪你父亲和大哥哥？”

“嗯？”邝嵩像是没料到自己会被询问，随口答道，“不会，怎么会，都是小事，儿子谁也不怪的。”

邹氏沉默片刻，再抬眸，已是一副心中有定算的神情，“嵩儿，无论这是不是你的肺腑之言，你要记住，你父亲跟你大哥哥永远都是整个定北侯府的大功臣，是这府上永远的主人。”

“啊……我知道啊，我从来没有要当这里的主人，母亲放心。”邝嵩竖起三根手指，收起脸上的笑容和漫不经心。

“你父亲百年之后，这爵位定是你大哥哥来承袭，娘知道你素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娘也从来没有逼你习武，可如今不同了，起儿就算回府，也定是要再被官家送回战场上的，这府上之事，就要嵩儿你多多上心了。”

邹氏叹了口气，不等邝嵩反应过来，便将话头转向禾谨妤，“儿媳，母亲可否把这府里的对牌钥匙交予你手？”

“婆母……”禾谨妤眉头紧锁，语气淡漠道，“儿媳素来不通管家之事，恐没法子担这责任。”

“如今侯府有难，你心中有数，无论你为何选择嫁到邝家，一切尘埃落定，你已是府上之人，当真不愿为府里出份力吗？这对你自己来说，也并无坏处不是？”

邝嵩满眼疑惑，完全跟不上二人的节奏，忍不住问道，“有难？咱们要被灭九族了吗？”

“呸呸呸，胡说什么！”邹氏一巴掌重重拍在邝嵩的肩头，泪水狂涌。

“打的我，母亲怎么还哭了……”邝嵩嘟囔着。

“婆母，不是儿媳心冷，是真的没有这管家的本事，不敢担这府上几百号人的命运。按说公爹……呃，按说大哥哥就算有天承袭了这爵位，若婆母卸下担子，也该是大嫂嫂管家不是，怎的让儿媳逾矩呢？”

禾谨妤心中烦乱不已，她生来最讨厌这管家之事，幼时她就常跟着自己母亲操持整个禾府的大小事，那可真是繁琐至极，稍微一个疏忽便要背上持家无方的罪名，累死累活也讨不到多少好名声。

后来跟着母亲常住皇后娘娘的宁坤宫，本以为能多些清净，谁知皇后娘娘每日要处理的事情数目更甚，整个后宫根本容不下片刻的安宁。

不不不，她绝对不要管家。

“你大嫂嫂每日都要照顾病弱的儿子，无暇顾及这府内之事，唉，这邝起常年不在家中，她连个主心骨也没有，整日待在儿子房中，生怕隔日连儿子也见不到了。母亲每每见到她，真是心头不忍，实在无法将对牌钥匙交给她。”

病弱儿子？

禾谨妤心下一动，又赶紧将萌生的念头悄悄摁住。

邹氏见她不回话，继续半逼半劝道，“母亲知道这对你来说是有些辛苦，可……可若你不答应，母亲难以心安。”

“婆母莫急，大哥哥的儿子有病在身，儿媳可寻机会求皇后娘娘派太医给他瞧瞧病，若是病情能有所好转，嫂嫂便能抽身出来管家，也是皆大欢喜不是？而且……”

邹氏抹泪打断道，“孙儿的病已寻得无数名医相看，均是束手无策，就算能有所好转，也是一时半刻不好解决之事。唉……也是怪我自己，没有硬逼着起儿纳妾，任由他只娶了你大嫂嫂这一个正室，害得邝家人丁稀薄，经不起风浪……”

“那还是大哥哥命好，都没得父母逼婚啊！啊——”

邝嵩又被禾谨妤偷偷踩了一脚，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婆母，儿媳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禾谨妤将身子朝后倾，随后才开口道，“儿媳听说官人祖母一直在太隐寺礼佛，若是您想交出对牌钥匙，也可交于她老人家去定夺不是？”

啪——

邹氏闻言，气得浑身颤抖，重重甩了禾谨妤一巴掌。

“你个小门小户不害臊的东西！”

邝嵩下意识起身怒吼道，“你怎么随便打人？你到底凭什么随便打人？她说什么了你要打她？”

连问邹氏三个问题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这侯府主母的屋子里，一时失措，僵在原地。

邹氏已是怒火攻心，眼见着自己的亲儿子为了身旁才娶了几日的女子对她破口大骂，就快气疯掉了。她颤巍巍举着手，在邝嵩与禾谨妤二人之间来回指着，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禾谨妤毫无防备，结结实实受了邹氏使了全力的巴掌，她本可以顺势倒地不起，哭天抹泪或是晕死过去都不算夸张，可她偏不。

“婆母的这一巴掌若是惩罚儿媳紧要关头不肯站出来扛起整个侯府，儿媳认罚。但若是想告诫儿媳，不领这对牌钥匙就是小门小户的不害臊，儿媳不认。”

邝嵩蹲下身，半拉半抱着将禾谨妤送到罗汉床一侧，随手将上头的矮几扫到地上，又将她的双脚一并抬上罗汉床。

那矮几落地后碎成两三块，声响惊得外头的嬷嬷丫鬟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敲门。

只有秋桃只顾担心自家姑娘的安危，冲到正厅门外轻声敲门，却大喊道，“主母可要奴婢们现在进去打扫吗？”

邹氏听得出是禾谨妤陪嫁丫鬟的声音，冷着脸不回应。

春桃见里头没有声响，索性也豁出去了，跑到秋桃身旁，又敲了两下房门，高声喊道，“五公主送您的礼物您还没来得及回信件，若是回得太迟，公主会伤心的……”

听到五公主，邹氏似乎冷静了几分，刚打过禾谨妤的那只手，手心已肿得老高，想必禾谨妤脸颊定然好不到哪里去。

“你们夫妻真是过得好一番神仙日子。”

手心的疼痛让邹氏开始后怕，她扫了眼半倚在罗汉床上的禾谨妤，还有守在她身旁的邝嵩，语气里透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神仙会被打成这样吗？”邝嵩没好气地回道。

禾谨妤左脸颊火辣辣的，更让她担心的是，原先胎记被剜掉成疤的那部分，此时像针扎一样疼。

她不得不用手一直捂着左脸颊，担心表面的血丝太过明显，并不想被呼了一巴掌的肿胀。

提起邝府的老夫人，邹氏的反应远远超出禾谨妤的预料，同时更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整日玩世不恭的邝嵩竟然也会为了她大吼，还是对邹氏。

这已经是她第二回见着邝嵩忽然间大吼了，上一回是为着一群女使婆子强行扒华青衣衫的时候，且是他不知道华青身份的时候。

“嵩儿你这些时日为何性情大变？往日你从不会用这般态度对娘说话，婚姻大事历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说是你不满意家里给你应下的婚事，你处处发脾气，也说得过去，可你……”邹氏强忍心痛，撇过头去，不再看邝嵩他们二人，继续道，“可你这般护着她，说明这婚事并没让你有多为难！那又为何这般忤逆娘？”

邝嵩双眸放空，并未看向邹氏，语气冷漠道，“那您是否能先回答儿子，为何要打人？”

“她放肆。”

“如何放肆？就因为提了一句什么佛的……夫人？佛不能娶妻，她就要挨打吗？”

邝嵩一脸严肃认真，害得禾谨妤想笑又不敢笑，他根本就没仔细听她与邹氏的谈话。

“嵩儿，不可拿祖母开这样的玩笑。”邹氏眼里的凌厉褪去。

祖母？

邝嵩愣了愣，低头瞄到禾谨妤的神情，知道是自己闹了乌龙，讪讪闭了嘴。

“嵩儿，你有没有想过，若你父亲，定北侯，战死沙场，咱们该如何守住这偌大的侯府？”

“战死沙场……那不是还有你们口中的大哥哥大嫂嫂吗？您问我，我这么弱，我能如何？”邝嵩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听到父亲死讯的那种撕心裂肺的悲伤。

这让深爱着定北侯的邹氏心下深寒，不可置信地继续追问道，“你，堂堂这府里的二公子，嫡次子，邝嵩！你就没有半点要担起侯府未来的心吗？若是你大哥哥继续被困在边关不得归京呢？若是……若是你那个庶弟有天翅膀硬了，不再沉迷美色，想要做这整个侯府的主人呢？你也能如当下这般毫不在乎？”

那么远的事，不关他的事吧……

邝嵩眸间带着求助的神色望向禾谨妤，他想说不在乎，又的的确确知道不该这样答。

禾谨妤眼眶泛红，喉间一涩，她从心底里泛着对邹氏的同情，尽管刚刚被她莫名其妙扇了一巴掌。

邹氏如今处境艰难，若是她知道自己的次子此刻已经换了旁人，该是何等绝望。

“婆母言重了。官家那头并未明说公爹的是否健在，一切还是要等大哥哥回京才能定夺……”

“你，你果然知道……你可真是我们邝家的好儿媳！”邹氏颓然一笑，抹了两把眼泪，朝他们二人挥手道，“既然你们夫妻二人这般恩爱，也不必让我这老婆子替你们调教水苏了，儿媳如此这般有定算，就将水苏领回云墨阁吧，是抬妾还是发卖，都是你们院子里的事。”

“怎么又扯上这个水苏了……”邝嵩不耐烦道。

禾谨妤扶着邝嵩手臂从罗汉床起身，不悲不喜意味深长地瞧了瞧邹氏，“儿媳深谢婆母替云墨阁调教通房丫鬟，当下已不便再叨扰您，这就带上水苏姑娘回去。”

“嘿！干嘛！我不要小三……哎……哎？”

禾谨妤推开邝嵩有些无措的手，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他只得跟上去阻拦。

二人拉拉扯扯地从邹氏院子里大步离去，都未朝邹氏行礼，气得她打碎了不少盏子。

水苏知道自己终于可以进云墨阁的院门，心中大喜，规规矩矩地跟在春桃秋桃的后面，纵是听见一些污言秽语，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

才入云墨阁，禾谨妤还没来得及给水苏安排住处，竟得知华青适才被邹氏偷偷处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