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山中雨［姐弟］ 第2章 打工人辞职了

艾禾一口气请了两周的假，直接越级给主任打的电话，审批手续也没经过于浩。

恰好2010年的元旦过完又一周多，在假期结束后的第二个星期一，艾禾不疾不徐露了面。

她掐着点，进公司的时候刚好七点五十九。

和往常不太一样，艾禾今天穿得尤其精神。

卡其色大衣配牛仔裤高筒靴，她身材高挑，骨架大，这一身完全能撑得起来。

但更吸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的脸。

艾禾五官大气，可能只有老同事知道她打扮起来有多漂亮。

几个实习生还是头一次见到画了全妆烫了头发的她，两眼都看直了，还有个平时就挺时尚的姑娘跑过来问她口红是什么色号。

于浩还没来，艾禾坐在工位上，身边不远不近的围了几个人。

闲聊间有人关心有人八卦，总之就是想打探这两周她去做什么了，怎么变化这么大之类的。

她倒是没隐瞒，大方承认自己请假期间是去旅游了。

有人发出艳羡：“特意为了旅游请假，艾禾你可真是这个。”对方边说边竖起大拇指。

当然也有人犯红眼病：“艾禾，我记得你家里不是有人生病吗？你哪来的钱旅游？中彩票了？还是说，你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

艾禾听出来他话里浓浓的醋意，倒也没恼，扬起嘴角反问他：“怎么了，你想找个有钱的男朋友包养你啊？”

艾禾平时在公司不算好欺负那一挂的，但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毕竟都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

以前要是有人说这话，她顶多朝那人翻个白眼让他滚，今天却主动接过话匣子，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道：“早先我们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美好的愿望啊？说来听听，是不是已经有好消息了？在哪结婚？荷兰还是西班牙？”

那人被问得脸上一绿。一旁几个平时就被他恶心过的女实习生见状抱团往艾禾这边凑了凑，全都一副趁机报仇的态度：“是啊杜斌哥，你跟咱们组长关系那么好，你俩成天出双入对，是不是......”

“哎呀，组长都结婚了，别瞎说。杜斌哥是他当小三的那种人吗？”

“这可说不准，为爱做受......”

杜斌让她们叽叽喳喳说得脸上涨红。

平时他仗着跟于浩关系好，没少在办公室里嘴贱。要么点评点评哪个女同事的身材，要么就是对某个实习生‘嘘寒问暖’一下，人家实习生要是不乐意，他就编排人家。

可以说不少谣言都是从他这传出去的。

公司不小，人也多，有些实习生还没转正就被流言逼走了。

当下就有一个实习生面临着这种问题，她前不久请假回学校改论文，硬是被杜斌造谣去打胎了。

关键是还没有什么硬性证据，可她得罪过的人只有杜斌——因为拒绝和他吃晚饭。

这事艾禾之前也听说过一点，但她除了许梦跟谁都不算太熟，整日里又自顾不暇，对具体缘由不太了解。

等人群散去之后，这名实习生借着接水的名义把艾禾拉到了茶水间，开口就是一通诉苦。

“我和王姐说，王姐劝我忍一忍，不光王姐，他们都劝我忍一忍。可背地里还跟着杜斌一起编排我。”孟璇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摘下眼镜抹眼泪，“呵呵姐你知道么？甚至连我妈都劝我别计较，她说我一个普通院校出来的，以后都没机会进这么好的公司了......”

艾禾听着这话耳熟，她妈还活着的时候，在她工作压力大想跑路的时候就常说：“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没结婚生子，辞职以后哪家公司敢要你？”

现在想想，话是实话，束缚也都是束缚。

艾禾知道自己没权利替谁做决定，她给孟璇递了张纸巾。

“你想辞职么？”

孟璇沉默一会，摇摇头道：“起码现在不想。”

艾禾心里了然，她拍拍孟璇的肩膀安慰：“那你就先好好干。”

“至于杜斌......别担心，这个人干不久了。”

孟璇直到下班的时候才明白艾禾的意思。

下班前，于浩突然宣布要开个会，狗东西表情不善，十几个人围坐在会议室桌子前，听他宣布了杜斌被开除这件事。

孟璇下意识就拿目光去找艾禾，却忽然发现艾禾压根不在。

于浩说的开除可不是裁员优化，前缀是“违反公司行政条例，已交由相关部门调查”，紧接着，他宣布艾禾已递交辞职报告。

孟璇瞬间心里一沉，强撑着到会议结束，她回办公室给艾禾去了个电话。

通讯铃刚响一声，艾禾就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找我呢？”

孟璇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呵呵姐，你怎么......是不是因为我，你去举报杜斌，然后惹组长不高兴了？”

艾禾一听她误会了，赶紧安慰她：“跟这件事没关系，于浩不是说了吗，是我自己要辞职的。”

“我打算提前退休了。”

艾禾带孟璇到附近的餐厅吃了顿饭，席间把自己和于浩的关系给孟璇捋了一遍。

孟璇仿佛吃到什么参天大瓜：“你是说，本来该当组长的是呵呵姐你，是于浩空降过来抢了你的位置？”

艾禾笑笑，继续说下去：“我跟了主任快十年，是所有员工里最久的。这十年的业务全部由我来对接，于浩一上任就扶持杜斌抢走我手里这么多客户，主任明白，照这么发展下去，她的位子岌岌可危。”

“那主任之前怎么不帮你......”艾禾被于浩带头排挤，孟璇这些实习生们虽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但也都看在眼里。

“所以我也没帮她呀。”艾禾给孟璇倒了杯饮料，“我把于浩和杜斌吃业务回扣的证据交给主任，然后让主任放我走。开除杜斌容易，但于浩背景不小，主任自己一个人，够她应付的了。”

“所以......是人情换人情？”

“那多亏呀。”艾禾边说边不经意地撩了下长发，一股成熟女人的优雅魅力扑面而来，“不止。”

孟璇虽然不了解但也猜到她们之间肯定还有秘密，不好再问下去。

她看出艾禾是个不错的人，不仅安慰自己，还请自己吃饭，不由得将心比心，替艾禾考虑起来。

“我听他们说呵呵姐你家里出了点事，现在解决了么？”

“解决了。”艾禾盯着孟璇的眼睛，仿佛在透过那双稚嫩的眼睛看过去的自己。

“有钱就能解决。”

————

艾禾中奖的事上了新闻，引起热烈讨论。

但她既没有同意拍照，也没接受采访。

甚至在她的要求下，新闻中获奖者的姓氏都是假的。

领奖当天她穿了一身不引人瞩目的黑，拿着身份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奖金扣完税到手还有一亿六千多万，工作人员问她捐不捐款，她象征性的捐了一百万。

剩下的钱她拿出一部分买了一套坐落在南沪市中心的精装平层，那是她每次路过都会仰望的地方，就当圆梦了。买完房在手里又留了五百万的活期存款，其余的她都存入了银行。

让她没想到的是，买完房的第二天，各类家具就齐全了。

由银行送来的各种名义的“福利”，很快填满她的客厅与厨房。

乍一看跟装修风格很不搭，但也就这么用了。

艾禾本身对这些没追求，是个正经牌子没什么安全隐患就行。偶尔她也自嘲穷人乍富，经济水平跟上了，心态却还没跟上。

不过她还是去尝试了一圈小说里常见的“富人”生活。她租了辆豪车，买了几款像样的首饰，然后去本市五星酒店最高层的套房入住两晚，又或者在地图上扔飞镖，扔到哪里她就去哪里玩几天，当然，要坐头等舱。

但很快她就感到无趣。游走在繁华之下，她总是频繁的想起洛宁村——那个被大山包围的西北村落。

辞职后，艾禾时常在新房的落地窗前眺望，思考。

从前她只能看到这座城市金光下的疲惫与不堪，现在想想，疲惫不堪的其实是她自己。

是她从始至终都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氛围，哪怕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十年。

一旦尝试融入，就会身不由己。

就连辞职当天的场面和她从前想的都不一样。

买彩票那天，她满心想的是如果中奖了，要当着众人的面把辞职报告狠狠扇在于浩的脸上。然后像大闹天宫一样再把所有得罪过她的人都指着鼻子骂一遍。

结果真到了那一天，她只做到了‘把辞职报告狠狠扇在于浩的脸上’，不过是在于浩的办公室里。

于浩错愕、愤怒的表情她还记得，掩盖着的是因为吃回扣被拆穿的恐惧。

然后他开始乞求，好话说尽，求艾禾别把证据交出去。

他实在没想到艾禾休假两周竟然能去到那么多业务对接方所在的城市，他更没想到，那些所谓的“业务伙伴”，三言两语就把他给卖了。

而艾禾只是对他报以冷笑，随即转身离开。留下来的，只有主任的暴怒。

比起在办公室里闹个天翻地覆，或者因为出言不逊得罪主任，艾禾拿出了职场上所谓的“三十二岁应有的稳重”，她选择让主任敦促公司把赔偿款尽快落实，那是十年前入职时，艾禾放弃另一家公司来到这里的条件。

在那个专业人才稀少的年代，公司承诺她和其他部分员工只要干够十年，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只要离职，就可以拿到法律规定的赔偿金。

但时间太久，这项规定已经废弃了。

不少人主动离职都是被恶心走的，一心只想甩开包袱，懒得计较。毕竟有前车之鉴，真打起官司来又是一场恶战。

可是写在合同里的凭什么不计较？艾禾现在有闲有钱，她不想再当傻子。

好在主任说话算话，拿到于浩吃回扣的证据后立马就把这事给她办了。

比起中奖到手的钱，赔偿款只有三十几万，实在不算多。

但应付继父继兄那一家子足够了。

毕竟当初母亲不嫁给继父的话，她也没有条件成为“人才”。

他供养她上完大学，她也已经履行好最后的义务。

自此，两不相欠了。

夜晚的南沪如梦如幻，华灯璀璨。街道上每个人都在奔向属于自己的目的地，他们行色匆匆地在冬夜中穿梭。

艾禾却对这一切感到烦躁。

因为她知道，她的目的地不在这。

在网上查到洛宁村办的电话，第二天一早她拨了过去。

没有了DDL的压迫，艾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收拾行李，一直到年后开春，她终于收拾好全部，两个不大的箱子。

本就空落落的房子被搜刮过后变得更加冷清，不过还好，这种高端小区会安排物业照料，所以没人住也不需要操心。

临走前，艾禾联系了一个很久没见过的朋友，是之前一起到洛宁村支教的同事。

朋友比艾禾小一岁，孩子已经上幼儿园了。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另一位共友结婚。

艾禾给孩子买了两套玩具，又给朋友买了个价格还说得过去的首饰。

听到艾禾要回洛宁村，这次见面即是道别，朋友惊得合不上嘴。

“我当你以前就是说说而已，还真打算回去啊？你这没结婚也没孩子，到那种偏远地方去，以后你......”意识到说得有点多了，朋友停顿了一下，“你去了之后住在哪？还是教书？住土炕？”

艾禾只是笑笑：“支教没名额了。我申请参加了当地的公益助农项目，那儿有专人负责我的住处。”

“公益？那不就是志愿者？没收入能行吗？”

“像你说的，我一个人，没压力。”艾禾说着舔舔下唇，有些不好意思，“不聊这些了，我这次找你，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朋友盯她几秒，欲言又止，见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犹豫一下，接过了摆在桌上的首饰。

首饰盒里，夹着许梦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