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潜 第3章 误会

夏季毒辣，整个海考部被罩在一个蒸笼里，这是霍西茉第三次进领导办公室“吹空调”。

“蒋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霍西茉看着前任组长廖岸在她面前献殷勤，低三下四的样子全没有像上次在办公室里一样拿腔拿调，但能让人一眼看穿不过就是装模作样。

原本应该待在局子里的人还能若无其事地在部里晃荡，无非仗着有人撑腰。

廖岸在她手机上用了一种程序，让她看不到指定的消息，顺带着从工人处发现吊扇脱落也非巧合。她整理了证据资料，马上就将人送进局子里接受调查。却没过几天发现又他出现在部里。

现下，坐在对面的长者就是她前任组长的老师蒋承青，连带着他的徒弟一起，要和她这个受害人来一场“谈和”。

对面的长者将徒弟支了出去，接着抛出一系列部里的福利条件，目的只有一个：不再追究廖岸这件事。

霍西茉并不答应。她多少受了霍家将危险彻底掐死在出芽时的思想的影响。这次是毁坏吊扇和滥用非法程序，难保没有后患。

坐在对面的人脸色微变，坐到他这个位置，很少有人不顺着他的意思。

空气中一阵死寂，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声音。

“霍大小姐，还真是有些富家人脾气。”

“什么？”她的眼中闪过瞬时的惊慌，而后才强制语气平稳。

“霍夫人现在还以为你在从事教育工作呢，你说要是你的家人知道你在另外一个领域也做得如此优秀，想必也会应以为傲。”答非所问。

上周五，他沾了高官妹夫的光，有幸和霍家吃了一顿饭。妹夫客气了一嘴要当小提琴老师的霍家女儿给外甥女提点一二。

一顿饭，照片，人名……，能捕捉的信息很多。

只是试着诈一诈她，没想到女孩的情绪的确有些变化。别管多快，五十岁的人，长年练就的老辣早就将霍西茉眼里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闻言，霍西茉的语气变冷：“既知我是霍家的，您也要保他？”

“那要看霍小姐愿不愿让家里人知道您换了职业了。”

工作是她的当下的七寸，虽然迟早会被家里人知道，但现在不行。

“那您有没有想过，让我家里人知道我换了职业，我依然还是霍家人，但您还能保全那位爱徒吗？”

“也许不能，但我知道霍小姐不能在部里工作了。这件事对于霍小姐而言，我想你有自己的轻重考量。怎么样？你给的是什么样的答复？”

她快要投降了。

然而，此刻门外，廖岸抓紧了门框，心里全是震惊：京州霍家？他心中顿时像揣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一样，要趁着里面的人还没出来马上离开。

不料转角突然闪出个人影，下一秒，一股蛮力捏住他后脖颈。

“啊！”

对上傅之廷淡漠又带着阴狠的眼睛，男人冰似的声音砸下，“听够了吗？”

那力气，是要把他捏碎，这块办公区域除了高级领导，几乎没有人路过。廖岸就这样被傅之廷打开门提着进了办公室。

里面对峙的两人皆是一惊。

蒋承青看着自己徒弟像被提鸡仔一样提进来，愤怒地站起身。

“唐突了，蒋老师。”傅之廷一边粗鲁地把人撂到旁边一边说话。

接着命令：“站着别动。”

“你审犯人？”

男人并没有回答蒋承青的话，而道：“蒋老师，我们要不要坐下谈谈？”

虽然不愿承认这个晚辈在气势上压住了他这个长辈，但看着对面人冷得令人发抖的眼睛，压着气，沉默坐下。

傅之廷拉开了女孩旁边的滑椅，坐得笔直，周身低温。

霍西茉现在还是懵的，不知道男人要做什么，看刚刚那架势，难道廖岸也惹他了？果真是讨人嫌。

她起身想要离开，却被傅之廷拦下来。

“傅之廷，你到底什么事？”办公室的主人问。

“蒋老师办公室门的隔音不好，该换一换。刚听闻老师爱徒心切，连犯两个罪的人都能包庇，还以霍西茉为霍家千金作为要挟，那我也告诉您一个秘密，我是京州傅家的。”

师徒两人瞬时瞪大了双眼。

霍西茉也转头看他:这是作甚？

“我也和蒋老师做一个交易，老师不将她的事情告诉霍家，廖岸照旧送警局，傅家就不会搅乱您现在安宁的生活，如何？”

蒋承青脸色铁青，“你一个小辈敢威胁我？”

“您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不也才做过这种事？”

蒋承青从没被人这么威胁过，何况他还有个妹夫，他不答应。

傅之廷未对方的否定而有什么情绪变化，反而平稳道：“如果您那位妹夫还想和傅家交好的话，孰轻孰重，您应该清楚，我家里人是向来支持我的工作的。”

廖岸着急起来，忙拉着自己的老师。奈何对方没有任何举动，沉默了一会儿才含着怒气答应。

“挺笨的。”这是两人从里面出来傅之廷的第一句话。

“你说什么？”她不服。

“我说，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一碰上霍伯母就跟缩壳蜗牛一样，没一会儿就投降了。”

女孩心中腹诽:我母亲的威力你想象不到。

笨就笨吧，“我又欠你个人情。”霍西茉说。

“嗯，先欠着吧，不着急还。”

霍西茉不言，看着傅之廷高高的个子，到现在都心有余悸，那吊扇，是冲着让人重伤去的，要是稍有不慎……

被砸的是他……

“其实也可以不帮我。”霍西茉独自喃喃。

声音很轻，奈何傅之廷天生耳力极好。闻言，有些不开心，“这是什么话，工作不想要了？”

察觉他语气里的不快，女孩连忙道：“没，就是风扇那事，觉得挺危险的，你以后还是小心一点。”

傅之廷的眼睛轻轻眨了眨，“嗯。”

下一个“长者”面子的代价就是，霍西茉新月份考核被分到“南沧一号”遗址发掘案例分析，最终能否留在海考部，取决于上交的分析报告。

全员在部内封闭15天。基于难度，霍西茉被允许与自己同级或高一级的人员组队。由于在仪器方面欠缺，她和傅之廷组队。

“南沧一号”沉船遗址发掘计划在整个国内考古案例中显得极其复杂。傅之廷看着下发的题目材料，又看了看又熬出黑眼圈的人，皱了眉头，怎么分到的是这个题目。

霍西茉的目光扫到遗址的沉积物和淤泥清除的记录处，当时考古人员的清理策略，将是水下高压水枪安装在遥控潜水器上使用，进行精细的清理工作。但水下的环境因素时刻变化，回淤发生，影响作业。此次案例中，潜水器的遥控人员就因为再次回淤险些对已经结构不稳定的遗址造成损害。

她想起自己上次不能完全精准地对高压水枪进行及时调压，也差点损坏模拟遗址的结构。

“你说，能不能让水下高压水枪能预测水流和沉积物的运动？”她突然问。

“水下监测系统就可以做到。”

“我是说，同时，或者瞬时，水流运动难以估测，以‘南沧一号’遗址发掘为例，就是因为此次回淤发生突然，且方向复杂，才差点造成了遗址损坏，如果能在意外发生的上一秒或下一秒就能解决问题，比监测系统监测后再采取措施要好得多，效率也会提高。”

傅之廷放下手中的图纸，凑过去朝她指着的地方看，“想法不错，先记下来，考核结束后带你去仪器室看看。”

男人的侧脸不小心擦过女孩垂下的几缕发丝，清浅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在她的侧耳，两人才惊觉凑得过近了。

马上分开。

他假意轻咳，霍西茉则是觉得自己脖子连着脸颊一起发烫，逃窜似地借口去卫生间。

蒋承青的绊子并没有使成功，反而让霍西茉在部里更受青睐。

——

天街这边热闹非凡，霍西茉被周家少爷约出来商量对策，她听着旁边这人不断重复他的反联姻计谋，答应了一遍又一遍，那人还在继续说，在耳朵起茧之前，她神游了……

相亲那天饭后，天已经黑了，两家长辈将她和这位周家少爷借口推出去逛街，到了外面，她想开门见山说她不同意联姻，没想到对方先开了口：“我有心上人了。”

那敢情好啊！

她脑子里丝滑地冒出一句：我正好也有心上人。

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潜意识里还是忘不掉。

海考部的日子让她有一种错觉，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尤其是，一种她终于扒下从前的皮囊和傅之廷相处的感觉，让她那颗心久违地躁动起来。

201*年12月冬，傅霍两家有项重要合作，以此为契机，两家决定以联姻为纽带，两棵枝繁叶茂的百年大树有着将本已经强稳复杂的地根在京洲这片土地上扎得更深、更密的野心。

那一年，她20岁，在傅之廷和各位长辈面前游刃有余的背后，是无尽的惶恐与落寞。两人在长辈的撮合下坐在一起，那时候傅之廷中规中矩，但并没有和她靠近的意思，她必须硬着头皮去和他找话题。

相处到后来，霍母将一串玉珠交给傅之廷，说到时候要他亲自给新娘戴上。她看他把玩那串珠子，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男人的语调轻缓，不疾不徐，“喜欢热烈，明媚，张扬得像太阳的女人。”

她一笑置之，然后没过几天就和他分手了。

有许多卖糖葫芦的小贩从她眼见路过，像是想到什么不自觉笑勾了勾嘴角，连周家那位将霍家长辈给的“定情玉珠”强制戴回她的手上都没来得及抽回手。

天街的糖葫芦上佳，傅之廷到这里来买准备第二天找个理由给霍西茉，偏巧就看到这一幕。

看着那串熟悉的珠子，傅之廷抿着唇将手上的糖葫芦插到最近叫卖的大爷的葫芦靶子上后走开。

大爷在他身后喊：“小伙，你不是在我这买的啊！”

一连几天，傅之廷脸色突然变差，平时话就不多的人更加惜字如金。霍西茉都不知道谁惹了这厮。

今天好不容易同时下班，他反常的并没有等她。后面的人加快了脚步就跟上去，走到他身边，准备同往常一样和他一起离开，“你怎么眨眼就不见了？”

身边的人却冷冷出声，似还带着些嘲讽：“你觉得我应该等你？”

女孩微愣，“你怎么了？”

男人不答，径直往前走去，霍西茉的手机正在此时响起。她边走边掏出手机，看到是霍母，既慌乱又要跟上傅之廷的脚步，原本打算不接要塞回口袋，就不小心上划绿色按键。

傅之廷已经走远，霍西茉只得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质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霍西茉，你最近真的是去教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