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程蓝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女生今日仍然梳着高马尾,面容素净没有多余的妆饰,额头上留有几绺碎发,向后拨弄一下就是一个八字刘海。
他毫无防备地就撞进了那双干净水润的眸子,而女生恰好也在望着他。
摊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前一后地顺着小路只为寻找自己的目的地。
身边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落入耳畔:
“大哥哥,今天谢谢你了!”李成咛又小跑着上前拉过程蓝的手,“也谢谢姐姐!”
李成咛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相隔不远的二人,脸上露出一对可爱的小梨涡:“我不知道送你们什么,这样吧你们拿一些蔬菜回去吧!都是我亲手从蔬菜棚里采摘的,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程蓝腼腆一笑,她回握起那双小手蹲下身来:“小成咛这是.....”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这都是哥哥姐姐应该做的。”
“姐姐力气小,打不跑坏人,但是哥哥可以呀!”说着还迎着他的目光做了个鬼脸。
突然被cue到的方净:“……”他什么时候同意了?
她还真是....方净觉得自己莫名地被程蓝摆了一道,还没有话语权。
“真的吗?”李成咛满怀期待地看向方净。
方净瞧着这一大一小亮闪闪的目光,别无他法,他只能僵硬地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是...啊。”
程蓝只能捂住嘴忍住不笑,但逐渐上扬的唇角还是暴露了她真实的情绪,余光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视线,被逮了个正着的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那个....那个.....”她刚想找些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正愁不知道怎么办时,方净领口敞开的衬衫吸引了她的眼球。
伤患处的红色,像是在干净的画布上泼洒了鲜艳的颜料,成为了受伤者永远也抹不去的伤害。
“你这伤口怎么没处理?”程蓝不悦的蹙起眉。
方净被问的一愣,什么伤口?
顺着程蓝的目光,他忽觉脖领凉凉的,后知后觉垂眸看向自己的领口。
坏了,这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崩开了,在方净愣神之际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背。
“走!”说罢程蓝就要拉着方净离开市场。
“你做什么?”方净眸中的某些情绪翻腾起来,他本能地想将手抽离出来。
程蓝没法,只能用指尖指了指伤处,耐心地解释:“你这里太红了,一看你就没上药,你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正好我家里有药我给你涂一下吧!”
“额,管它做什么,没几天就自己好了。”
程蓝深陷犹豫之中,算上这一次,方净救了自己两回,她的内心如同被绳索缚住般混乱糟糕。
挣扎一时她欲将编排好的道谢语录脱口而出,却被他不咸不淡的声音打断:
“还有什么事吗?”方净偏过头,他侧颜的线条流畅,光线很飘逸也很迷离。
轮廓不是很硬朗分明,眼睫微微垂着,一寸一寸地缓慢地下移。
程蓝神色恍惚了一刻,忽地与那眸光撞在了一起,她下意识的想捏手指,这才发觉她还抓着人家的手腕。
这下可好了,无论她刚才在心中腹诽了多少次,都已经没有用了。
程蓝悻悻地松开手,隐藏好脸上的小情绪:“没事了....今天谢谢你!”
“路过而已,”方净利索地收回手,临走前提了一嘴,“以后再碰见他们,就跑到人多的地方去。”
见女生没什么反应他倒也没太惊讶,唇线拉直也不管她有没有听见便转身离开。
*
一些属于夏日的、层层叠叠的绿色,互相攀附着向上延伸,程蓝只听见沙沙响过的风,还有被吹的涌动的叶子。
李成咛的小摊前又变的热闹起来,人流交错着向前走着,举止间眉角弯弯似是在讨论谁家的蔬菜更好价。
大家心中都默认忽视掉刚才细微的小插曲,几个小孩子罢了折腾不起多大的风浪,而那个见义勇为的少年却消失不见。
程蓝在李成咛的叫喊声中恢复了清明,她的眼睛看向前面拥挤的背影,用细白的手指把前方的长发拨弄到后肩去,神情恢复至往日的开朗:“这就来啦!”
只是这一次啊,她又没得到机会把话递出去。
还未到散场的时间,李成咛带来的蔬果就全部卖光了,平时她都是自己吆喝着,所以什么时间卖完的她也不清楚了,只不过今天的时间格外的快。
今天莫不是她的幸运日?要不然怎么会一出门就会被“幸运之神”所包裹,而且还是两位。
李成咛的眸子像两颗晶莹剔透的宝石,一闪一闪的,她望了一眼还在搬运塑料筐的程蓝,整颗心都被填满了,连周围的空气都充满了热度。
身为“幸运之神”的程蓝本人并不知道此刻李成咛的内心戏有多重,她把空篮筐叠放在一起,从地上缓缓移动到三轮车上。
而她的腿部也随着她的搬运动作发出“咔咔”两声,有那么一瞬间程蓝似乎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声声清晰。
几个空的筐子对她来说并不算重,甚至还有所余力,或许是今天的运动时间过长让她的机体不适应了。
来盐城之前程蓝也只在学校进行每天的间操活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因此今天是她运动量消耗最大的一天,除去腿部肌肉的不适,程蓝并没有其他的痛感。
思绪徘徊了好半天,程蓝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她确实需要锻炼了。
*
程蓝和李成咛推着三轮车从市场里出来已是正午。
日头高悬,没有了菜棚的支撑,二人的脸上像是舞台下聚焦的灯光似的,白的发亮。
摊贩们的吆喝声在她们身后影影绰绰地响着,直至二人的离开才淹没于风中。
新修的这条小路并不像原先那样弯弯曲曲,它沿着杂草、穿过矮房,避开了个人家的小菜园,像一条条浅色的带子,攀附在砖瓦之下。
李成咛顶着烈日咽下了滑在喉间的口水,却觉得喉咙干涩的快要冒火,连吸进肺腔的空气都变得黏腻,周遭的空气沉闷而缓慢。
“程蓝姐姐你不热吗?”李成咛终于忍不住看向身边面色如常的人。
程蓝的脚步微缓,放在车旁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度:“还好啦!”她偏过头,“你现在正长身体,被太阳晒晒好长高!”
“像程蓝姐姐这么高吗!”李成咛的眼神骤然发亮。
程蓝的唇角弯起,她莫名地被戳中了笑点,她的个子在同龄女生中不算高,结合着之前身体给出的反应,程蓝笃定她还能再长高。
“是呀,或许还要比程蓝姐姐更高哦!”
“那我每天都要晒太阳!”
“还要记得营养搭配和多做运动。”
李成咛一一应下,心情舒畅了之后,连头顶的太阳都变的渺小起来。
看着小姑娘脚底像踩了风火轮一样蹦蹦跳跳的,程蓝的心头就涌起一丝熟悉的感觉,猝然快了几拍。
小女生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俩人就这么一路闲聊到家门口,熟悉的身影就倚在栅栏旁,李成咛礼貌地打了招呼又和程蓝告别,推着自家小车进了院子。
贺莹已然在门口等待多时了,她欣慰地望着从不远处跑过来又站定的程蓝。
“都到家了还这么着急,”贺莹将程蓝紧贴在脸颊的碎发拨弄开,“洗手的时候顺便洗把脸,看你都出汗了。”
程蓝嘿嘿一笑,边走还边聊着今天上午的事,听的贺莹的脸色从温和可亲变成复杂难明。
程蓝并没有发觉贺莹面上的异常,而是自顾自地讲述着市场发生的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门口。
贺莹掀开防蚊帘抬腿进了屋,又转过身把下方的空隙合拢,前方程蓝正从塑料桶里舀水。
“跟小米说了吗?”
“一会她进来再说吧。”
程蓝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说什么呀?”
程蓝甩了甩手进屋的时候,正好迎上二人的话头,她缓缓走到桌边对着无人的方向抖了抖手上的水珠。
墙上挂着自动摆头的电风扇,螺丝处的松动令这个巨大的家伙频频卡顿,只要它不啪嗒掉下来就勉强还能用。
程蓝夹了一块红烧肉进碗里,恰逢程明易按开遥控器播放网络剧。
之前有观看记录,所以程明易打开到这个页面时,上方显示着继续播放那一栏,拇指移动到遥控器的中间地带,剧集开始自动播放。
是一档关于法医的悬疑破案剧,程明易这几天看着上瘾,如今吃着饭也没有忘记。
夫妇俩属于胆大的那种,想当初程明易为了追贺莹,投其所好,一部恐怖片就将其拿下。
贺莹轻扫荧屏里跪在地上的死者,心里没什么波动,日常聊天似的提起话头:“我听说过几天能在东山看见‘紫云之巅’,”她的视线在空中和程明易相碰,若有所思地转向程蓝,“小米想不想去看看?”
“好呀!”程蓝的思绪很快就被引走,旋即便一脸愁容地放下了筷子,“是....是要爬山吗?”
“是啊,本来是有通向山顶的观光车的,但因为每年这个时候游客特别多,把观光车那一地带围的水泄不通.....”
话已到这程蓝就已经清楚其中意思了,坐观光车是行不通的,只能徒步上去,而爬山又是一个体力活。
“怎么了小米?”贺莹瞧出了程蓝眸中的犹豫。
“没有,我这不是太久没锻炼了嘛,怕到时候爬不上去多丢人啊。”
程蓝只觉脸颊一阵发烫,却还是镇定地坐在椅子上内心长叹一声。
“不是什么大事,左右还有几天呢,如果你想运动可以去鹭海公园,离着无尽海也近跑累了还能吹吹海风。”贺莹的眸光动了动,如洒进湖面的夕阳细碎又温柔。
*
晚饭后程蓝就开始实施了她的锻炼计划,换好运动鞋出来时,金色的夕阳慢慢坠落,一天的光景很快就要过去。
黑子从它的小窝里钻了出来,探出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程蓝端着它的食盆径直走了过来,在狗狗眼中熟悉的小碗便是开饭的信号,果不其然黑子在看见里面的食物时,前腿向前支起兴奋地摇着尾巴。
黄昏的暑气从白杨中穿过,最后一丝温度尚存挂在树枝上。
程蓝伸出手开始做拉伸运动,偶尔会有几只麻雀驻足在她眼前,啄啄木质长椅又瞧瞧周围的“庞然大物”,没过几分钟便拍拍翅膀飞走了。
程蓝在心里默念着节拍,几组动作做完后她蹲下身系紧鞋带,沿着小径慢跑。
宽阔的街道上人流如织,欢声笑语萦绕在耳畔,夕阳渐渐接近地平线,两侧的路灯像多米诺骨牌般一个接一个地亮起。
在足够平坦的地面上,临时夜市应声而立。
摊贩们支起了小摊,轻车熟路地搬来烧烤架,上肉串撒调料,空气里充斥着烧烤的香气。
程蓝粗略地计算了一下今天的行程,一圈又一圈,除去第一圈有点累,剩下的路程还算是顺利。
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程蓝开始放缓脚步,惯性反应使她多踮了几下地面。
余光中瞥见不远处的亮光,程蓝试图用手掌扇风,耳边快速掠过一股凉风,稍加停止就又回转到热浪中。
程蓝摸了摸口袋,在碰到布料中的凸起时彻底放了心,捶了捶发酸的小腿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