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魔 第132章 第 132 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月影魔宫后方, 极为隐蔽的荒芜之地中，群山环绕着的腹地之内，一条鳞甲冷硬的黑色巨蛇正匍匐在地。gsgjipo

须臾, 巨蛇缓慢地动了，庞大而沉重的身躯压在地上, 将碎石蹍成了粉末。它昂首看向上方，头顶的天空中，阴云密布变幻莫测。

光影变幻当中，似乎有隐隐的雷声, 巨蛇昂首向上，冰冷的兽瞳内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却不料这蜕变的过程突然被打断, 层层叠叠几欲坠落的阴云散去, 巨蛇嘶声盘旋成一团，身形慢慢变小, 直至最后，幻化成一个上半身为人, 下半身蛇尾的妖物。

那妖精伏在地上, 一手紧扣在地, 一手按在丹田处。身子一阵颤抖, 一股一股黑红的血便从她口中不停呕出。

另一蓝衣女子飞速靠近，将她扶了起来。

“怎么了, 还是不行？”

黎月莺蜷缩着身体，痛苦地摇摇头，并未急着诉说自己的痛苦，反而是问：“绛影呢？”

李湘水撇撇嘴说：“她被我支走了，还没回来，你放心, 你这连雷劫都没有劈下来，她不会发现的。”

“那就好。”黎月莺虚弱道。

李湘水将她扶起，脚尖踹飞一颗地上的石子，失败如同一口沉重的大钟压在心头，钟声响起，以致她一时糊涂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告诉黎绛影？”

黎月莺坚定地摇头：“不，她已经为我操心了太久，这件事情……我不想让她再担心了。”

……

百草园，捣药香，江素锦正在兢兢战战地将今日的药材处理好。

她总有一种紧绷的危险感，即使是这样愚钝的脑袋，也在日复一日的观察中，琢磨出了可怕的味道。

仿佛是单纯的野兽，即便无法理解事物具体是怎样的，但直觉告诉她，很危险，很糟糕。

她敬爱的师父青手魔医顾青霖，经历了紧张、放松这两个阶段之后，再次进入了让人抓狂的紧张中。

江素锦曾问过，我们到底是在做什么药，到底要怎样才算成功？

顾青霖回答她：我们在做一件很冒险的事情，成功的几率不足千分之一，但有的时候，我们没有选择必须要做。

院门忽然被不客气地推开，江素锦抬头一看，看到了逐月魔尊，她忍不住笑着打了个招呼。

“逐月大人。”

李湘水对她点点头，如同火烧屁股一样冲进了药房。

江素锦隐约听到里面起了争执，她好奇地垫着脚尖走近来听墙角，听到李湘水克制着愤怒的声音道：

“黎月莺的情况又开始恶化了，你做的药到底能不能行？”

顾青霖冷哼一声说：“你以为这是什么容易的事？有本事你自己来！”

“呼……好，我不和你吵，你跟我来！”

江素锦一惊，连忙回到原先的位置，假装自己仍在处理药材。她抬头看向药房，看到李湘水拽着顾青霖的手腕把她向外拖去。

“师父……”江素锦不由得站起来叫了一声。

顾青霖一手被李湘水拽着，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药箱，呵斥道：“我没事，你继续！”

“哦。”江素锦只好点点头，坐回了原位，她眼睁睁看着李湘水把顾青霖带走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禁抬手锤了下自己的脑袋，都怪自己太笨了，才什么都帮不上忙。

犹记得百年前，那时李湘水明明是受限制才功力低微，江素锦却是别人说什么信什么。也难怪师父师姐总不许她在外交朋友，人啊，什么时候才能坦诚相对？

江素锦闷闷不乐地低头处理药材，小半天之后，院门再次被打开，她抬头兴冲冲叫了句师父，仔细一看，回来的却不是顾青霖。

黎绛影站在门口挑眉：“师父？顾大夫出去了？”

江素锦没有多想，答道：“刚去给尊上诊疗了，绛影姐姐没看到她吗？”

黎绛影摇摇头：“我刚才不在阿月那边，是阿月又出什么事了吗？”

江素锦道：“逐月魔尊过来把师父带走了，好似是说月影魔尊的伤势又恶化了。”

她刚说完，便见黎绛影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逐月？湘水？”

江素锦点点头。

黎绛影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她站在原地，树梢的阴影打到她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江素锦无法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出她的心情，小动物的直觉却告诉她，绛影姐姐不开心。

不仅仅是不开心，甚至那痛苦几乎实质化为粘稠的水，将她淹没了。

“绛影姐姐……”

“我没事。”那一声呼叫将黎绛影从凝神中唤醒，她重新挂上笑容，走进药房，“我到里面等顾大夫，你继续忙吧。”

“好。”

顾青霖回来的时候只有她自己，面色疲惫，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似乎比之前更加苍老了。

江素锦急忙站起来，小声说：“师父，绛影姐姐在里面等你。”

顾青霖脸上表情一僵，点点头，便带着自己的药箱向内。

黎绛影正弯着腰翻看她的制药笔记，以及她以前和近期做出来的药品样例。

“阿月怎么样了？”黎绛影看的很是用心，双手撑着桌子，时不时翻上一页，嘴里好像随便那么一问。

顾青霖却略有些心虚，说：“还是老样子。”

“是么。”黎绛影便直起身看向她道，“顾大夫，一直以来我都很信任你，不只是因为你和我们是朋友关系，这很不靠谱，我信你，是因为你是一个大夫。我相信你的责任心，相信你做大夫的原则。”

顾青霖没有说什么，抓着药箱的手微微用力，指骨泛白。

黎绛影说：“好像从前阵子开始，顾大夫便开始大刀阔斧地改药方，一开始几味药，后来是大部分药材都变了，难道是顾大夫忽然发现自己起初的方向错了，所以才要通通改掉？”

顾青霖紧紧抿着嘴，一双犀利的眼睛死盯着黎绛影，好像被气得不想和她说话似的。

黎绛影便笑了：“你瞒着我，和阿月，和湘水一起瞒着我是不是？”

嗙！顾青霖把药箱往榻上一扔，气恼地拨了下额前的碎发，破罐子破摔道：“行了行了，就知道瞒不过你，我都告诉你行了吧！”

“黎月莺，她放弃了用你的精血解毒这条路，她要尝试化龙，自己化解毒素！”

青手魔医向来张狂，只有别人求她的份，没有她对别人服软的时候，现在，她却移开了视线，莫名不敢去看黎绛影。

只是张开了嘴巴，把那些话竹筒倒豆子似的咕噜噜全倒了出来，受够了，真是受够了，就今天一下子掰扯清楚吧！

“这个法子要靠谱一些，我怕你死在她前头就答应了，李湘水也在帮忙，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我用药压制她血液中的毒素，只要她化龙成功便能自己净化。”

“只是……是我们想的太简单了，那毒已经进入了她的妖丹将其感染，她的金丹似乎不同寻常，与龙丹只有一步之遥，故而才能让她拖这么久。”

“她化龙失败了。”顾青霖说，“她的身体和妖丹都支撑不了她化龙了，同样……也支撑不了她多久了。”

说完之后，顾青霖睁开了眼睛，她看到黎绛影正抓着自己的笔记，十分用力地把纸张抓的皱巴巴，却并没有在看。

她也没有看自己，那双略显涣散的眼睛似乎看向了虚空当中，却又穿过了虚空看到了别的什么。

黎绛影竟然并没有露出愤怒或悲恸一类的神色，她只是茫然，如同迷失在无尽迷雾中的孩子一样，感到了无措与茫然。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黎绛影问她的时候，带着一点点期待，仿佛期待礼物已久的孩子，让人不忍辜负。

顾青霖狠狠心，咬牙道：“有啊，怎么没有，还有一个方法，就是你找到第二颗与她相融的龙族血脉妖丹。将她体内的毒全部导入现在的妖丹里，然后取出妖丹，她会变得无比虚弱随时可能死去，所以必须分秒不差将第二颗妖丹放入她的身体，那颗妖丹会让她起死回生，清理她体内的余毒。但唯有与她体内现在那颗同样品质的妖丹才能完成这一切，任何一步有所疏漏，她都会死。”

“这个方法会成功的。”顾青霖仰面嗤笑一声，“可是去哪里找第二颗妖丹，去哪里弄来第二颗无限接近于龙族的妖丹？等你临时培养一颗，事成了，黎月莺也已经——”

她不忍在这个女人面前说出最残忍的事实，但她将下巴放下去看她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的黎绛影正缓缓蹲到了地上。

顾青霖慌了：“你这是怎么了，黎绛影，你别这样！”

黎绛影蹲在地上，手按着胸口一块圆形的硬物，她似哭似笑，泪水沾了满脸：“怎么会没有，我知道，我知道的，只有我知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踉跄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向外跑去，顾青霖迈出半步又停下，最终颓然地跌坐回榻上。

这一刻，黎绛影忽然很想见到黎月莺，因为她是唯一能理解她的人，是承受她所带来的痛苦最多的人。

黎绛影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的宿命，眼前的虚幻时空中，恍然间浮现了无数条线，跨越了她的过去与未来，连接着两个世界的她与她。

她怎敢仔细去想，自己曾重复了多少次一遍又一遍相似的命运，她同样在这循环往复的绝望中不肯放弃。

她将回归自己的家乡，去往龙丹存在的时间，然后怀抱着思念与爱恋，再次义无反顾地投身这场劫难。

黎绛影撞开了黎月莺寝宫的大门，在女人惊愕的眼神中冲进了她的怀抱。

她紧紧地抱着她，在她颈边亲吻。

“你都知道了？”黎月莺问她。

黎绛影并没有回答，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好想你，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