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楼外,江淮正带着程燃迅速返回他们的驻地,刚刚天香楼大门口处刮过的一阵风便是江淮带着程燃隐身而出所带起的风。
待将程燃送回到他们在岑州的居所,江淮道:“三皇子放心,今日天香楼里的杀人案只是一个插曲,不会影响到我们在岑州的大计的”
程燃眉头隐忧道:“最好似你说的这样,薛大人还在里面,他不会被怀疑吧?”
江淮道:“他是本地的官员,会去天香楼也不是什么异事,何况他在岑州十数年,对当地的情况都了如指掌,该是会随机应变的,三皇子可不必担心,我这就回去看看”
天香楼后院,正走着的时候柳怡人一直面带忧色,到第一间房间的时候才犹豫开口道:“刚刚那个戴帽子的络腮胡是我的客人,我能为他保证死者不是他杀的,但是他的身份敏感,不宜让官府知道他在这里,可否请求二位使者帮我将他带出这里”
原来她刚刚的犹豫是来自于这,冥夕道:“我们先看看你的这位客人,若真是没有嫌疑,带他出去也只是小事一桩”
进了屋里,冥夕和南知意已化作人形,当做是这里的人跟在柳怡人的后面,在他们还完全没有认出来那个人的时候,倒是那人先道:“二位使者怎会这般打扮在此”,他突然松了口气,“幸好还有这么巧的事,不然我还在愁该怎么悄无声息的出去呢?”
这回柳怡人也诧异道:“您和这二位使者也认识?”
那头戴帽子的络腮胡便是陈国的太子陈谦佑,他也诧异道:“没想到怡人也和两位使者认识?”
冥夕有些不悦的开口道:“还真的是你啊,没想到堂堂太子殿下也会来这”,这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在给李姝打抱不平,但旁边的柳怡人却面色尴尬。
陈谦佑也听到这话语当中的责备之意,他对这两位地府的使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直说道:“怡人是我在岑州的眼线,我此次来便是想看看岑州的情况,刚刚这里突发了一桩杀人案,官府来时定会封了此处,怡人虽是我的眼线,但是这种事情不好与官府明说,所以刚刚事发之后便立马想要离开此地,居然没想到正被你们逮个正着,本来我还对怡人刚刚的行为有些诧异,现下知道是二位使者的主意,倒是安然许多”
他这么一说,冥夕才知道是误会了他,便莫名的问了一句,“李姝还好吗?”
陈谦佑坦然道:“我此次来岑州就是打前站的,陈国以岑州中元节的灯会为盛,中元节不像中秋节,那日还得陪着父皇巡视皇城中的盛景,在城楼上接受百姓的山呼祝祷,根本没法走开,这中元节也是难得的灯会盛景,但人却没有中秋节的多。
以前李姝总想着来岑州看灯会,可总是忙于军务,现下她有时间了,我便打个前站,来岑州看看这里是否安宁,正巧二位使者也在岑州,那我便更可放心了”
敢情她们都成了他俩的免费保镖了。
冥夕道:“太子还真是胆大,这等任性妄为之事若是被史官知道了,定要在史书上记上两笔,日后太子在史书上便是为情所困的昏聩形象了”
陈谦佑有笑道:“死人又怎么能看到自己的身后名呢,当然要活好现世的短短数年”
冥夕耸肩道:“既然如此,还得靠我们护佑太子了,太子身份敏感,我们只好用传送符先送太子回宫了”
陈谦佑抱拳道:“那便多谢了”
接着冥夕念了一个法诀,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符箓贴在他的身上,太子眨眼间就不见了。
柳怡人在旁边赞叹道:“这般神奇?”
冥夕微微颔首,“小法术罢了”
南知意啧了一声,心想这隔空传送个小物件儿还算轻松,但这等距离传送一个大活人,可是要消耗不小的法力,没想到冥夕还是个挺能死撑的人。
接下来他们又去到第二间屋子,看看关在这里的嫌疑人,然而柳怡人又是一番诧异,刚刚在三楼指挥的时候,她一心只注意到门边的太子,只顾盘算着怎么让太子金蝉脱壳为好,就没发现门边还有一个熟人,柳怡人开口道:“薛大人......你怎么也在这儿?”
薛辞盈见柳怡人带着两个男子进了来,知道他们是来审问嫌疑人的,开口道:“我刚来不久,本来是来找你的,但是你的丫鬟说你有客人刚到,一时半会儿接待不了别人,今晚叫我不要空等了,我便准备先回去,哪儿想到刚走到门口,便赶上有人杀人,还被当做嫌疑人给带到了这间屋子来”
南知意小声与冥夕道:“今晚这嫌疑人中花魁娘子的客人便占了两个,接下来的那个不会也是花魁娘子的客人吧?”
冥夕道:“该没有这么巧的事吧”
柳怡人介绍道:“这位是军器库的薛大人,他来我这儿从来都只是找我作画,应当与死的那位客人不相识,这凶犯应该也不是他”
南知意道:“看来花魁娘子很信任薛大人呐”
有没有说谎还需查验一番,冥夕右手边指抹在眼睛上,这火眼金睛术不仅能看到精怪的原型,人有没有说谎,也有辅助判断之用,冥夕看过之后,摇了摇头道:“不是他”
柳怡人道:“薛大人会否觉得留在这里等官府的人来后是件麻烦事儿,若是觉得不妥,我可以......”
没想到薛辞盈却道:“众人都知道这里关了人来,若是放了我出去,岂不是给你增加麻烦,岑州城里的官员那个不逛馆子,即便我在这儿也没什么,我便留在这里等找到等真正的犯人罢”
柳怡人朝他福了福身,道了一声谢,便去到第三个嫌疑人所在的屋子里去。
见到第三间屋子里的人,柳怡人吁了一口气,这位客人她可不认识,不然还真出了那巧事儿,三位嫌疑人都成了她的客人了。
这名男子身量不高,大约比她们三个高出半头左右,身材也不是特别强壮,看起来不像是大凶之辈。
他见到有人来了,明显感觉有些紧张,垂在袖子里的手直手心发汗,眼睛也不敢直视来人,这落在她们三个的眼中,明显是心虚的反应,柳怡人当先问道:“这位客人看着眼生,似乎不常来馆子里的?”
男子回答道:“我的确是不常来这里的”,他说话间流露出来的眼神儿是对此处的不屑,似乎并不是针对柳怡人,而仅仅是厌恶这里。
柳怡人继续道:“那这位客人来这儿是找谁?又为何在案发之后恰巧出现在门口?”
那人说话有些卡顿,“我......,我是来......,我是第一次来,还不知道来找谁,见刚刚这里一片慌乱,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想着早点离开”
说话这般紧张,明显就是心虚,冥夕的鼻子嗅了嗅,那男子身上似乎有微弱的血腥气。
她对男子过敏,南知意便走了过去,一把抓住那男子的右手,想要撸起袖子看上一看,那男子却突然爆发出反抗的力量,不肯让南知意撸他的袖子。
奈何他以人类之力根本拗不过眼前这个比他矮半头身材瘦弱的‘男子’,南知意只好略施法术,令他安定下来,撸起他的袖管,凑近嗅了一嗅,血迹虽然已经蹭没了,但是她们的鼻子特别灵敏,血液留下来的气味儿还在。
南知意轻轻一笑,松开了他的手道:“犯人就在这里了”
那男子涨红了脸,也不狡辩也不挣扎,这反应似乎只是懊恼居然这么快便被发现了,她们三个也觉得奇怪,居然这般便放弃辩白了,柳怡人问道:“你不再说点什么吗?”
男子眼睛转了转,似乎想编排点说辞,最终急中生智想出了句,“他闻的对,是我手破了才流出的血,后来我擦干了才没有血迹的,大厅里的那个人不是我杀的”
南知意问道:“那你的手为什么会破呢?难道不是你持刀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自己的手吗?”
男子没想到他问的这么准,简直就跟亲眼看见了一样,突然一阵语塞又不知道该怎么狡辩了。
现下基本可以确定人犯就是这个人了,只不过看这个不善言辞又有些窘迫的男人,冥夕心想不如给他的痛快,一人做事一人当,大方承认了便是,“那人是你杀的?你恨他?”
说到恨这个字的时候,那个男子面目阴冷了下来,牙齿周围的肌肉也绷紧了,从齿间蹦出来几个字,“是我杀的,大厅里的那些人都放了吧,无需连累别人”
说到这的时候,柳怡人叫来屋外的丫鬟叫她前去大厅内通传一声,接着便听冥夕道:“承认的这般痛快,是不想连累别人,看你的样子平日里应该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到底是为何会在这里行凶?”
男子如解脱一般咬牙切齿道:“那个人是我姐夫,他害了我姐姐,官府那帮蠢货还以为我姐姐是溺水而亡的,即便我曾上访多次,让他们重新彻查我姐姐溺亡一案,但他们懒惰散漫,只觉得我是在给他们添事干,后来干脆在衙门周围一见到我便会把我轰走,既然官府不肯帮我彻查,而我也知道一定就是这个狗男人害了我姐姐,所以这个仇我要亲自来报”
她们三个都有些唏嘘,如若他说的是真的,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弟弟,可惜被一个人渣和不作为的官府毁了大好前程,还要为此入狱偿命。
冥夕道:“你可确认是你姐夫害了你姐姐,报仇可是最忌讳杀错了人?”
那个男子的眼神坚定的,恨恨道:“就是这个狗男人没错,他是个在小茶馆里说书的说书人,故事讲的中规中矩,捧场的人也不多,赚不了几个钱,还爱逛窑子。
说书挣来的这些钱,还有家中变卖的一些家财都用来狎妓了,我姐姐过的是苦不堪言的日子,她知道这个狗男人不是个顾家的人,跟着他以后的日子不知会有多落魄,为了我那小侄女,她私下里攒了一些私房钱以备不时之需。
但奈何攒私房钱这事被那个狗男人发现了,狗男人便叫我姐姐交出这些钱,我姐姐是挨了他的打,但宁死也不肯交出来,而后那畜生竟然心一横,便下了狠手把我姐姐打死了。
打死之后他又悔又后怕,不过他只是悔怕官府来找他的麻烦,正巧那日下了暴雨,他便穿上我姐姐的衣服打了个伞往河边走,第二日一早便有人在河里发现了我姐姐的尸体。
我家去报官的时候,他便说他们只是吵嘴了两句,他确实气不过才动了手,姐姐一怒之下便要回娘家,路过一处河水时,河水因大雨暴涨,才落水溺亡的。
而街坊邻居确实都看见了我姐姐打伞出去,只带了一个包裹别的什么都没带,官府便依据邻居的证言判定我姐姐是被打之后一气之下在回娘家的路上溺水而亡,可恨这当中明明还有破绽,官府就是视而不见。
雨中打伞,未看见面貌也未听见声音,只凭衣服就判定那人是我姐姐,实在不足为证。狗男人身子瘦弱,扮起女人来一点都不差,就是为了给众人营造出是我姐姐出门的假象,再在夜晚的时候偷偷在抱着我姐姐的尸体给她扔到河里,可怜我姐姐在冰冷的河水中泡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
冥夕道:“那你怎么知道是你姐夫在雨中扮成你姐姐的样子,然后又在夜间将你姐姐的尸体抛到河中的,这般细节是你自己揣摩出来的?”
那个男子鄙夷的道:“还不是他杀完人后而未受到惩罚,过于得意忘形了,才把狐狸尾巴露了出来。
我姐姐是死于一年之前,当时我便怀疑此案有疑,这么大的雨,即便我姐姐再想从家中出来,也不可能冒险过河,再不济也是会到邻居家中避会儿雨再走,但苦于我一直没有证据,便也拿他无可奈何。
后来他见这事情也淡了下来,便开始在自己的故事中编排一个红杏出墙的女子形象,那女子给家中的男人戴了绿帽,被男人一气之下杀害了,用的就是这种办法抛尸,最后洗脱无罪。
我为了抓到他的把柄,那时也会混作听众,去他所在的馆子里听他说书,听到他这个新出的故事,与我姐姐的案子简直是如出一辙,只是做了一番移花接木,便知道他一定是用这种方法害了我姐姐,可恨他杀了我姐姐之后,还要毁我姐姐名声,那我便只好亲手送他去向我姐姐赔罪了”
柳怡人听罢之后也气血上涌,“真是个可恶的狗杂种,只可惜杀了这种人,脏了你的手”
说话间又有人从门外进入,看得见的是君长安,看不见的是牧尘和那被杀男子的魂。
没想到当事人还没发难呢,先发难的居然是被勾的那个魂,他面目狰狞指着那男子张牙舞爪道:“好啊,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一定是你阴魂不散的缠着我,娶了你姐姐可真是我的劫啊”
然而他说的这些话,对面的年轻男子一句都听不到,倒是能听到的这几人对他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冥夕问道:“牧尘,死的这人杀了对面那人的姐姐,这事可千真万确?”
牧尘弹了一下手中的批单道:“批单载,何四,岑州人,何家第四子,少时不学无术,唯一口利嘴好搬弄是非,成年后无可谋生,便靠着这巧嘴去到茶馆酒楼里做说书人,故事讲的中规中矩,也无大出路,娶一房妻子郝氏生下一女,却不发奋图强、尽心赡养,反而沉溺于酒色,败光家中钱财,后多次对妻女施暴,下狠手杀掉妻子后,抛尸弃女,浑若无事,反倒因将真实发生的事情移花接木到自己说书的故事之上而使说书有起色,后因事情败露,被小舅子郝仁所杀”
这批单上所写的与郝仁猜测的如出一辙,他的确没有杀错人,南知意指着何四的鼻子骂道:“你简直是恬不知耻,活着浪费六界的空气和食物,死了还要拖累你的小舅子,我看你是不知道地府十殿的刑罚有多严酷,倒要叫你好好尝一番扒皮抽骨之痛,再打到十八层地狱之下,与那些魑魅魍魉野蛮凶残之徒关在一起,好让你悔教今生做了这残酷不仁之事”
仅仅是这般描述一番,那何四便已经双腿打颤不已了,他从前倒是不知地府还有这般骇人的地方和刑罚,此时想要苦苦哀求,却已经为时已晚。
他们几个地府众人都不想再看着黑心肝的恶徒一眼,免得污了眼睛,冥夕道:“牧尘真是难为你了,这等恶人留在这里也是污秽你我之眼,还是早早将他押送回去吧”
牧尘点点头道:“我看也是,多牵着他一刻都要脏污了我的牵魂绳,这便将他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