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梦不是白色的虚无也不是黑色的杀梦,而是红色的惧梦,的确是有人抱着破坏梦源的想法,但冥夕布的结界异常坚固,硬破结界难以做到,甚至有可能将做梦者震醒,但惧梦却不同,做梦者从心中产生了惧梦,梦源自身便会变得松动,其上结界松动,便给了夺梦师机会。
猩红的血气,染红了天边的云彩,在昏黄色的血雾下,云骥抡起一把长刀,正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但这次程国来袭的大军明显要多于以往的时候,凤天镇内本就兵乏粮断,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他毫不畏惧,最后的决胜之战,势必要面对,他带领士兵站在护城河的吊桥边上,像一座杀神,生生将程国士兵阻隔在这护城河之外。
程国士兵通过云梯在护城河上搭建了云桥,通过这种方式渡过护城河,虽然有不少打头阵的士兵都被堵在护城河对岸的陈国士兵斩于岸边,但奈何程国打的是车轮战,这样源源不断的输送士兵,陈国士兵早晚有疲倦的时候,他们手中的刀刃也早晚有卷刃的时候,到那时他们便再无反击之力。
云骥不知砍了多少人,虽然好像不会觉得累一样,但手中的长刀却不能像他一样坚持,刀刃已经卷了,砍人的速度明显下降,周围也有不少倒下的陈国士兵,从对岸涌来的敌人渐渐增多,大有像洪水一般卷席他们之势。
然而他不曾退缩,刀刃卷了,他便将长刀当棍子一样打,棍子折了他便夺取敌人手中的剑杀向他们。
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再严密的抵挡,也有被敌人钻了空子捅伤的时候,身上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的伤痕了,鲜血染红了铠甲,身体的速度不由得放慢,好像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
敌人见他好像已力竭,更是蜂拥而上,群起而攻之,势必要取他性命,他已经无力抵抗了。
后背的刀伤,胸前的箭矢,腹部的捅伤,膝盖的重击,让他不得不屈下了膝,曾经有人告诉他,只要他坚定自己一定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才能有未来守护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孩子。
然而那人骗了他,即便他再坚定,这一次也逃不过了。
他一手叉着刀在地,却仰着头看着敌军,身上各处伤口宛如一个个的血窟窿,可他笔直的身躯却如一座碑一样的立在那里。
凤天镇被攻破了,他死在了战场上。
程国大军攻破凤天镇后,继续向天水镇推进。
有人却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逆流而上,孤身一人到战场找他,她不关心陈国的局势已经多么危急,也不关心一路上有多少流离失所的人,她只关心那个在战场上孤零零躺在那里的人,北地苦寒,她要带他回家。
她就这么跋山涉水、孑然一身的来找他,战场上还没来得及打扫,火熏火燎的烟雾还没散去,迷了人的视线,在众多尸山里她一具一具的翻,一具一具的扒,手指被鲜血染红,浸透的衣服好似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
直到她看见一个人的脸,是梦里她经常梦到的脸,他就那么惨烈的倒在那里,浑身无数的剑伤和枪伤,直到身上每个血窟窿流出的血都已经干涸了。
那时他该多疼啊,只这么想想,她便像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心突然的抽痛,她脑中一片空白,除了一个声音,云骥你个大骗子,说好了一定会回来,可如今怎么这么轻易的就倒在这里,连风沙都可以随意的欺负你。
她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连日来的翻山越岭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突如其来的现实撞击了她的心神,她在到达他身前的最后一步摔倒了在他身上。
没力气爬起来了,她也不想起了,就这么躺着吧,这样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好不潇洒,是她与他许久不曾有过的时光,也是他们曾经向往的恣意。
她趴在他的胸口上,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却听不到他跳动的心脏,这后知后觉的悲伤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涌来,刚刚乍一见到他尸体还没有哭的她,泪水突然满溢,骂道:“混蛋,大混蛋,竟然敢抛下我,自己先走了,空留我在人世,饱受相思之苦,还要替你照顾父母,养育孩子,你可真是坏透了,如今我恨不得亲手扒了你的皮,弑你的血,以报你负我之仇”
话语越来越狠厉,声音却越来越凄凉,到最后已是奔溃大恸,哪怕她说这么狠的话也只是想让他活过来啊。
“月容,月容,你别哭啊,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没死啊”
云骥以无形的姿态飘在空中急切的喊道,他看着自己的尸体和自己妻子,可是他却没办法让自己的声音被月容听到。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不是一个鬼魂,只是疯狂的着急,看到月容伤心比刀刺在他身上还要疼痛。
“月容,别哭,我在这儿......”,他拼命的喊着。
“别叫了,你这只是在做梦”,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回头一看,见是南知意,诧异道:“南使者怎么会来这儿?”
“我是怕你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才来叫醒你啊,这是你做的梦,你现在还在云府上好好的躺着呢”
云骥怀疑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不会是为了骗我随你回地府吧”
南知意没好气儿的道:“骗你个大头鬼啊,我又不是勾魂使,带你回地府做甚,舍不得醒的话,便由我来帮你醒”
还没等云骥反应,南知意晃动手中铃铛,梦境应声而破,周围景象迅速退去。
从睡梦中惊醒的云骥,额头上的冷汗还没有消散,他突然坐起,睁眼看着眼前的人,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君长安道:“你做惧梦了,是南使者带你出来的”
云骥庆幸道:“太好了,原来是梦,可梦中的景象真的好真实,如临其境,深感切肤之痛”
君长安道:“那只是梦罢了,没有人死,一切都好好的”
云骥心有余悸的道:“那便好”
南知意道:“按理说冥夕已经封住了你的梦源,这梦除非是你自己做的或是有人直接操控于你才会如此”,说罢她嗅了嗅鼻子,“奇怪这里怎么有股香味儿啊?”
找了一圈却并没见香炉,但凭借空中仅留的细微气味,南知意判断道:“这是有夺梦师进入了这间房间,留下了入梦香,才会导致你做惧梦的”
君长安道:“这些夺梦师可真是无孔不入,都已经在梦源上加上了结界,可还是会被他们找到机会”
云骥道:“毕竟总让你们守着我们也不是回事,若能把这些夺梦师抓住,痛扁一顿才是一劳永逸”
南知意道:“除此之外,你这里还有什么异常吗,程国没再有什么举动吗?”
云骥道:“今日白天和夜间,程国倒是没有再有什么动作,估计是昨天晚上一战,令他们元气大伤,不敢轻易造次了”
君长安低头沉思,仅仅是这样,感觉仅仅像是一次骚扰,他突然眸子一闪道:“冥夕前辈去了有多久了,正常情况下她应该已经完成了施梦吧”
南知意道:“是啊,冥夕一向是十分迅速的,我们回来的这么长时间,她应该已经处理好了在对,等我寻寻她”
她从怀中抽出一个符箓,默念法诀,凝眉探索,可是却没有回应,她皱着眉收回了符箓道:“这是传音符,用于寻找在外的同僚,遇到危险时可以召唤同僚前去增援,一般来说即便没有遭遇危险,也不会不回信,看样子是她正处于一个无法回信的状态”
“程国北州,我去找她”,君长安道。
南知意道:“我随你一同去”
君长安拦住她道:“为以免夺梦师再有什么异动,使我们分心,南使者还是留在这里护持,我去找冥夕,去去就回”
南知意道:“可是你的法力还......”,她本想说,连冥夕都被困住了,以你的法力怎么会无碍呢,但话音还未落,君长安便已经消失了,转瞬间出现在了程国北州。
正被困于黑色梦网中的冥夕此时正陷入昏迷,脑中出现了漫天的大火和高耸的城墙。
身边有厮杀的士兵,蔓延的烟火,有人在她身前挡住了刺来的长枪,抱着她道:“公主,快跑吧,老奴仅能护你至此了,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远处的宫殿冒出冲天的火光及弥漫蔽天的浓重烟雾,不知要多烈的火才能烧成这个样子,她想去到那座宫殿去,和那里的人一起葬身火海也好,也不远愿死后被身边这些虎视眈眈的人欺辱。
她除去身上的钗环,飞快登上城楼,再一瞬之后,有一抹红色的身影从城门上一跃而下,到不了那座宫殿,就从里跟随她们去吧。
眼前一晃,又来到了一座城的内河边,有女子等在河边的一颗柳树下,她似乎在等人,但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来。
一次、两次、三次,同样的失望,等的人始终没来。
最后一次她失望的收拾起包裹,就着月色出了城,步行而走,即便是一夜也没走多远,甚至是出城不久,便被贼人盯上了,有人在拼命追她,而她在拼命的跑,可腹中突然绞痛,口中呕出一口黑血,便那么倒在了那里。
眼前再一晃,却见一处断崖,断崖的对面有几个眼熟的将士,其中一人惨白着脸色从马上下来,让她身后的山贼放了她,他脸色灰白,像是刚生了大病还没好的样子,可他明明是一个负心汉,今日又来救她做什么。
又是猎猎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她及对面那个中了箭的男子从崖上坠下,想着将要粉身碎骨的疼,她的身子突然震了一下。
“冥夕,冥夕”,有人在她耳边喊道。
“别喊了,她听不见的”,江淮轻飘飘道。
君长安见夺梦司的人在此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道:“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
君长安不愿与他耽误时间,当务之急是先行救冥夕出来。
江淮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道:“若是从外部强力破除梦网,只会让她的神思也跟着寸断,人倒是还能活,但意识可能永远都不会......”
还没等笑着说完这句话,江淮的脸色便已经变得凝重了。
他已经感觉到了君长安周身的空气逐渐变得凝重,虽然周遭环境不见改变,但这种沉重的压迫感,逼得他不得不正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就连寒霜月也感觉到了,喃喃的道了一声,“好强”
君长安道:“伤她之人,我定杀之”
寒霜月紧皱双眉,如临大敌,但君长安并不把她当做对手,而是直接对上江淮。
君长安在黑暗中腾空而行,身形飘逸灵动,还没待看清他的身影便已经接近了江淮身边。
江淮还不知道他的实力,边站边退,待摸清楚对方的深浅后,再一击必胜。
然而君长安的攻势却十分凌厉,见他向后撤,抬起右手,无弓而出箭,这招数江淮见过,他眉头一紧,以更快的速度躲避,然而这箭却好像有灵,可以追踪其后。
寒霜月见江淮且战且退,处于下风,着急地在旁助阵,她以手结印,凭空生出一只琵琶来,琴弦拨动,声音如泣如诉如玉珠落盘,但却令人听起来如鬼哭狼嚎般心生烦躁。
这种乐音,若是弹奏者功力高超,轻则可以乱人心神,重则可以令人走火入魔,产生自爆之效。
当然她的这种功力,还远远不够,但是与江淮形成助力倒是绰绰有余。
君长安心觉烦躁,警告道:“这是我与他的事,劝姑娘你莫要插手”
寒霜月自然以为君长安是惧于她的琴声,不听其警告,反倒越弹越厉。
江淮瞥了寒霜月一眼,见君长安并无意对她出手,进而专注的发动对他的攻击。
扰乱君长安的攻击还是微有成效的,君长安眉头微蹙,江淮见到空隙,古琴一转陡而变成一把利剑,转向君长安刺来。
君长安几个纵身跳转,堪堪躲过那刺来的长剑,心中觉得这琵琶音甚烦,右手一振袖便有一箭对准寒霜月而去。
这箭去得急,以寒霜月的功力定是躲不开的,江淮见状,抛却手中剑打偏了那支去箭。
寒霜月惊魂未定,站在原地喘着粗气,然后魂儿还没定下来的时候,却见君长安手中的箭居然化作了一把寒剑,此时正搭在江淮的脖子上。
寒霜月有些气恼自己连累了江淮,若不是他抛出救命之剑,他也不会败于君长安。
“卑鄙无耻”,她骂道。
君长安只盯着江淮道:“那位姑娘有些聒噪,劝你让她少说些话”
江淮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不必插手,我能解决”
“可是......”,寒霜月还想在说,却被江淮毫无情绪的眼神一扫,她便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了。
君长安继续盯着江淮道:“解开梦网,可以饶你不死”
江淮笑道:“我这个人倒是士可杀不可辱,绝不屈于人下,威胁对我是没用的”
君长安道:“你可以不怕死,但我看你倒是挺在意那边的姑娘,他右手对准寒霜月,这种距离,她根本跑不掉,现在的你还能扔出一只剑打偏我的箭吗?”
江淮仍旧不急不躁的道:“自然是不能,只不过她身为从属,天生便是为主人而死的”
寒霜月眼神坚定,大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意思。
君长安眉头微皱,虽不知他们的这种主仆关系是怎么回事,但是当务之急是解开冥夕身上的黑色梦网,他的剑往前割了一寸,但江淮仍旧笑盈盈的毫不变色。
君长安见他软硬不吃,只得从袖中分别甩出两支箭,而后变作白色的绳索缠住这两个家伙,自己则回身去到冥夕身边,想帮她解开。
江淮像被捆麻袋一样的绑在地上,道着,“千万别用蛮力解,不然会伤到她的”
正当君长安面对那个黑色的梦网束手无策的时候,连接冥夕身上的黑色梦网竟开始寸寸断裂。
作为施加梦网者的江淮,自然能感受到梦网的变化,不禁惊道:“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