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起源实验室出来的时候,时咎发现文明中心的大门打开了,广场上三三两两有了公民在散步,虽然没有以前热闹,但好像一切都在恢复。
沉皑对他解释说:“前几天言威回来了,门就打开了,得感谢舟之覆和凌超建的屠杀,让文明中心的人缩着不敢出门那么久,因祸得福吧。”
言威一回来就宣布隔离解除,近段时间的大屠杀事件也会调查。尽管知道这是做的表面功夫。
时咎听到舟之覆就想起何为,想到何为就觉得有些难过,他问何为去哪了?
沉皑摇头,说不知道。
“那舟之覆呢?”时咎问。
沉皑说:“消失了一段时间,刚回来。”
舟之覆这个人的行迹捉摸不定,碍于之前的屠杀,这次连回来都是偷偷回来,回来之后立刻就去见了言威。沉皑不知道他们之间再次达成什么协议,再出来,舟之覆又是大摇大摆的了。
尽管当时及时止损,但能力者的数量依然锐减。文明中心其他人不肯放过舟之覆,掌权者大楼便发出通知说将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可以代替舟之覆的人,在这期间,安全管理中心会全程监视舟之覆的一举一动。
但,对付舟之覆,非能力者能做到什么?除非他自己愿意配合,或者除非……季水风在。
文明中心的格局要发生大改变了。
时咎想起刚刚睁眼在走廊时听到季山月的话,便问:“季水风是怎么回事?”
沉皑跟他解释形体退化:“但是前段时间季水风醒来后就自己走了,回她小时候的家,而且好像我们以前的事都记不得了。”
时咎一听便皱起眉:“什么都记不得了,还记得回那个地方啊。”
想起小时候季水风刚刚被接回老宅的时候孤僻的性格,不禁有些担心,他不觉得季水风回那里是个正确的选择。
沉皑摇头,时咎则说:“这两天去看看她吧。”
“嗯。”
街上的人比文明中心多得多,人声喧闹此起彼伏,路过回家的必经之路,那些晚饭后出门散步的、道路尽头弹唱的、围了一大堆人表演的,在每条街上聚集着。
这个时间应该是最为热闹的,两个人并肩穿过人群,走过小道,不知道绕到哪个无人的街头小巷,空旷的街道格外安静,时咎却突然停下脚步,有点茫然地问:“我们去哪啊?”
沉皑平静回答:“不知道,你在带路。”
时咎:“……”他以为是沉皑在带路,就随便走走。
时咎无语:“那回去吧。”
沉皑:“嗯。”
刚往前走了两步,时咎又停下来。
沉皑回头:“怎么了?”
时咎“啧”了一声,想起些事,不爽道:“沉先生我得给你提点建议。”
沉皑点头,认真道:“你说。”
时咎朝他伸出手,满脸戾气:“你一定要我手把手教你怎么追我吗?小时候不是跟你说过,如果我实在不回答,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喜欢我?另外,我的手放这儿一路了,最后给你三秒,你要是再……”
话还没说完,沉皑就倒回来握住了那只滞空的手,将时咎往前拽了两步。
路灯照着两个人的身影,也照着紧握的双手。
回家洗漱后,时咎半躺在沙发上看新闻,频道里播放着虚疑病的平息,文明中心打开了门,公民们的生活进一步恢复正常。
看上去都是不坏的消息,怪不得这次来会直接到起源实验室,楼下也还有声音,当时还奇怪不是都暂时停止运转了吗?
新闻播放结束后开始放音乐,伴随着浴室里洗澡水哗啦啦的声音流出,时咎逐渐觉得有些累,便就着半躺的姿势闭上眼小憩。
至于水流声什么时候停止的他也不知道,后来连音乐声也变小了,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半梦半醒之间,时咎感觉到面前的空气被压缩,一股沐浴露带着热气的味道从鼻子里钻进来,随后额头被落下了一个湿润的吻。
他一下就睁开眼,刚好看到沉皑双手撑着沙发,将他环在中间准备站起来。
见他醒了,沉皑低声问:“进去继续睡吗?”
时咎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摇头说不睡,就是眯一会儿。
沉皑顺势在他旁边坐下。
时咎重新拿起遥控器换了几个频道,换到正在播放别的新闻的频道,调大音量,房间里又热闹起来。
时咎打了个哈欠,一边抹掉出来的眼泪,一边问明后天什么时候去看季水风。
沉皑想了下说:“都可以,就是她可能不记得我们了。”
“去看一下,记不得就不打扰她了。”时咎说。他无法判断这对季水风来说到底是好是坏,只觉得如果命运如此安排,就让她安心休息吧,唯一希望的就是那个家不会让她重蹈覆辙再经历一遍小时候的事。
沉皑点头,欲言又止。
时咎敏锐地察觉到,于是他将注意力从电视转移到沉皑身上,偏头问:“沉先生,你想说什么?”
沉皑学着时咎的样子舒展身体,也半躺下了,将双腿交叠搭靠在茶几上,柔和道:“嗯,想问你怎么打算……跟我的事?”
“啊?我还要打算什么?我要跟你在一起啊,怎么了沉先生?你该不会现在要反悔吧?”时咎故作惊讶。
沉皑被他逗笑了,抬手越过他的脖子,搂住他的肩便把他往自己身体方向拢了拢,低声说:“我是怕你反悔。”
时咎顺势懒懒靠在他的肩上,突然想到之前何为说过的一句话,现场改编了一下送给沉皑:“我人死了火化了入坟了,嘴巴都要跳出来说‘老子永不反悔’。”
沉皑拿手捂着自己的脸,但没捂住满脸的笑意。
时咎知道他这句担忧下的潜台词,所以在说完搞怪的话后,还是认真地接道:“我之前有点心急,见不到你,把自己的生活也过得一塌糊涂,但后来想通了,活着就是活着而已,每时每刻都是我的人生,你也是我的人生,不是用睡着睡醒来界定虚幻真实。如果首先就贴个标签,那就把人生走窄了。”
他忽然坐起来,侧过身掰过沉皑的脸直视他,认真、非常认真、或许再没有这么郑重地剖白:“我喜欢你,是时时刻刻都喜欢你,是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的我都喜欢你。”
太阳可以直视,人心亦可以。
无怕无惧,不退不弃。
沉皑深蓝色的瞳孔倒影着他的模样,刻画着他的表情,随后,深蓝色眼睛里流露出了笑意,他柔和道:“好,再相信你一次。”
“嗯?”时咎困惑出声,“说清楚,什么叫‘再相信你一次’?”
沉皑拨开时咎的手,把头转了回去面向电视,轻描淡写道:“自己想。”
时咎无语,但还是象征性想了一下,随后他想到了在沉皑小时候,自己说过会永远陪他,转眼就消失二十年的事。
那算是个……意外吧?
哎对了。时咎抬手打断他和电视之间的目光接触,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小久的?”总感觉这家伙老早就知道了,但从来不肯对自己透露。
沉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茶几上的相框,时咎瞬间反应过来。
一直忘记这件事了,他当时还很疑惑,为什么沉皑给他下达命令是让他演奏大提琴,自己还真在办公室自信满满地向他展示玻璃水提琴,恐怕在听到自己演奏音乐会上那首曲目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在不知不觉间,沉皑早就把想知道的事确定了个遍。
“不对。”时咎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音乐会上拉大提琴的就是小久?”
沉皑拉了下嘴角,但不是什么特别开心的笑,他说:“你消失之后,每天都在想你,可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最开始那两年,几乎每晚都做梦,梦到的都是你,永远是你拉那首曲子的场景,像梦魇一样完全走不出来。”说着他还是笑出来,但时咎感觉那只是无奈。
这让时咎有些难过,他的目光又瞥向那个相框,那对节目单的完整临摹,到底经过了多少次梦魇,在那场音乐会里循环了多少次,才让一个小孩完整记住了仅仅是一张曲目单的设计,醒来他还能画出来,并且把听了几百次的旋律当做密码摆放在随时可以看见的地方。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说,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什么的密码,便也无所谓随处摆放。确实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说到密码,时咎伸手去撩开沉皑手腕的衣服。他一直记得沉皑有一圈类似腕带的纹身,只是以前他不肯给自己看。
这次沉皑终于没有再隐瞒什么,任时咎拿着他的胳膊。
那皮肤上刻的是“5543431755”。
时咎叹气,当时沉皑告诉他他家大门的密码时,怎么没想到呢?是和“GGFEFECGBB”完全对应的音名。
这么一个有话不爱说的人,只是切实地做了他能做的事。
时咎一直不敢细想沉皑的过去,他只是想想便觉得利刃穿心,何况亲身经历的人。
“那……”时咎犹豫着问,“你恨我吗?”
沉皑淡淡说:“恨过。”
“恨过,失望过,绝望过,也自暴自弃,很长一段时间谁也不相信,不想跟任何人多说一句话,不想表露任何情绪,怕被骗。”
带给他最大快乐的人,也带给他最大痛苦。
时咎去握他的手,但被更有力地反握住了,他想说对不起,但刚开口就被沉皑另一只手直接捂住了嘴。
他轻声说:“别道歉,现在在就好。”
时咎朝他点头,沉皑便松开手,轻笑一声,带着对往事的释怀道:“但我一直记得你跟我说,爱是广泛意义上的东西,不拘泥于个人,要去爱人,我听了。”
时咎看着他,眼里也是光。
新的电视频道很快又到了播放音乐的环节,时咎干脆直接换了个音乐频道,让舒缓的音乐伴着夜色充斥整个空间。
落地灯微弱地亮着,似乎再亮一点都会打扰到旁人的窃窃私语。
两个人窝着坐,沉皑伸手捧过时咎的后脑勺,又前倾去亲吻他的唇,蜻蜓点水一下便放开,轻声对他说:“还有件事想征求你同意。”
“什么?”
“我可以叫你小久吗?”
时咎听完就笑出来,他学着沉皑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沉先生,我不喜欢你对我克制过头,不喜欢。”
沉皑认真看他。
“你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时咎轻佻地对他眨眼,仰头想了些情侣间可能出现的称呼,“宝宝、老公、男朋友、亲爱的,随便你。”
不过时咎觉得沉皑这种性格可能叫不出太肉麻的称呼,还是回到刚刚的询问:“还是小久吧。”
“好。”
沉皑洗了水果,一种叫斜山的奶白色三角锥状水果,时咎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最后只能得出结论:这是他们那个世界没有的水果。
“所以……”时咎一边吃一边含糊问,“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从小一直到现在?”
沉皑:“也不是。”
他想到小时候缠着时咎的样子,不禁勾起嘴角,跟翻自己黑历史一样说:“我记得很清楚你跟我讲什么是大爱,不过我是成年后才懂你说那些话的具体意思。那个时候和现在不一样,那个时候我很想占有你,后来知道占有不是爱,只是控制欲和不甘心,所以放过自己了,就希望你还好好活在某个地方。”
恨了那么多年,最后发现只是自己的执念,但放下执念的那一刻,惊觉一切都还可以回到原点,回不去的从来不是曾经,只是自己执迷不悟的心念。
沉皑拿纸擦掉时咎吃到脸上的水果汁,见他还盯着自己,叹口气道:“一定要接着说吗?”
时咎点头。
“好吧。”沉皑说,“一开始也没喜欢,只是觉得你跟那个人很像,不确定,想求证,还是有点执念的,后来知道你就是当年那个人,知道你很好地活着,就没有遗憾了。”
时咎知道这就是他始终不肯说明他们渊源的原因,即使恨过,但放下了,知道对方过得很好,便选择不打扰。
多温柔的人。
沉皑继续说:“真正喜欢上现在的你,大概是那个晚上你问我,能不能告诉你、我以前经历过的事的时候,我觉得很触动。我突然想起,那些事被我埋很久了。”
“我从来不肯和人说我的过往,怕放一头困兽出去就再回不来。也许是被你感染的缘故……”沉皑说着,也逐渐回忆起后来遇到时咎的样子,处处针对、处处为敌,甚至评价这个人不管不顾无脑硬冲,也许就是这样的直白,让他觉得不该把自己锁起来,该去处理一些心事。
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做到——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主动问呢?他也应当可以主动挖掘自己深埋的快乐与痛苦。
“被你一说才想明白,如果我不解决内心深处的痛苦,总有一天它会以一种我甚至无法察觉的方式跑出来,最终伤害我和别人,也许那人我根本就不想伤害。”
时咎也不吃水果了,他盘腿面对沉皑坐着,看着他的侧脸,不自觉伸手去戳了一下,应答道:“所以我最开始入梦见到你的时候,你每次都不留余地不带商量的就麻醉我,你不信我,你也不怎么信别人。”
——是我带给你的。不过时咎没说出来,他觉得沉皑可能并不想听这句话。
沉皑微微点头:“嗯,所以我想我一定要有勇气面对自己的过去。遇到问题,第一时间不再是想反抗、逃避,而是如何接受、化解。”
沉皑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温柔的、随意的。
他认为,每个人都会被过去限制,但把过去当成绊倒自己的石头,还是更高的起点,却是自己的选择。
时咎突然把往前倾了一点以靠近沉皑,他小声说:“妈的,我好喜欢你,能不能吻你啊?”
沉皑侧过头,挑眉道:“我没限制大艺术家这个权利吧?”
一个热忱的、炽烈的、悸动的热吻,带着过往种种快乐、承诺、痛苦、背叛,一笔勾销。
沉皑也问时咎,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时咎回答:“你刚刚说的所有,都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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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 9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