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实验室的监狱里,焦虑的脚步一直在四周响起,时咎朦胧睁眼,看到了对面还关着一个人。
这个监狱除了他,终于还有别人进来了吗?时咎想,但他认真一看,发现对面关的居然是江遂,那个一直在走的焦虑脚步也来自于他,而对方显然也发现他醒来了。
“啊,我,我以为你还会昏迷很久。”江遂张着嘴有些无所适从。
时咎从地上起来,揉着自己酸痛的脖子,摸到那个让他色变的脖环。
即使醒来重新进入这个梦,他的脖环还在,到底怎么回事?
时咎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问:“你不是实验室的人吗?你怎么被抓了?”
江遂脸上露出了羞愧的神情,他结巴道:“因为我,我,我第一次独立对人进行测量,就操作失误,把一个合格的人测量成不合格,还好舟先生发现了。我,他,他关我几天,几天就可以出去了。”
“哦。”时咎不关心,他站起来,走到小床上坐下,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道躺了多久,现在浑身难受,他拉伸了一下身体,接着说,“不合格就不合格啊,不就是送教化所?”
他记得之前谁有说过不合格会被送教化所,出来再重新评估。
江遂立刻使劲摇头,否认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是会送教化所,但是,但是,其实进了教化所很难再出来,不,也不是很难出来,而是,我听说他们的考核过于严格,对人的身体,病症卡得很死,通常,进去的人再出来,就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嗯?”时咎眼皮一跳,他突然想到了第一次和这个小男孩见面,他躺在舱室里,江遂问他还有什么话需要帮忙带到。
是这个意思啊。原来不是会死,而是那个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
这让时咎觉得很奇怪,怎么会呢?那是个什么地方?
但很快他没有继续想,因为他突然抓到了一个一开始就出现,却始终没有接触过的人。
“那个你们嘴里的舟先生,是什么人?”时咎问。
江遂眼睛睁大了,他的表情很吃惊,但没有多说,只是解释:“舟先生呀,他叫舟之覆,刚刚抱你来的沉先生没有跟你讲过吗?”
时咎:“……”
时咎感觉自己脸部的皮肤不受控抽了一下,牙齿都咬紧了,恨不得齿间的空气就是沉皑,他一个字一个字恨道:“又抱我来?”
江遂乖巧点头:“对呀,我还以为是哪个安保押送人进来,结果抬头,就,沉先生就抱着你,然后,呃,把你放在地上。你们应该很熟?我之前听说他在舟先生手里把你保下来了。”
时咎皱眉,“什么意思?”
进化前检测未通过的人归舟之覆管,通过的人归沉皑管,按理说,时咎该由舟之覆处理,但这个人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遇到麻烦事就推给沉皑了。
反正起源实验室他俩平起平坐,但没想推给沉皑后,舟之覆又来了兴趣。
江遂也有些懵,他喃喃道:“你,你不知道啊?你最开始检测不合格,本来资料是要送到舟先生办公室的,结果又检测异常,这种情况没有发生过。我听说,两位都并不关心这件事,但不知怎么的,舟先生突然又觉得,你不合格就该过他那儿,让他来处理,但那会儿你已经在沉先生办公室了,舟先生过去要人,沉先生没给,两人吵了一架。”
时咎:“……”
总感觉有什么信息误差。
时咎躺了下去,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懒懒地说:“误会吧,我跟蓝眼睛那家伙不熟。”
江遂突然不敢说话,好半天才偷偷把时咎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蓝眼睛……那家伙?”
但时咎没有听到。
江遂默默消化了这个称呼,道:“可能我也想多了,毕竟,两位关系一直不好,也许就是想借你恶心对方一下。”
听到这,时咎坐起来了。
“你说他俩关系不好是什么意思?”
江遂愣住,脑子里过了万重山,他紧张地观察着监狱,确认没有别的人,但这是可以说的吗?或许……可以?
纠结片刻,江遂用一种非常小声非常八卦的语气说:“起源实验室权限最高的两位啊,舟先生一直不喜欢沉先生,我听说,沉先生明明可以做掌权者,但是他不愿意,现任掌权者请他来做起源实验室的看守者,他还是不愿意,花了很大力才把他请来。但是舟先生,他在起源实验室是从最基础的安保做起来,靠自己的能力,一路很不容易才做到现在的位置,沉先生却从来不正眼看他。”
时咎微微点头,心里了然,他问:“都是你听说的?听谁说的?”
江遂“呃”了一声:“听,舟先生自己说的。”
时咎:“……”
江遂挠挠头,继续说道:“有一次吵架他俩是在走廊吵的,啊,也不是吵架吧,舟先生单方面发泄,沉先生一直没说话,旁边的房间里全是人啊,整个走廊都是他的吼声,所有人都听到了。最后,舟先生阴阳怪气好半天,沉先生转头走了。”
看上去这舟之覆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时咎又转念一想,也不一定,沉皑这性格,有事没事把人逼疯也是可能的。
“其实舟先生,平易近人得多。”江遂想着想着又补充,眼神瞟着牢房的上方,音量也在不自觉里恢复正常,“唯一让人不适的是,他很喜欢向别人证明自己,就不停地往有更高权力的地方努力。”
江遂在某一刻链接到舟之覆的认知,他说:“我其实也能理解,就,权力的感觉,一步一步,终于站在最高峰。掌权者就是这种感觉吧。”
说着,他又甩甩头,很不好意思地说:“那个,说实话,起源实验室很少接受未成年人,但我也是通过舟先生进来的。”
时咎瞥了他一眼,微不可查地点头,放松下身子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像在自言自语般说:“但并不是不留余力向所谓的上层阶级攀爬,就能得到幸福啊。掌权本来就意味着要关乎公民的一切,不是谁满足自己利爽心的工具。这样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
说罢,他又笑出来,补充了一句:“当然,他的理解和我不一样。”
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人都没注意到沉皑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出现的一瞬间,江遂吓得闭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时咎被沉皑带走了,但是是以昏迷的状态被抱着离开。
江遂目瞪口呆,虽然但是,不是,这是不熟吗?沉先生完全可以让安保来做这些事呀?
时咎知道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想挣扎,但动不了,朦胧间,余光瞥见一些模糊的东西,有点像第一次出现在这里时那个玻璃舱室,那身上的或许还是双层石墨烯绳。
用力挣扎,时咎发现自己动不了。头很晕,意识还剩一些,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往大脑里钻,痒,很痒,很不舒服。
想离开,快点离开!时咎痛苦地想,想逃离梦境,想醒来,好难受!
这样的异常感觉持续了一些时间,直到眼前亮起来了,手脚也能动了,时咎痛苦得大汗淋漓,他睁开眼,剧烈地喘气,却看到此刻眼前的场景。
几个人站着,鸦雀无声,谁也没说话。那个送他来的人在不远处正襟危坐着,目光只看着他,旁边还有季水风。
离他最近的操作人动作已经完全僵化,他死死盯着屏幕的显示,重重吞下口腔不断不自觉分泌的口水,像鼓起了所有的勇气,转身对沉皑说:“沉先生,操作,成功了。”
沉皑颔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步往时咎的方向走过来,还没走到他身边,只听操作人呼吸不顺地接着说:“但是,进化……”
“失败了。”
一滴冷汗从太阳穴流下,滴进脖子里,冰得人头皮发麻。
所有人都不敢动,安静的实验室里只能听到时咎急促的喘息。
沉皑也没反应过来,他静止站着,将这个消息来回默念了好几遍,本来想再问一遍,但一想,其实就是很简单的字面上的意思:他们的操作绝对无误,从头到尾严格按照规章完成,一切体征、数据、分析全部正常正确,连进度条到达了100%后,都出现congratulation的字样。
但,进化失败了,时咎的意识里依然没有申请通道。
在场几个人没人敢说话。
百年来,从未有过差错,他们都害怕自己成为那个历史的转折。
连沉皑也若有所思。
死寂中,突然传来“啪”的一声,沉皑回头,看到自己刚刚坐的旁边那张桌子上,无缘无故掉下来一支笔,而那旁边并没有人,他走过去慢慢捡起笔,注视着看了一会儿,便抬头对这儿所有人说:“这件事先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除了点头,也没人敢有别的反应。
时咎觉得很不舒服,恶心想吐,像是大脑缺血、或是缺氧的感觉,以至于浑身都在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他只感觉到自己身体悬空,好像有人抱他在走,但当他再睁眼的时候,他在沉皑办公室的沙发上。
不知道是又昏迷了还是被打了麻醉,也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时咎觉得比刚刚在进化舱里好一些了,他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抬头对上了蓝色眼睛。
他想瞪他,但是没有太多力气,头上也一直在冒虚汗。
沉皑这次没有对他进行束缚,只是看着他略有苍白的脸和紧锁的眉头,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去医院吧。”半晌,沉皑突然开口。因为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没有先行经验说明进化失败的后果和后遗症是什么,也不知道需要进行生物学干预还是只需要去医院。
或者说是……他是做梦的人,恩德诺的进化科技对他无效?
时咎咬着牙,看也懒得看对方一眼。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这明明是他的梦境,却在梦里任人宰割。
“你在生气。”沉皑说,不是疑问,只是描述,但也没有描述后做出额外反应的意思。
时咎没回答,他捂着头心想,这不废话吗!又转念一想,无可厚非的结果。
沉皑掏出麻醉枪,时咎一下应激反应,他几乎快用尽所有力气说:“等下!你这样对我舟之覆一定会再跟你吵架的!”
沉皑:“……”
虽然有些演技拙劣,但时咎发现竟然有用,因为沉皑放下麻醉枪了。
不过,沉皑原本也没有打算要给他注射麻醉剂,他只是把枪放这儿,时咎却是先起跳了。
沉皑不紧不慢坐下,顺着时咎的话说下去:“舟之覆?原来如此。”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一样。
他笑了笑,那笑在时咎眼里只是一个表情。
他又在轻敲桌面,说:“时咎,你的命在我手上,舟之覆没有能力保住你。如果你现在愿意说实话,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他的目光扫过时咎的脖环,看得时咎喉头一紧,不自觉吞口水。
他好像是故意在给机会,但显然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死局。
时咎不再着急解释自己认定的真相,而是岔开了话题,他张嘴,口干舌燥,考虑到现在自己的情况不太好,胡作非为也许代价很大,他第一次收起了那股无所畏惧的劲,说:“商量一下,咱以后,能不能不用麻醉剂打招呼了?”
沉皑轻轻抬头,手在麻醉枪上来回摩擦。
时咎咬牙:“喂,不是说好……”
“没有说好。”沉皑打断他,“我还没同意,何况……”
何况他没确定真相,就不会解下脖环。
时咎慢慢站起来,手扶着头,他本来是想走到桌边,拍桌发火,奈何起身后发现头痛得不行,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按压太阳穴,但疼痛丝毫没有缓解。他一步步朝沉皑走过去,直到手扶上那张新书桌,突然眼前一黑,便朝沉皑倒过去,企图找支撑的那一瞬间,他的手掠过什么东西,只听到“啪”的一声。
沉皑也愣住了,他本想过去扶时咎,但相框掉下桌子发出碎裂声,和时咎原地消失两件事同时发生。沉皑伸手抓了个空,相框玻璃碎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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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张带着它上面的文字,落地。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