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时咎这才发现站在他周围的竟然都是一些看上去年纪不大的人,除了在排队时遇到的那个抱着婴儿的男人似乎有三十来岁。
“文明中心在前几天已经把这里收拾出来了,各种生活必需品都有,就在各位的房间,隔离集中营里一切生活功能正常运行。大家进去之后自由安排,每两个人一个房间。从明天开始,一共三十天,这期间,每天将会有人把必需的食物和水放在第一层栅栏里面,当然还有文明中心为大家研发的药物,大家每天醒来可以在栅栏以内自行拿取。”
“除此以外不会有其他人员接近这里,如遇紧急情况请在天黑之前将情况写明并放在你们拿取餐食的地方。但是请注意,栅栏会被锁上,不要尝试翻越任何栅栏,否则会触发电击陷阱威胁到大家的生命安全。第三十一天的早上,我会就在这个地方接大家回家。”司机字正腔圆说完这一段话便上车迅速关上车门,发动机轰鸣的一瞬间,车便开了出去,留下一长串的尾烟。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好像都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他们此刻都盯着那辆扬长而去的巴士,一直到连尾气也看不清。
“那……我们要进去吗?”人群里有人问。
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开始往里走。
“这是什么意思?要我们自己呆在里面吗?我以为是什么酒店,这……这是什么地方?”有一个稚嫩的声音说。
“管他呢,反正三十天后确认没有被感染就可以走了。”有人回答他。
“可是我们,不都是疑似感染或者密切接触过感染者的人吗?”
“烦死了,我母亲给我上报……”
“我也是!”
“我也是家里人给我上报的,一定要隔离吗?我觉得我没被感染啊,我和那天自杀那哥们,就一起玩了一会儿,还有人和他玩更久呢,唉算了,他好像也是家人给上报的。”
“你那是那一会儿?你那是一整天!”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可以开始说话了就分别都要吐露自己内心的不满。
一个男生往前走,走得很急,路过时咎的时候撞了他一下。
时咎差点没站稳,但立刻被旁边的人扶住了,那个人朝前面喊说:“小心点!走那么急干什么?”
时咎抬头看向来撞他的人,发现那人根本没看他,头也不回,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只是打了个哈欠继续往前走,还小声嘟囔了一句:“困死了,快点!”
现在小孩火气都这么大吗?时咎心想,介于自己有伤在身,没有多做反应。
所有人都慢慢往里走,除了那个撞了他的人一个人冲在最前面。
“我叫何为,你呢?”旁边的人问。
“时咎。”
“十九?好可爱的名字。”
时咎:“嗯……”
由于有一个伤员,他俩走在最后面,并且与稍前一个人的距离也越拉越远。
何为小声对他说:“我有一个很奇怪的发现,不知道你……噢你肯定不知道,你们,除了那个抱婴儿的男人和我,竟然没有成年人了,我们的街区都是小孩子在外面玩吗?”
闻言,时咎也有点惊讶,他在街道隔离区的时候一心想找沉皑,并没有关注排队的都是些什么人,上车后更是一个人坐在最后,刚刚下了车才发现这些人的面孔似乎都还很年轻。
当然,其实这里是有三个成年人的。时咎抿嘴没说话。
时咎往前看,情况一目了然。
他们一共应该最多有三十人出头,也许临近成年的人更多,看上去大部分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也有几个目测只有十岁出头。
他们大部分都是各走各的,有的是两个三个走在一起的,最显眼的是刚刚说觉得自己没有被感染的那个人,他走路的姿势很成熟,身边围了七、八个人,有说有笑,似乎是同一街道早就熟知的一群玩伴。
除了何为以外唯一一个成年人便是那位抱着婴儿的父亲,他偶尔会转头向后看,目光一会儿看一眼时咎和何为,一会儿又转头看一眼,停一下步伐,又继续往前走。他长得非常眉清目秀,装扮也很中性化。
“那个人为什么一直在看我们?”时咎小声问。
何为踮脚看了一眼,笑着说:“我猜是他知道你有伤口,害怕你走太慢掉队,又不好直接从那前面过来等你,所以确认一下我们的速度吧。”
时咎抬头看过去,这次却正好和那个男人对视到,于是那个男人朝他笑了一下,用口型问他:“你还好吗?”
时咎愣了一下,对他微微点头,对方也点头,便转回去了。
这段路距离不远,且只有唯一一条,他们很快便进入楼房。
门是非常小的门,一次最多两个人进去,然而时咎与何为最后进去的时候,却发现前面的人全部都站在原地,似乎所有人都在不知所措地看着什么东西。
时咎往前挪了两步,当他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也微微张嘴,对眼前的事物如所有人般感到不敢相信:“这是……”
何为紧紧拽住时咎的胳膊,看着前方,一脸呆滞地说:“这,我们,他们,确定是这里吗?”
的确不像是文明会带他们来的地方,像消失的文明。
一个很大的破旧空间,整体约有八到十米的高度,进门便是一个长约两米的楼梯,楼梯通往二楼,但二楼与一楼在同一个空间,中间是挖空的。而一楼中间整个区域,放着很多铁圆桌铁长椅,看上去是吃饭或者聚集的地方,在这里可以一览无余看到一楼二楼所有景象。
一排排如同复制粘贴的房间,在两层楼里同时出现,每个房间两张单人床,床下有一个箱子,或许是那个司机说的生活必需品,一张书桌两把椅子、盥洗池与马桶。
竟然一栋——废弃的监狱!
墙上用黑色油漆涂写着一个巨大的“B区”。
一座修建在荒郊野外不知道废弃多少年的监狱。
震惊之后,孩子们的声音开始爆发,如同路过一棵树,树下上百只小型夜蚊胡乱逃窜。
“这什么地方啊?!”
“监狱?这儿竟然是监狱?我隔离就是来监狱隔离的吗?”
“我要回去!我要告诉我母亲!”
“文明中心的人呢?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要在这种地方隔离!!”
说着,一个男孩猛地往外冲,他一脚踢开了本来就还没关上的门,直直地去拉扯刚刚他们进来的栅栏门,却发现那扇门在最后一个人进来后已经关上了,并没有锁,是新科技地磁吸技术门锁,打不开。
“有没有人!我要出去!”
“我也要出去!!”
“有没有人啊!!”
“……”
他们在监狱里四处吼叫,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无限折射,每个人的声音都被切分成无数快,在整个大平房空间里到处碰壁,随处消散。
到最后,最后一个音节也消失的时候,里面外面同时寂静下来。
监狱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外面也没有,隔壁的那栋也没有任何声响,如同在荒野里被遗弃的最后的王国。
很久之后,他们终于发现自己的哭闹无济于事,便又纷纷自发地随意找一个监狱房间收拾东西。
时咎行动不便,何为带着他找到房间的时候竟然没有完整空缺的房间了,只有两个临近的房间有床位。
“没事我就在你隔壁,你有事、伤口疼,叫我就行。”何为说。
“好,谢谢。”
时咎心态相对平稳,除了最开始愣了一会儿,在孩子们还在发癫的时候他就冷静下来了。
大规模的集中隔离地点短时间内并不好找,一般体育场、学校操场、某些大空地之类的应该是第一选择地点,若这些全部规划出去,也只能往更远的地方运输了,不过……
他再次打量这个地方,这才发现隔壁床的人已经睡着了,再仔细一看,居然是刚刚在路上撞他的那个人。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手机也没有,也不知道这些孩子有没有,那忙完回家的沉皑看见他不在,也许第一反应是他从梦里醒来了,若是长达一个月……时咎此时只希望沉皑能发现不对,或者在早上他听到隔壁街的枪响去询问了情况。
……算了,就算询问情况,他也只能得到一个“有公民企图逃跑所以开枪示警”的答案,然后再不会往下问了,现在唯一的方式是好好呆在这里。
时咎取出床下的小行李箱,里面有床单被套,还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他快速给自己铺好床,直接把自己放到小床上,意外发现床垫还很软,似乎是新的。床架生锈了,桌子的漆几乎没有完整的一块,椅子看上去也不太牢固,但是应该都被人打扫过,灰尘都被清理干净,只有一些死角能看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头顶橙黄色灯光肮脏地铺满这个小房间,里面似乎还有一两只蚂蚁在爬,导致那灯光忽明忽暗。
躺下来,小腿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时咎没有心思批判自己的处境,只有伤口提醒他需要休息。
灯里的蚂蚁一直在爬,不知何时它们越过灯泡的壁垒,爬到外面,又沿着灯绳爬到天花板,它们在天花板与更多蚂蚁汇合,逐渐形成蚁群。蚁群爬过墙壁,爬过透风的铁门,到达监狱大厅的地面,爬到那群坐在铁圆桌旁、正激烈讨论的孩子们的身上。